四月初九,天气尚有几分微凉,天色也才微微发白,绵延的烟华城队伍已经动身,年轻的青壮年搀扶着老幼,一群群行走在泥土砂石铺就的道路上,,就准备着今日到达朔方城。
从天空向下望去,数万人就蚁潮蜂群覆盖长路,绵绵密密。
顾南书走在人群之前,眉头紧皱,一副忧心忡忡的神色。一旁的燕道诚见了,也是一丝费解:
“城主啊,我们马上就到朔方城了,你怎么还是这么一副忧虑模样啊?”
顾南书眉头未曾舒展,仍然忧虑:
“越青与沧流两人昨夜提前往朔方知会陆城主众人去了,可现在还没有回来,这可不是他们两个的性格,我心里想着不知为何总是惴惴不安。”
燕道诚听了,也觉得有一丝不对,但还是安慰道:
“无事,也许是这几日劳累了,陆城主又极力挽留,他们就先留在朔方了。”
顾南书叹一口气,带着几分疲惫答道:“希望如此吧。”
队伍里月倾歌牵着明河慢慢走着,两个人在满是疲乏与悲切的人群里倒显得另类。
一个孩子天真懵懂,不谙悲苦。
一个大人心性洒脱,放荡不羁。
两人满是一副格格不入的模样。
不论个中几人心头想法如何,但是整个庞大队伍心中的想法就在悲切中等待行程的终点吧。
直到,真的到达终点。
朔方城存在于广阔而平旷的平原之上,四面通达各方,承载着律南疆南部千百年的文明与传承。昔年繁华,高耸城墙历经风霜,人间烟火蕴满城中,城前一条大路,绵延入远方树林,也接通南方大地。
顾南书与燕道诚走在队伍前列,看着眼前的景象,突然驻足,不能言语,唯有震惊……
后面的群群百姓见了,也跟着止步,不知所措。
月倾歌在后头见了,不明所以地牵着明河往前走去,嘴里念叨着:
“你说你们是要怎么样,是到了么,到了就往城里走啊,傻站着干什么?”
说着说着,也走到了队伍的最前面,看着眼前的景象,强烈的震惊涌上心头,与别人一样,无法言语。
毁灭……死亡……破败……苍凉……
残垣断壁……尸体鲜血……
一座倾覆的城池。
天色渐渐转亮,阳光从东方慢慢跑过来,让眼前的景象越来越清晰。
青石砌就的城池依然耸立,只是城墙上出现了几道巨大的断面,就像是被某种巨兽撞破的,尚且伫立的墙面上还留着一道又一道巨大的兽类抓痕。这种兽类比如,混沌。
透过城墙的缺口,依稀可以见到城里一座座破败的楼宇、房屋无力地倒伏在地面上,像死亡的人类。
在阳光下,破败的城墙、房屋与楼宇留下长长的黑影。光与影之间,紫黑色与红色的鲜血交织,和着灰尘凝结在地面。地面上是一具又一具的残破的尸体,或者缺了上半身,或者缺了下半身,又或者缺了左边或者右边。
城门外,铺满地的尸体都身负铠甲,手握刀枪,只是依旧残破。
满地的尸体中,一具站立的尸体尤为醒目,那尸体身玄黑色的战甲,胸甲上一道醒目的划痕赫然在目,暗红色的鲜血已经在铠甲上凝结。
尸体手中握着一杆断裂的只剩前段的长枪,枪头沾染着紫黑色鲜血抵在胸口伤处,另一段撑在地上也撑着身体不倒下。
顾南书看着那具站立不倒的躯体,内心与神情都哀伤与动容,声音颤抖地微动嘴唇念着那人的名字:
“陆中云……”
满地的尸体中,零星坐着些个浑身浴血的人,邢越青与荆沧流赫然在其中,满身鲜血伤痕。
而另外十几个人身着残破甲胄,同样伤痕累累。
邢越青坐在地上,已经没有了再站立的气力。见到人们越来越多的走到林中大路与平原的边界之处,他仿佛是悲痛涌现得无法自拔一般,对着众人大喊:
“朔方城在昨夜,就毁灭了啊!”
而听见这声呼喊的百姓,内心终于崩塌。哭泣,呼喊,痛呼。崩溃与绝望的情绪开始在人群中中传播,开始是看见这景象的人们开始哭泣,接着悲伤的情绪与信息开始传递往后方。
本来心怀着希望的人听到这最残酷的消息,只有陷入深深的绝望。一个又一个人瘫倒在地,不知道现在又该往何处去,也不知道这人间世道何以至此。
数万人,就在这人间炼狱面前,彻底崩溃。除了哭泣,人们已经没有了别的能做的选择,绵延数里,哭嚎的声音回响不绝。
“为什么啊,我们做错了什么?老天要这样惩罚我们!”
……
“上苍!上苍作弄啊!”
“我到底应该怎么办啊,我的孩子都已经死在烟华城了!这人间是怎么了?”
在天灾**面前,人类就是如此脆弱。
明河听见了附近声声的痛苦与悲嚎,看见了这触目心惊的画面,不由得更加握紧了身旁大人的手。而月倾歌眼见着这方绝望与残酷的景象,也震惊得说不出话来。所有的思绪只能停留在心中。
“这就是,这片天地的世道么?这就是天下的劫数么?”
顾南书本就身负重伤,如今更被这要命的画面震撼了神魂,浑身气血顿时暴乱,一口鲜血从口中喷出,溅落地面。
燕道诚见了,着急扶住顾南书,急急呼喊:“城主,你这是怎么了?”
顾南书心魂震荡,神志都不清醒了,更是没法回应。
月倾歌见了,牵着明河上前一步,另一只手贴在顾南书背后,温和内力渡入顾南书体内,助他理顺内息。
而人群中,九方述念站定,看见听见附近的悲切惨状,也是眉头尽锁。看见身前一个小女孩站着痛哭,而她的父母瘫坐在地上像是失去了魂魄,毫无作为。
剑者想要上前去安慰她,但是刚抬起腿,忽而像是想到了什么又放下,不再动作。
就是如此,没有人能将这悲伤止住。
直到一道响彻数里的声音传播回荡方圆。
“你们这是在哭什么?还没到绝境呢!”
声音豪迈粗犷,以内力传向四周数万人耳中,声声震撼。
就在众人疑惑不定之中,一把巨剑盘旋着从远处飞来,直插入金色阳光下朔方城残破的城头之上,一道身着白色宽大袍子、姿态狂放的豪侠身影飞踏而来,长呼诗号:
“倚剑狂歌凭栏处,南疆号剑一狂徒。”
燕道诚虚眼看那人身影,疑惑念道:“是号剑徒?”
来人颂诗落地,登时吸引了所有的人的目光。手一扬,城头巨剑受力盘旋着下落,正落入手中,号剑徒握紧手中剑一剑指天,剑气冲霄。
这样一番折腾之后,见众人已经无暇悲切,号剑徒再朗声以内力传播声音道:
“代南皇谕令,天生沌劫,毁城杀生,吾不能忍。
是遣军士六十万并武道精英,即日南下清扫。
南隅百姓由南隅各城主携甲士豪侠与四南风、诸军使守护带往玉辰京之南,牧云上野安顿。
沿路食物,由玉辰京运往。
如此,
玉辰煌煌,曙耀南明。”
号剑徒的声音不算好听,到粗犷的声线却更能穿透人心。
万千百姓在绝望之中,听见这样的话语无异于重燃了生的希望。一个接一个百姓向着北方玉辰京的方向跪下,口中念诵:
“玉辰煌煌,曙耀南明。”
月倾歌与一些武者不曾跪下,只看着听着漫山遍野的百姓虔诚地下跪,虔诚地念诵:
“玉辰煌煌,曙耀南明。”
“玉辰煌煌,曙耀南明。”
……
“玉辰煌煌,曙耀南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