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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 狼烟四起(1 / 1)

正月初八,何唯穿上职业装,继续小前台生涯。

假期里课也没停,谁让她基础为零呢。

她和陈嘉扬吐槽,她不是零基础,是负基础。大脑像沙漠,几个老师每天往里栽树苗,转眼就被大风连根拔起。

她咬着笔杆嘀咕,“我妈考注会、ACCA都轻松过,我怎么连最基本的借贷关系都弄不懂呢。我要求也不高,只是希望能别被人卖了还替人数钱,可怎么觉得我连数钱都会数错。”

陈嘉扬忍着笑,拿笔在本子上给她讲解。

对她的重大抉择,他虽然不太认同,但也理解,还有些敬佩。如今陪她学习,仿佛回到从前的单纯时光。

何唯年后上班第一天,重磅~炸~弹落下来。

周熠要炸高炉。

张董第一时间就打来电话通知,下班后把人叫到家里,耳提面命。

他列举了周熠上任后每一项审批,这些何唯也都知情。周熠主要做的就是“否决”,比如收购东北某大型国企,已进入最终谈判,突然叫停,理由是人事复杂,资金漏洞太大,投资不过山海关……而何天奎的目标是继续布局特钢生产基地,形成规模效应。

张董向来不惮以最大恶意来揣度周熠,“当初在董事会上承诺那一套,什么提高盈利,促成转型,说的言之凿凿,我还以为他能有什么大能耐。现在看来,这小子是来搞破坏的,专门拆你爸的台。”

“大伙都被他骗了。”

“不对,指不定背地里跟他达成了什么交易。”

张董眉头紧锁,背着手走来走去,他还是个老烟枪,书房里烟雾弥漫,何唯忍着掩鼻的冲动,一言不发,心里七上八下。

老头儿忽然顿住脚步,盯向她:“你现在该怎么应对?”

何唯紧抿嘴唇,生怕冲出“我不知道”。

不仅是怕人失望,自尊也不允许。

老人家叹口气,“他来势凶猛,而你成长还不够快。”

***

何唯在跑步,跑得大汗淋漓。

高束马尾,黑色工字背心和短裤,没穿压力袜,大部分肌肤~裸露,皮肤被汗水浸湿发亮,黑白分明,有种平时不多见的冷艳和酷劲。

耳机里也是一支很酷的歌。

副歌部分反复地唱:WhogotthelighterLet’ssparkthefire.

谁有打火机?让我们引燃大火。

铿锵有力,帅气又任性。现代人的叫嚣与发泄,都在运动里,在音乐里。

她现在不急躁,不愤怒,不痛恨,没有情绪。

情绪和力气的关系,就像氧气和血液,前者需要后者输送。而她现在没有多余的力气。这样很好。

妈妈说过,看十本书也未必感觉到明显提升,但坚持跑步一个月,就能看到成效,除了肌肉线条,整个人的气质都不一样。

工作中暂时无能为力的事,可以挺过去,熬过去,但不能躺着“挺”,也不能泡在烟酒里“熬”……人生不进则退,而健身就是“进”。这是爸爸说过的。

终于跑完五公里,浑身酥软,想就地躺倒,如果是以前的她。

何唯拿毛巾擦汗,一转身看见那个黑不溜秋的大家伙,像个晦气的吊死鬼。

某人的沙袋。

她走过去,想也没想挥出一拳,结果是指骨生疼,人家只微微一动。

像是在嘲讽她不自量力,蚍蜉撼树。

她气不过,又踹了一脚,力道够了,但反弹回来,差点砸到她。一个念头一闪而过,像闪电一样照亮她的头脑,她找准位置,又踢几下,很解气,很过瘾。暴力行为,果然更能宣泄情绪。

比如开枪,比如放火,比如炸……

何唯驱散没用的念头,拿过手机,点开某宝,下单一副拳击手套。

不到五分钟搞定,顺眼的里挑贵的就是了。

皮皮佳把她这种行为叫做“壕爽”。

爽完了,何唯愣了下,是不是该节省一点了?

青姨常念叨“不当家不知柴米贵”,她现在也算是个当家人了,却毫无具体的觉悟,果然是由奢入俭难。

冲过澡后,何唯主动打给田云岚。

眼下的问题,妈妈表示听说了。

瑞和的老厂就在本地,郊区某镇。周熠要炸的高炉,就是最早的一批“元老级”高炉,战功赫赫,破了好几个“第一次”的记录,不仅是一座高炉,还是一座纪念碑。因此对瑞和,对何天奎来说,都有非同寻常的意义。

田云岚问:“你想阻止他?”

何唯反问:“有办法吗?”

“没有。”

“他以环保治污的名义,已经向相关部门提交报告。作为本地民企的领头羊,起了表率作用,其他小企业,真正的落后产能也不能负隅顽抗。而且,董事会也通过。至少现在来不及了。”

何唯有些激动:“那就眼睁睁看着他毁了我爸最诊视的东西?”

那边沉默片刻,说:“你爸最诊视的,是瑞和。”

“是整个企业,只要留得青山在。”

何唯急道:“可他正在一点点蚕食,谁知道下一步是什么?”

田云岚话锋一转,“小唯,你已经成年,有了担当,妈妈为你骄傲,也尊重你的选择。既然决定了,就得好好想想,每一步怎么走,少走弯路。”

“第一,要沉住气。收起孩子气,像成年人那样去思考。”

“第二,要有大局观……”

何唯忍不住讥讽了句:“像您这样么?”

“我做的不好,不要学我的缺点。”

“我听说你跟谢千语的事了,如果被人拍下视频发网上会怎样?做艺术和做企业是两码事。前者是张扬个性,表达自我。后者需要压制自我,时刻考虑的是利益。不仅是个人利益,还有企业利益,这两者本质上也是一样的。周熠为什么能说服董事会半数以上成员?因为他抓住了他们的要害,那就是共同利益。说白了就是多赚钱,或者少损失钱。”

何唯不吭声。

她打心眼里鄙视那个人,那一群人。

电话那边温和地问:“现在你知道你选的这条路,意味着什么了吗?”

“妈妈给你一个建议,给自己设定一个期限,努力去做。但也要知道天性可以暂时压制,很难彻底改变,最终还是要遵从内心去生活,否则一辈子都拧巴痛苦。这一段时间的经历,无论结果如何,都会令你终身受益。”

“第三,别只看到表象。”

***

结束通话,田云岚愣了会神,像是意犹未尽,又像是掏心掏肺说了能说的一切,忽然觉得口渴,她拿起床头柜上的瓶装水,喝了几口。

行李箱摊开在地上,她刚才正要把衣服挂进衣柜。

这里是五星级酒店的套房。

床上放着笔记本,她拿起,想了想又放回去。靠在床头,叹口气,脸上露出倦色。

昨晚她亲自下厨,包了饺子,烧了几道菜。那人调了应景的酒。烛光下,两人安静地吃饭。饭后她洗碗,他在一边打下手,那一刻,倒像是一对寻常夫妻。

她把最后一只盘子递给他时,说:“到此为止吧。”

他问:“你要回去了?”

“我订了酒店,今晚就过去。”

他愣了愣,也没太意外,只是看着她,用那没被世俗纷扰迷乱过的清澈眼神。她垂下眼,补充:“以后不要再联系了。到此为止。”

他接道:“回去可以,我本来也没奢望能拥有全部的你,但别提分手。”

她拿毛巾擦手,很用力,像是跟自己较劲,“不能再继续了。那天小唯,我女儿问我在哪,我都答不出。”

他没再说话。

她去拿外衣,行李已经收拾好,他跟过去说:“太晚了,明天再走吧,至少陪我过完情人节。”

他眼里有哀求,像个被抛弃的孩子。

她心软,执着一晚上似乎也没什么意义。

她放下外衣的同时,他上前拥住她,可怜兮兮又带了点痞气道:“我是你的牛~郎吗?召之即来,挥之即去。”

她犹豫了下,还是覆上腰间的手,“你是我的段郎。”

以前看小说,常见到一句话,“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

可惜她不懂。她太贪心,太任性。可以戒掉甜食,却戒不掉和他在一起时那种如吃甜食一般的感觉。总是给自己找借口,就一小口而已。

晚上,又一次没能抗拒那“一小口”诱惑后,他用指尖勾勒她的肩背曲线,用那种餍足后特有的慵懒语气说:“你那位,如果一直不醒,难道要守活寡么?”

她背对着他,蹙了下眉,很反感他这个假设,以及那种自得的、稳操胜券的口吻。后悔没坚持去酒店。

她一直清醒到天亮,想了很多。

至少在果断这一点上,女儿做得比她好。

***

高炉爆破的场面,周熠是从手机里看到的。

比想象中的要平静。

也许是没有身临其境。

轰隆隆的爆炸声,冲天的烟尘,一代人的骄傲与依仗,就此灰飞烟灭。

如果有些事也可以这样烟消云散就好了。

他关了视频。

想到这一举动的背后,得有多少人捶胸顿足,哭爹喊娘,他才稍微感觉到一丝快意。人只有自身利益受威胁时才会跳脚,面对别人的不幸,只有隔岸观火。

这几座高炉位于瑞和老厂,每年新员工都要去参观。何天奎在访谈中也多次提及,充满自豪感以及某种情怀。他此举,也有试探的意思,那位没从病床上跳起来,看来是真的还在昏迷。

想到此,更加索然无味。

笃笃两声响,房门被拉开,宁小宇探进脑袋:“该用膳了,董事长大人。”

周熠应了声,他此时躺在单人床上,朝北向的房间里。

顾远钧的父母诚意邀请儿子的两位朋友去家里过年,但俩人另有安排,所以就送来了年货。顾远钧和宁小宇下厨,也就是把半成品再加工一下,还烫了白酒,宁小宇的提议,说这样才够味儿。

顾远钧说,春节期间陪二老去看了一场电子烟花秀。原本没抱期望,结果还不错,挺震撼,黑科技改变未来。也有人认为年味没了,但总比好空气没了强。

周熠接道:“有些东西注定要消失,濒危动物,传统手工艺,很多号称‘非遗’的也都岌岌可危了,这就是高速发展的代价。”

他忽然想起了“打铁花”。

以及第一次听到这个说法的情景。

也是春节,还是小不点的他吵着要放鞭炮,妈妈怕他受伤极力阻拦。爸爸说,这有什么可玩的,不如打铁花好看。在他老家,每年春节都会表演打铁花,还有结合龙灯的“龙穿花”,特别美,特别震撼。

爸爸还承诺下次带他们回老家过年。自然是没有兑现。

三岁以前的记忆,几乎是一块空白,他以为是自己记事晚,可这一段突然冒出来,这么的清晰,这么的不合时宜。

顾远钧见他失神,问:“想什么呢?”

周熠笑笑,摇头。

顾远钧问:“千语最近跟你联系了吗?”

周熠又一摇头。

“三十晚上,我给她拜年,她倒是回复了。”

周熠看着他。

“出国度假去了,年前就走了,请了十来天的假。”

“什么时候回来,说了么?”

“应该已经回来了吧,又没辞职,总得回来上班。”

宁小宇几杯白酒下肚,已经有点晕乎了,这会儿反应慢半拍地问:“千语?嫂子吗?”他的目光在两人间来回转,“是你们俩谁的?”

顾远钧靠到椅背上,一副择清自己的姿态。

宁小宇看向周熠,脸红扑扑地说:“又一个,周哥,你也要学阿拉伯男人娶四个老婆吗,那怎么排啊,按年龄?按颜值?那小刺猬年纪最小长的最好……”

周熠打断:“别胡说。”

顾远钧问:“小刺猬是谁?”

这可是第二次听说了。

“就是他大侄女。”宁小宇大着舌头说完这句,趴到桌上,醉过去了。

顾远钧望过来,眼里颇有些内容。

周熠当没看见,给自己倒酒,一饮而尽。

顾远钧拿过酒壶,“你这么个喝法容易醉。”

“我怎么个喝法?”

“揣着心事。”

“不说话就是有心事?非得叽叽喳喳跟个小丫头似的才行?”

顾远钧笑,“不仅有心事,还有股子邪火。”

他不怀好意地往桌下瞄一眼,周熠不理会,拿筷子夹花生米。

顾远钧点了烟,慢条斯理道:“我当初替人打赢个官司都结下仇家,恨得想做了我,要不是被你赶上,我至少得丢条腿……你这样做,砸了多少人的饭碗?”

周熠含糊接了句:“我命硬。”

“小心驶得万年船,上次那个车祸虽然有惊无险,但是个提醒。”他想到了什么,问:“那个保安还没找到?”

周熠一摇头,“没准早烂了。”

车祸发生后,周熠第一时间打给顾远钧,刚好他就在瑞和这边,第一时间赶去监控室,设法弄到了视频的拷贝。他总觉得,以何天奎的城府和缜密,不至于在自家地盘做这种事儿,但周熠一口咬定,证据在手,他也无话可说。

而且从动机上,何天奎也的确符合。

事后回想,总觉得对周熠来说,比起到底是不是何天奎下手置他于死地的所谓真相,他更在乎这份证据作为筹码的价值。

顾远钧收回思绪,继续道:“大年初三,我陪我妈去庙里抢头柱香,我妈求的是我爸的身体,还有我的终身大事,”顾远钧一笑,“我自己对现在一切都比较满意,觉得人不能太贪心,所以就替你求了个。”

周熠故意道:“替我求了终身大事?”

“不敢,那不是小瞧你的魅力么。求个平安顺遂,希望这件事早点有个头。说真的,我觉得凡事都有个度,讨公道,夺回应得的,都没问题,但不是每一笔都能算的清清楚楚,人生也得允许有呆账坏账,人有时候……”他朝打起呼噜的那位努下巴,“糊涂一点儿也不错。”

***

何唯现在过着“三点一线”的生活,家,公司,医院。

为了方便,上课地点也定在医院对面的咖啡厅。下了课就去陪爸爸,在病床边看书,看文件,企业的大小事项,包括那个人的动作。

还有一项例行工作,是处理何天奎的电话,他住院后,手机先是由田云岚保管,后来就交给何唯。

手机密码是两个重要日期的重新组合,遇见妻子,女儿出生。

他戏称自己也有“吉祥三宝”。瑞和的发展壮大,证明他算是个成功的男人,这两个日子,让他成为最幸福的男人。

何唯上次偷翻老爸手机,惹他不快,以为肯定会改密码。

然而并没有。

这一发现,也更坚定了她休学进公司的念头。

大多数来电都跟工作有关,何唯与何天奎的秘书酌情处理,或传达下去,或委婉解释,或忽略。这也是她的“学习”内容之一。

今天有一个陌生号。

近期只打过一次,也许是误拨,但她直觉不简单。

她回拨后,一个低沉的男声问:“你是哪位?”

何唯听出一丝警觉,对方很快又问:“你是何总的女儿?”

这一次语气放松。

对方自称是某某事务所,何唯反应过来,这人是私家侦探。

“两个月前,何先生委托我们调查一个人。”

何唯问:“姓周吗?”

对方答是。

何唯镇定道:“这事我也知道,查出什么问题了吗?”

那边顿一下,“没有,但正是这样才觉得有问题,继续深挖可能需要更多时间和费用,听说何总生病入院,想问是否还要继续?”

何唯答:“当然要继续。”

挂了电话后,何唯在手机上查阅,没查到这个事务所。她又打给爸爸的秘书,旁敲侧击了一下,得知是经人推荐,这类职业本就不太被法律认可,所以一直比较神秘,尤其是这种真正有实力的,也不需要到处做广告招揽生意。

何唯认真考虑一番,再次打过去,先是咨询了收费标准,表示这一单要继续,此外,还要加一件,她要找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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