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养济院,有不少捞油水的法子。
只要你想捞,就一定能找到可抓的空子。
多报人数其一也;死而不报其二也;克扣钱粮其三也;扣下善款其三也。
第三项就好比后世的红十字协会□□事件,这次,罗管事和胡初一扣下的是周汇成的捐的棉衣,除了给自己留了一些之外,其他的已经全部运到乡镇里卖完了。
神秀把养济院的阴私向李芳泽如数家珍地一一道来。
从他倔强和愤怒的眼神,可以看出他对养济院的恨意。
对他来说,这是一个虚有其表的机构。
在苦海中的人们以为能得到救助,谁知却是失去了本就极少的自由到了另一个虎狼之地。
他们做任何事都需要向院长和管事禀报,仅仅是不同意还好,若是对方心情不好,还要被骂被打。
管事和院长没有奴仆,神秀便成为了两人的奴仆。
李芳泽听了这些话,心里很不好受。
一个有良知的人总容易心生怜悯,一个有良知的女人更是如此。
再看面前的这些人,他们有的老的已经快要丧失劳动能力的,有的是失明的,有些是聋哑的,还有些是肢体残疾的。
他们都是弱势群体,但是弱势群体并不会得到所有的同情,更多的时候得到的是轻视和欺压。
如罗管事这样的人,他们在养济院里是强者,可是在衙门单位中却是弱势。当他们在养济院的时候,会毫不犹豫地将自己在县衙里所受的气转嫁在里面孤老幼残的身上。
除此之外,残疾的病人也不到怜悯。
久病床前无孝子,更何况是对于没有血缘关系的外人?他们因残疾带来的生活上的不便只会让差役觉得麻烦。
李芳泽分析了其中的种种原因,发现这些问题根本无法得到根除,就像后世的家庭暴力,那都难以禁止,又何况是更容易滋生暴力的养济院呢?
她唯一能做的就是改进一下当前的制度,尽可能的使悲剧在新的制度下减少。
罗管事和院长被捕,玩忽职守的差役被辞。
现在,需要定一个新的制度出来。
李芳泽看向神秀,心中一动,问道:“神秀,院长是在被收养者中间选的,原本的设想是让他们自己的人当院长会更为自己的人的着想,少一些龌蹉。可据你所说,那些院长往往最后都会和管事勾结,一起行贪墨之事。还有你说的死而不报,虚报,克扣钱娘的事,你见了这么多年,可有想到什么好的可以应对的法子?”
对于李芳泽的问话,神秀感觉非常开心,他想,这位大官人一定有一种非凡的能力,他一定是知道了自己想过这个问题,否则他怎么会拿这样不简单的问题问自己?
神秀略整理了下从前的想法,答道:“小的认为院长不必长任,可以一年一换,或是三年一换,以前都是管事直接选院长,这样院长就与管事更亲密。小的认为可以让我们公选院长,因为只有我们知道哪些人适合当院长。至于虚报和瞒报,这个要看衙门的了,须得每年或者半年核对一次;又至于克钱粮之事,以前都是管事和院长领了分发给我们,以后可以让我们自己去库房领,这样就能避免了。”
李芳泽听了,十分高兴,这和她想法是一样的。
想不到他小小年纪,就能敏锐的抓住厉害之处,想出应对的方案,他没受过教育,可见他真是天生聪慧。
李芳泽起了爱才之心,于是立刻化作拐带儿童的人贩子,一脸温和的看着神秀,说道:“神秀,你真是聪明,继续呆在养济院就是埋没了你,你可愿意跟着我,当我的书办?我教你读书。当然,我并不是叫你当我的奴才。”
神秀喜不自禁,立刻推金山倒玉柱,跪在她身前,一边磕头一边说:“小的愿意跟随大官人,就是当奴才也愿意!”
李芳泽连忙把他扶起来,爱怜道:“没有谁叫你当奴才,你啊,以后跟着我,就当是我跟前的小军师,知道么?”
神秀一听小军师三个字,又高兴,又羞愧地脸红:“神秀没读书,不识字,怎么能当小军师呢?”
李芳泽说:“我自会去教你读书习字,你不必自卑,你小小年纪,就有这样的才华,怎么不能当小军师呢?“
她转头看向刘司户:“刘老兄,接下来的事我就不必管了,人该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至于养济院以后按什么章程来管理,刚才神秀的话你也听到了罢,就按着他说的去办。”
刘司户点头:“就照大官人说的办。”
如此,事情也算解决完了,李芳泽对神秀说:“你收拾一下东西,今天就跟我回去可好?”
神秀犹豫了半晌,看了看那些和他相处了十多年的老人们,没有他们的帮助,他也不能活到今日。
他对李芳泽说:“小的想在这里再住几天,和阿公阿婆们道别后再去找大官人。”
他这样恋旧情,李芳泽见了自然是十分高兴的。
她点头道:“是个乖孩子,那你便再住上几天吧,我的家你知道么?”
神秀摇头:“小的不知,不过大官人如今盛名在外,小的想打听大官人的府邸,一定能找到。”
李芳泽笑道:“这就好,我先回去了,我在家中等你消息。”
“小的送大官人。”
李芳泽回去的时候,竟发现周汇成就在门口等她。
这真是奇怪了。
“怎么今日没有习武读书,倒在这等我?“
周汇成古怪地看着他,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正此时,一道尖锐的声音传过来:“哟!好了,大官人回来了!”
李芳泽闻声望过去,见说话的是打扮的花枝招展的陈婆,真是个意料之外的来客,她已经许久没和陈婆有什么联系了。
“陈妈妈近来可好?”
陈婆笑道:“托大官人的福,如何不好?自打遇到了大官人您呐,老身的福运可劲的来。”
李芳泽也笑:“陈妈妈好会说话,哪里是托了我的福,只因陈妈妈命中就是个有福气的人罢了!外间寒冷,不如进去吃杯热酒罢。”
陈婆道:“陈大官人的情。”
高贺媳妇听了,立刻去厨房准备锡壶、酒水和点心陈上来。
屋里的炭火未熄,十分温暖,李芳泽脱下披风,与陈婆对坐。
陈婆笑道:“老身此次来是要向大官人道喜呢!”
李芳泽挑眉:“哦?不知喜从何来?”
陈婆道:“大官人,您呐,生来一副潘安貌,又有八斗才,真是天纵英才!先前费阁老赞您有经世之才,近来您和老父母整顿衙门,把那些个贪吏一一拉下马,果然是应了费阁老的话!如今坊间谁人不知道大官人您事迹?那些个有才情的闺中少女,哪一个不服您,哪一个不慕您?所以啊,那些大户人家,都赶着要把女儿嫁给您,想有您这样的好女婿呢!”
她见李芳泽面上无异色,又继续道:“许多人家知道老身原和大官人有些交情,就想要老身帮忙从中牵根红线,可老身知道,大官人天生不俗,一般的女儿家,哪里会瞧得上?所以自推了些。可巧,前天咱们县有名的富户何家也找上门来了。这何家老身是知道的,他家钱过北斗,米烂陈仓,奴仆成群,当真是富贵之家!他家的幺女,老身也是见过的,真真是个好苗子,样貌不俗,又使的一手好的针线活,又会读书写字,他家家教严,所以性子生的温柔又中规中矩,是持家的好料!”
“大官人将来是要为官做宰的,只是家无恒产,若待明年高中了,又娶了他家的幺女,那真是锦上添花了!”
李芳泽却不答话,自顾自地倒酒吃酒,叫旁边的陈婆好不尴尬。
李芳泽撇了她一眼,淡淡道:“陈妈妈,若非在你眼中我李芳泽是要吃人家软饭的?”
陈婆面色一僵,忙道:“大官人却是冤枉老身了,依老身看,何家虽有读书子弟,却个个没有大官人的天份,几代了也没个能出仕的,如今见大官人前途不可限量,所以要巴巴地结亲呢!”
李芳泽站起身来:“陈妈妈,您直接回何家,大丈夫先立业后成家,我现在身无一物,无成亲之意。”
陈婆心中叫苦,何家说,这事成了有她五十两的好处,眼下看是不成了,心中急的跟什么似的!
她劝道:“大官人,以您的才能,高中是迟早的事,眼下当务之急,是先延香火啊,您……”
“你不必说了。”李芳泽打断她的话,“此事我都不急,你着急什么?就照着我的回话吧。”
她走到门外,对高贺道:“送客。”
“是。”
陈婆苦着脸离开了。
周汇成看了一会热闹了,见陈婆走了,忙跑到李芳泽跟前,说道:“李叔叔如今一个人这般自在,不成亲也罢,若是成亲了,那真是大大的不幸,你看我家的四个娘,天天在家闹腾,烦也烦死了。”
李芳泽哭笑不得:“你难道不知道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么?你是家中独子,若是这话被你爹听到了,准要气个半死。”
周汇成不语,心中有些发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