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 审问与说情(1 / 1)

这是李芳泽第二次到县衙班房,第一次是以嫌疑犯的身份,这一次却是以参观者的身份。

不是参观监狱,而是参观一个叫张又开的人。

张又开这人不仅其貌不扬,丑陋不堪,气质也十分猥琐。

这么一个让人见了就会从心底厌恶的人,绝对没有人相信漂亮的五姑娘会看上他。

虽然人们心里不信,嘴上却“信”极了,乐意看见谣言飞传。

他们不在意真与假,只在乎有不有趣,够不够传奇,能不能吸引听众。

如今李芳泽再也不是当初狼狈的嫌疑犯了,她是四姑娘的哥哥,是帮助大老爷把六科房整治得服服帖帖的师爷。

县衙上下,再没一个敢小瞧她的人物。

所以当李芳泽一踏入班房的地界时,就有禁子热情地迎了上来,这位禁子,且呼之为甲,正是之前和李芳泽打过交道了的,也算是老熟人了。

这位禁子甲生怕李芳泽记仇,在大老爷耳边吹风,所以于接待之上十分周到。

“招了么?”李芳泽看着地上软趴趴的张又开,淡淡地开口问。

禁子甲道:“招了招了!这癞杀才是个软骨头,才一会儿的功夫就老老实实招了!咱们几个兄弟是纯心眼的,听这厮招了那龌蹉事,实在替五姑娘不值,就整治了他一番,这会子还没缓过来。”

“胡闹!”李芳泽厉声呵斥,“我事先难道没吩咐过别太过了么?要身上不留伤!”

禁子甲连忙解释:“李官人,您说的话我敢不记得么?您放心,咱们几个兄弟都是好些年的手艺了,下手都有数,保准不留伤!只是那会子弄得他生不如死罢了,过几天就能跑能跳,叫人丝毫看不出来!”

李芳泽点头:“这就好,把他弄醒,我要听听他怎么说。”

禁子甲和禁子乙忙拿水瓢从缸里舀了满满的水,直接对着张又开的的脸面浇下去。

如今因已是深秋,天气寒凉,人受不住冷,被浇了这么两瓢凉水的张又开打了好几个激灵,渐渐醒了过来。

他一睁眼便看到了站在他跟前的李芳泽。

“醒了?”李芳泽笑问。

她的笑容让张又开不寒而栗,只觉得某个地方又隐隐作痛起来。

就是昨天,这个人突然走到他跟前,毫不留情地朝他的【命】根子踢了一脚,痛得他眼冒金星,只想拼命尖叫。

之所以是想尖叫而不是尖叫了出来,是因为嘴巴早就被堵住了。

张又开连忙一手捂住裤裆,一手捂着那被五姑娘咬掉了的耳朵,从地上挣扎起来,跪在李芳泽跟前,连磕几个响头。

“李官人,小的错了,小的该死!小的不该见钱眼开欺侮了五姑娘,小的给您磕头了,求您放小人一条生路,来世给您做牛做马!”

这样的姿势,真是滑稽不堪。

李芳泽嗤笑:“张又开,你这人真是好笑极了,明明说自己该死,却还叫我放你一条生路。若你这样的人都能苟活,我那五妹和六妹怎么就没有人肯给一条生路呢?”

张又开急急道:“李官人,您明鉴呐,六姑娘的死真与小人无关啊!”

“怕什么?我有说六妹的死与你有关么?”李芳泽道,“记住我和你说的话,别忘了到时候怎么表现。”

张又开连忙点头:“小人记住了,绝对不会忘!”

“别耍花样,否则叫你日后后悔来这世上走了这么一遭!”

张又开道:“小的是真服了您,也后悔做了那事,哪里敢在您面前耍甚么花样?”

“最好是这样。”李芳泽冷哼一声,又朝禁子甲吩咐:“放他回去,且让他养几天。”

禁子甲闻言,立刻抓起张又开的头发,把他提了起来,道:“走吧,独耳杀才!”

张又开疼地龇牙咧嘴,却不敢抱怨,等禁子甲的手松了,立刻飞也似的往外逃窜出去。

李芳泽冷哼一声,也跟着出班房。

此时天已微黑,李芳泽从班房走到知县宅门口时,看见二堂的窗子里有光线溢出。

这代表张寓此时还在见里长和粮长。

隐瞒户口的事并不是户房单独就能做的,还需要里长和粮长的合作才行。

所谓粮长,是明朝特有的名目。专管收夏麦和收秋粮的事。原本这种事是官府办的,但是明□□不信任胥吏,所以选择有名望的大地主担任粮长,专管收税,而官府只起辅助作用,企图达到“以良民治良民”的效果。

可惜这个想法太过单纯,地主和贫民从来就不是一条心,当地主手中掌有特权时,也会和官府一样欺压百姓。

所以为了重新造白册的事,张寓不得不亲自见见下【面】一百多个里长和十几个粮长,特意警告他们老实点,配合县衙的行动。

否则把册子公布于众,叫百姓们自己核对,看自己是否在交税却不在册上。

他破釜沉舟的决心这些人看的清楚,且这一招釜底抽薪之法,使得他们不得乖乖就范。

张寓每日宵衣旰食,俨然成为了工作狂的模样。

李芳泽打心眼里是佩服张寓的,当他知道死期将近时,完全可以丢下这堆烂摊子,去享受下自己没享受过的事物,让下任官员处理就好了,但他却偏不。

他说,要对得起天地,对得起天子,对得起朝廷的俸禄。

所以越临近死期,他越紧张地把握每分每秒去认真工作。

尔俸尔禄,民脂民膏,下民易虐,上天难欺。

张寓如今对得起戒石碑上的这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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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巡按到来的前一天,张寓、四姑娘与李芳泽回了一趟上家坞。

五姑娘和六姑娘之死给李家的名声造成了太大的损害,即使后来四姑娘几番在李仲和徐氏面前为李芳泽说情,却没什么用。反倒让徐氏和她的关系陷入了僵硬状态,徐氏只道四姑娘与其他姐妹不是一个娘胎出来的,隔了一条心,否则哪里还容得下一个害死了自家两个妹妹的外人?

李仲铁了心要除了李芳泽的名。

这事张寓知道,所以决定亲自去给和李芳泽说情。

李仲认得张寓,因为每月都要去县衙前面听知县宣讲圣谕

从来百姓见官如见父母,是要下跪的,所以当李仲一开门,见了张寓,唬了一跳,急忙忙要下跪。

幸得张寓手快,把他扶了起来。

“老爹,您不必多礼。此次我来没带仪仗,和您一样,是民不是官。”

李仲没见过这场面,张了张嘴,却不知道怎么说话。

一时间,场面倒有些尴尬。

四姑娘走上前,说道:“爹,这外头的风吹的怪冷,快些进去吧。”

李仲这才把人请了进去。

李芳泽跟在后面,呐呐地喊了声爹,李仲却装作没看见她似的,不理会。

等几人都坐下了,李仲道:“大老爷先歇会,老朽去弄些茶水来。”

他退出堂屋,到了厨房对徐氏道:“今日是老父母来了,可别用那些又老又碎又陈的茶叶。”

徐氏颇有些为难地说:“家里再没别的好茶叶了,若是要好的,还是他先前送过来的。”

徐氏说的“他”指的是李芳泽。

李仲叹道:“罢了罢了,就用他拿过来的吧,以后却是要扔了不再用的。”

茶是上好的绿茶,清香扑鼻。

四姑娘故意问李仲:“这茶不错,咱们家以前可没这么好的茶,爹,莫不是之前哥哥带回来的?”

李仲面色难看之极,不说是,也不说不是。

他向来没口才的,压不住自家女儿。

李芳泽干咳一声:“四妹……”

四姑娘继续道:“爹,不瞒您说的,五妹和六妹的事再过几日就清楚了,那时候该报仇的也报了。大老爷说,案子一结,就把案子的头尾贴在县衙前的八字墙上,叫人们瞪大眼睛看清楚了,五妹和六妹确实死得冤,咱们李家可是清白人家。今日我就说这些话,再不说别的了,还要不要除哥哥的名您自个看着办。”

四姑娘小时候见家人遭了许多轻视吃了许多苦头,是以熬出了一副好强的性子,总希望自己嫁的好点,家里也多几个成器的,也好让李家少遭人不待见。

她和李芳泽相处久了,不单单说有了些许感情,且这段时间见他学问好本事强,就连张寓也时常称赞,料他日后必定大有作为,所以就不愿意自己爹轻易把李芳泽的名除了。

张寓接上四姑娘的话:“老爹,确如四姐所说。您呐,实不该埋怨纯阳兄,他本来也是无辜。等真相大白了,外人还敢乱传谣言么?您若是非要除了他的名,可就毁了他的前程了,您老心慈,如何忍得?”

若是李仲非要除李芳泽的名,李芳泽非得再找一家入籍不可,可有了李仲的前例,恐怕是没人愿意接纳她的。

这影响她去参加考试。

老百姓向来信服官老爷,李仲听了张寓的话,就松了心思,点头答应了。

李芳泽顿时舒了一口气,想不到张寓出马,一言顶万语。

他们没有预知的能力,所以尚不知道正德早已事先免了张寓的死罪。

气氛十分低沉,但终究没有人主动向李仲和徐氏提起以后的事。

用过午饭之后,便告辞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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