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里宸此时接到姬泧的目光,百里宸折扇一合,却是对姬泧无奈地摇摇头,若是相伯惑之被如此对待,哪怕在旁人看来不过小事一件,但是在他们那些人眼里,事关尊严,事关政治,事关时局。她不想趟这趟浑水,也不会去管。
姬泧垂下的手握紧,那些墨家弟子看着此刻沉默的姬泧,心下一动,不可思议地看着姬泧,师兄这是要向那人妥协,舍弃他们?
百里宸折扇一拍掌心,却是劝姬泧,“既然想要在这乱世扎根,姬泧,妇人之仁是万万不可要的,你下不了手,总会有人亲手告诉你为了生存,没有什么事不可以舍弃的,亲人,荣誉,尊严,甚至是你所谓的‘底线’。”
“那你呢?”
百里宸仰首一笑,“哈哈,我不也在舍弃吗?”
姬泧不屑地一勾唇,所以就是因为这些人,鲁国才会沦落到现在,可笑,连仁德都没有的人偏偏才配活下去,这个世道竟是如此不堪。“你们这些人,不,连底线都能舍弃的还配叫做人吗?你们就是披着人皮的恶魔。”
百里宸眉间稍稍冷清,“不,恶魔的从来不是我们,而是这个世道。姬泧,你怎么到现在都没有认清现实,难道亡国的教训还不能让你明白该怎样地活下去吗?没有恶魔,而是这个世道太腐朽了,慢慢地来根本就来不及,唯有舍弃一切,将所有所有全部推倒才可以迎来新的王朝。至于现在,各国都没有这个实力。”
如此一番话,百里宸也不考虑适不适合,就这样无情地撕裂,击打在所有人心上。相伯惑之有些不悦地说:“你不应该在这里说这些。”
百里宸展颜一笑,“反正最后也只有我们三个有何所谓。”
姬泧紧紧抓住身上的衣料,“那么就一点都不心慌,戕害人命?”
百里宸将腰间的长剑连着剑鞘解下,往前一递,唇间笑意盎然,“怎么会呢?若是不必要的自然无需如此,自是这件事可不是两三句话可以解决的,相伯惑之无人可伤,这个事姬泧你那么聪慧自然懂得。”若是燕泫那次无伤大雅,她自不会让身边的人犯下过多的杀孽,只是这次伤的不是相伯惑之,而是秦国的颜面。
黄澄澄的剑穗微微晃动,姬泧低垂着头接过长剑,长剑出鞘,百里宸瞧着那摇晃的银光,眨眸一笑,“姬泧可莫要指错人哦。”
姬泧身子一僵,但很快就闭上眸子冷冷颔首低眉。百里宸收敛脸上笑容,扶着相伯惑之往后退开几步。与此同时,姬泧猛地一转首,百里宸微微戒备。
没想到姬泧眉眼低垂,低着一张脸,手上不住地颤抖着,他艰涩地吐出几个字:“我……我……下……下不去手……百里宸,算我求你了……我……”
百里宸冷眼问:“是下不去手,让我们放过他们,还是……”百里宸顿了顿,“还是说,你下不去手,让我替你下这个手。”
姬泧猛地一抬眸,秋水般丽人的眸子毫无神采,好似被人扎瞎了,他不知所措,不知道说些什么,因为他发现,他竟是……后者!这个认识让他恨不得与猪羊共葬,他不是人!不是墨家人!
瞧见姬泧这副模样,百里宸微微一挑眉,也猜到适才姬泧的意思,折扇一展,“这我可帮不得姬泧你了,毕竟我这一出手,性质可就不一样了。”
是了,他是站在相伯惑之那边的,怎会帮他,若是他动手了,就恰好反过来了,那时恐怕是墨家与秦国相持了,甚至若是墨家善于利用此次,或许还可以压一压秦国新帝登基的盛气,为墨家再赢得在秦国十来年的安稳。
姬泧喃喃开口,声音很轻:“若是我将你们都杀了呢?秦国什么都不知道,岂不一了百了,还可以为墨家铲除秦国的助力。”
百里宸失笑,未等百里宸开口相劝姬泧莫要干傻事,相伯惑之就先冷淡地说:“不知道,那起码在云中山死的也知了,到那时你以为秦国会管你是不是死在墨家手里?到那时就不是现在这样杀十来个墨家弟子了,而是墨家在秦国的据点全部歼灭。如此,离墨家的覆灭也不远了。”
“难道就算了吗?秦国又不在!”
“我代表秦国的利益,无论是什么时候,秦国至上,我不可能为了自己的缘故,放任如此纰漏不做任何表示,只是要了几人的命,已是只要个交代的最低要求了。”
“还……请两位……转身。”
姬泧终于肯狠心了吗?百里宸拉着相伯惑之背过身,不仅是为了相伯惑之着想,如此血腥一面,终归对他不好,也是为了姬泧,手刃同门,无需再有两人来“铭记”这一悲痛。百里宸微微一摇头,恐怕这下姬泧真的是做不了墨家弟子了。
“师兄,你想干吗?该不会……啊——”
“师弟——啊啊啊——师兄你疯了吗?他是我们的……”
噗噗噗——
“师……兄……”
“你这个恶魔!我诅咒你,永生永世不得好死!子子孙孙……噗——”
…………
不过一盏茶的时间,可是百里宸觉得姬泧的速度太快了,快到令人心慌,她以为应该是极为犹豫的,可是不料想如此果决。
将最后一个企图逃走的墨家弟子一剑捅穿心肺。问他为什么不任他逃,因为他不想死的更多了,因为已经够了,他再也不愿再这样可怕地杀害多一个同门。
“可以了。”姬泧的声音很冷静,只是像是病了很久的病人那般沙哑。
百里宸扶着相伯惑之转身,她微微一皱眉,血腥味实在是太令人厌恶了。
满地的尸首,全都是一剑穿心,干净利落,亦全是死不瞑目,若不是此时此境,百里宸真想鼓掌赞扬:好俊的剑术。
姬泧此生或许都不会说,第一个死在他剑下的师弟正是这群师弟们的领头,是他们的师兄,也是他的师弟,更是唯一一个心甘情愿地任凭他的剑划破他的脖颈,此生,他已无力再拿起此剑,他已没有资格成为一个剑客。
“师兄,你是对的,我不怪你。”
砰——
长剑落地,百里宸将相伯惑之放下,缓步避开地面洒落的鲜血,弯腰拾起长剑,拍了拍姬泧的肩膀,“用你一人的罪孽换取墨家暂时的安定,姬泧,你已经很好地做出了选择。”
“哈,百里宸你真的很厉害,不过寥寥几句就将这几条性命一抹而空,若是墨家知道所谓的安定是用同门的性命这样换来的,我想,不等秦国动手,墨家就会自取灭亡。”
百里宸动作一僵,对上那双阴沉的眸子,红得滴血的唇瓣微微一动,“你,连自己都骗,在我看来更惨。”
百里宸而忽浅浅一笑,手中长剑轻挽,“以往都未仔细观察,再加上姬泧你真的是不懂得爱护自己的剑了,脏兮兮的一时也看不出,今时总算给我看出了,没想到我运气那么好,竟有幸遇到第二把十大名剑。”
百里宸手指轻轻摩挲着剑身,“湛泸?”
“拿来,我看看。”那边的相伯惑之听了百里宸的话,抬眸盯着那把染血的剑。
灰衣少年,容颜清隽,手握长剑,轻轻一挽,银光乍闪。百里宸笑了,提剑走向相伯惑之,反手一递。相伯惑之接过长剑,忽然竟露出一个怀念的眼神,“没想到在秦国也有幸再见故国。”
百里宸好奇地蹲下来,刚要问问。姬泧的声音率先传来,“实在看不出相伯先生这样的人也会思念故国,那,敢问相伯先生对待他们却无半分动容?”
“哈哈,可笑,一个附属国的挂念竟比十多条人命还重要。”
“姬泧,过分了。”百里宸冷声警告。
“越国于我不过念想,可有可无,若是有一天越国与秦国利益冲突,我会亲自亡了越国。”
“哈哈,难怪只有你是相伯惑之,而别人永远也成不了相伯惑之。”
百里宸不悦地一收剑,扶起相伯惑之,冷眼看着姬泧,“处理完这里,我们要走了。”
在百里宸越过姬泧身边时,姬泧拉住百里宸衣袖,媚媚一笑,“来日,你也会面对我这般局面。”我也会笑着看着你抉择。
百里宸扯过衣袖,微微偏头一笑,“我已经做过抉择了,姬泧,只是我与你的抉择不相一样。”站得太高了,她竟看到那星辰,闪得她的心都随着晃了。偏头对上姬泧,笑着说:“我看到星辰了。”
两个男子相扶而去,身姿温雅,独留他姬泧一人孤独地舔着惶然无助的伤口。为何那些人能在这些时候仍如此无愧于心,偏生是他做不到的。
“你今天话太多了。”
百里宸勾唇一笑,“诶呀,我能做也只有这个了,也就看他能不能走出来了。真是心烦啊!原本以为一个亡国公子能成熟一点,没想到太嫩了,害得她都不忍心。”
“要是他不能呢?”
百里宸有些冷血地说:“那就只能做敌人了。”
很快,百里宸展颜一笑,“不过他那么顽固,根本就构不成什么威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