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错不错,既然你能有这样的体会,想来应该也算是对渐悟和顿悟之间的纷争有所得了。”老李欣慰地安抚了小武几句之后,又环顾了身边的花生小和尚、田秘书长和张扬三人,自顾自地继续介绍着神会和尚的生平:“后来,在天宝八年的时候,神会和尚在自己的主场荷泽寺又召开了一场无遮大会。在会上,他再一次明确了南宗宗旨而排斥北宗,并对对神秀的北宗学系大加攻击,说他们‘师承是傍,法门是渐’,而只有顿教才是禅宗正统。其后更是每月登坛说法,弘扬南宗以无念为宗、无相为体的达摩禅,极力抑制神秀以心为宗的清净禅。此举终于引来了北宗的疯狂报复,导致神会和尚在两年间被移贬四处地方。”
“有些人是一遇到挫折的时候刚开始还比较坚强,但当他发现自己克服不了困难的时候立刻就变得软弱起来;而另一些人则是不管有什么挫折,都丝毫动摇不了他们的坚强意志。相较而言,我感觉神会和尚绝对是属于后者的,所以每当他遇到了什么挫折之后,他总能找到机会翻盘,并且赢回更多的人生筹码。这样的人,到目前为止,我只听说过一个——据说在南方有一个一心想要盖大楼盖到破产的人,在经历过债主满门的情况之后,他居然还能把握住机会再创辉煌,听起来倒也传奇!”张扬中肯地评价道。
老李闻言微微点头附和道:“不错,纵观上下五千年的历史,但凡能成就一番伟大事业的人,必然是拥有着远超常人的坚韧意志之人,而神会和尚自然也在其列。天宝十四年的时候,安史之乱突然暴发,大唐江山一时之间竟陷入了风雨飘摇的悲惨境地;及至安史之乱平息之后不久,神会和尚就从被从贬之所直接返回了洛阳。那时节,为了充盈极度空虚的国库,官府正在施行‘卖官,度僧、道士’并将此类收入上缴国库以充作军饷的制度;神会和尚把握住了这个难得的机会,终于赢得了唐朝天子肃宗的嘉奖,并被特诏迎入宫中供养,还敕令他在荷泽寺旧址建禅宇让其住持。之后不久,僧俗弟子涌塞寺院,顿悟法门蔚然成宗,于是人们便以寺为名称其为‘荷泽宗’,尊称神会和尚为‘荷泽神会’、‘荷泽大师’。”
小武听老李说到了这里,忽然冷笑着插话道:“按照你之前所说的这些个事情的脉络来看,一个宗教法门但凡是想要有所作为,就必须得到唐朝皇室的推崇;或者说,宗教能否兴盛的关键就是看这个宗教是否能够得到政府的认可与推广。按照这个思路推衍下去的话,岂不是说千多年来一直都没有什么变化?”
听了小武这番话的田秘书长脸色一僵,颇有些尴尬地摆手辩解道:“我们国家实行的是宗教信仰自由的政策,也就是说公民有信仰宗教的自由,也有不信仰宗教的自由;有信仰这种宗教的自由,也有信仰那种宗教的自由;在同一宗教里,有信仰这个教派的自由,也有信仰那个教派的自由;有过去不信教而现在信教的自由,也有过去信教而现在不信教的自由。简单说就是:既有信教的自由,也有不信教的自由。”
小武不屑地笑了笑,刚想要出言继续嘲讽,却被他身边的张扬再次亲密地搂住了脖子,发不出声来。
张扬一边故作热情地搂着小武的脖子逼迫其闭嘴,一边打了个哈哈继续不依不饶地追问着老李道:“那么后来呢?神会和尚所推广的那个荷泽宗到底怎么样了?是名垂青史了,还是流芳百世了?”
“世间之事,纷纷扰扰,不如意事常八九,就算神会和尚他能掐会算估计也不敢保证荷泽宗能够名垂青史、流芳百世——而事实也却是如此。公元758年,神会和尚在荷泽寺圆寂,众门徒为其建塔于龙门宝应寺;公元772年,上敕塔号为‘般若大师之塔’;公元796年敕皇太子召众禅师定禅门宗旨,立神会禅师为禅宗第七祖,唐德宗御撰《七祖文》颂行天下。至此,神会和尚穷尽了一生的精力终于得到了最为圆满的回报,他终于为他那远遁岭南一直未能回归北地的恩师慧能争得了‘禅宗六祖’的正统名位。”说到了这里,老李颇有些感伤地揉了揉眼睛,又继续说道:“神会去世以后,荷泽宗流传出了两个支系,又显赫了一阵子,使‘曹溪大播于洛阳,荷泽顿门派流于天下’;但几十年后,荷泽宗即沉寂于世默默无闻杳然无踪了,代之而起的禅宗,却是当年神会的同门师兄——南岳怀让与青原行思二支。”
“南岳怀让?青原行思?这是两个人吗?他们跟神会和尚一样,也都是六祖慧能的徒弟?”小武问道。
老李点了点头,算是确认了小武的说法。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之后,又悠然吐出,有些神往地继续说道:“六祖慧能其人其材到底如何,史书之中所载不多,但却可以通过他的徒弟们略窥一二。据说慧能大师门下弟子有四十多人,其中以南岳怀让、青原行思、南阳慧忠、永嘉玄觉、荷泽神会等最为著名,而刚才咱们讨论了好半天的神会和尚,只是慧能大师众多徒弟之中较为出色的一个而已!由如此高明的徒弟,更可见其师之更加高明啊!至于说到南岳怀让与青原行思,却不得不先跟你们交待一下禅宗的源流了。”
小武狐疑地看了老李一眼,有些不太确定地问道:“你的意思是说,想要给我们讲一讲禅宗的家谱吗?可刚才我们不是已经从菩提达摩一路讲到了六祖慧能了嘛,难道你要讲的其实是慧能之后的禅宗家谱?对了,由于禅宗赖以作为传法证明的衣钵不再继续传承,慧能的那些个徒弟们都可以对外宣称说自己得到了禅宗的真传,他们也都可以各立山头说自己才是禅门正宗,反正又不会有什么人跳出来指摘他们的不是。”
“这个嘛,虽然并非如你所说的那般不堪,但事实却是如此。”老李颇有些无奈地看了小武一眼,却被小武过于睿智的双眼给吓了一跳,他摇了摇头继续说道:“我要交待的这个禅宗源流,倒也算不上是什么家谱,只是道法传承的一个脉络走向而已;根据这个脉络的走向,可以清晰地将某一代某一位高僧直接与六祖慧能连结起来,并明确其师承来历如何。据说南岳怀让曾跟随六祖慧能将近三十年的时间,他有亲传弟子九人,以马祖道一居首;马祖道一于江西龚公山举扬禅法,世称‘洪州宗’,门下百余人,以百丈怀海、南泉普愿、西堂智藏、大梅法常等较为出名。百丈之下有黄檗希运、沩山灵祐等,希运之下有临济义玄,其后里历八传而衍出黄龙、杨岐二派;沩山灵祐独栖潭州,门下以仰山慧寂最著名,称沩仰宗。”
“你还说这个不是家谱?听起来比家谱还要繁琐得多!你就不能介绍得简单一点吗?”小武抱怨道。
“史书上就是这么说的,你又让我怎么简单省略呢?”老李反驳了一句之后,不再理会小武的抱怨,继续自顾自地介绍起青原行思来:“青原行思之下有石头希迁,其门下有药山惟俨、丹霞天然、天皇道悟。药山一系逐渐演化成曹洞宗,天皇道悟一系历数代传承形成云门宗,另有玄沙师备一系后来演化为法眼宗,如此林林种种的宗派归根结底都可以上溯到六祖慧能的身上,所以才会被称为源流。可以这么说,在六祖慧能入灭的一百年后,修禅者已非曹溪不足以谈禅;而在唐武宗灭佛之后,曹溪禅即位居了中国佛教的主流地位——这个成果,与百丈怀海创建禅刹、订立清规,令禅宗众僧顺利脱离寄住律寺是分不开的!”
小武听到了这里,颇有些不耐烦地打断道:“等等,等等,你说的这个创建禅刹、订立清规的百丈怀海又是谁?他凭什么可以订立清规?而且他又怎么会跟唐武宗灭佛扯上了关系?我都让你给说糊涂了!”老李苦笑了一声回应小武道:“我刚刚不是已经说过了吗?后来流传于天下的所谓禅宗,其源头皆是源于南岳怀让与青原行思二支,而百丈怀海是马祖道一的徒弟,相当于是南岳怀让的徒孙。说起来,就算你们对百丈怀海这个名字感觉到陌生,但对马祖道一这个名字应该还是有所耳闻的吧?就算你们没有听说过马祖道一这个名字,想来也应该对那个由他那别具特色的传教之法所衍生出来的四字成语耳熟能详吧?”张扬对老李的问题产生了浓厚的兴趣,他想了一下,有些不太确定地追问道:“马祖道一这个名字我倒是依稀记得,至于他那别具特色的传教之法又是什么?该不会就是传说中的‘当头棒喝’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