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安，你们在做什么？”唐采风锦衣白靴，笑嘻嘻走过来，摸了摸安安和费大虫的头，费大虫十分反感，但也无可奈何，安安倒是十分享受，毛茸茸的脑袋蹭一蹭唐采风如玉手掌。
安安仰头道：“族长，我在跟大虫哥哥学写字呢。”
唐采风点点头，看着费大虫笑嘻嘻道：“你好好教妹妹。妹妹可是个美人坯子，长大后给你做媳妇。”
费大虫一歪脑袋，哼了一声。
唐采风拍拍他，扭头唱着歌向自己住处去了，看得出来，他心情不错。
费大虫听过那首曲子，青城郡的勾栏瓦肆前些日刚流传出来的艳曲，唱的都是些不堪入目诲淫诲盗的东西，符门几个老不修，有时也唱上几句。
瞥一眼唐采风离去的身影，费大虫嘴角不自觉露出一丝狞笑，如此之人做了荒人族长，灭族之厄运在眼前一尺而已。
“大虫哥哥，你笑什么？”安安问道。
费大虫回过神来，招手道：“过来，我教你简单的算学。”
……
夜色如墨，今夜的月亮像是哪个新妆女子，不小心将眉毛修得过了头，只余下浅浅淡淡的一痕。
长安城可不流行这个，长安的女子都是一字浓眉，粗野又豪气。
费大虫躺在床上，假寐。
今日也是捉了姓庄的那小子，炼化魂神，吞下道种的好时机。但他还是有些犹豫，一来，那老人境界似乎深不可测，二来，昨日忽然天象异常，不知是何缘故，心下总有些不安。
犹豫许久，待同屋的雷铲鼾声如雷，费大虫悄悄起身。
一出门口，他小小的身影立刻形如鬼魅，脚尖几个轻轻点地，人已到了数丈之外，直奔庄小周的住处而去。
摸到门口，手指穿过门缝，轻轻一拨。
随后迅雷不及掩耳，扑身而去，一掌轻轻击向庄小周床铺，这一掌看起轻如扇风，但力道把控极好，能将人击昏但不致死。
手掌触到床铺，力道将吐未吐，忽觉不妙，撤身疾走，并不回头。
夺门而出，直奔旷野而去。
奔出近百丈，确认身后没有追兵，费大虫这才折身返回，进了自己住处，雷铲依旧呼噜声声不断。
直到躺下来，哗啦一下，全身的汗水涌了出来。
庄小周竟然不在！
发现床上没人那一刻，费大虫几乎要确信这是一个圈套了，所以急速奔向旷野，一来方便打斗逃生，二来，或许还可以浑水摸鱼，将追兵引走，不至于暴露身份。
所幸，不是圈套，那小子今夜凑巧不在。
心头稍定，庆幸之余，费大虫不由自责，真是利令智昏，事关长生大计，却贸然而行，没搞清楚那道种的行踪，今晚实属幸运。若再有一次失手，轻则暴露，重则被那老头击杀，几番辛苦修行，刹那化为泡影。
……
庄小周和绿篱在赤矿边上坐着。
荒人们依然如虫蚁般，在赤矿中劳作着，每一块赤矿所发出的光的虽然微弱，但是满坑的光芒融汇在一起，就形成了一层光的地毯，那些小小的人影踩在赤色的地毯上，每一次弯腰，都捡起了一点光。
他们慎重而欢喜。
一点光，就是一点希望，即便渺茫。
此方地势特殊，月亮也只是露脸片刻，就被头顶的巨石遮挡。
“怎么样，和你想象的荒人一样不？”绿篱问。
“不一样。看来这些年，中原一直是在刻意将荒人妖魔化。”庄小周答。
“你知道为何？”
“为了便于控制子民，凝聚人心。”
“咦，你这个书呆子还懂这个？”
“帝王术，纵横术，愚民之术而已，我师父不让我对这些东西，我偷偷看的。”
“你是个思凡的小道士哦。”
“大隐于市，人心不懂，如何入世？”
绿篱点点头，这话倒是有些见识。世外修行，道心不坚，一旦见了滚滚红尘，就要被淹个半死，丢了金丹道元，反倒是在闹市陋巷锤炼，世情百态人心冷暖都尝了几道，知道人心之虚妄，所得境界较为扎实。
“那十力呢？”绿篱忽然想起这个不谙世事的和尚。
“他会头破血流的。”庄小周幽幽地说。
“然后呢？”
“然后继续修行啊，他绝非凡人。”
“我也觉得他……看起来怪怪的。”绿篱理了理头发。
两人一时无话，脚下的矿坑中，有一个身影直起来，轻轻捶了捶腰，打个呵欠，轻轻唱了起来。
很快，很多人都站直了，轻轻吟唱。
歌声汇集在一起，在谷底盘旋。
庄小周和绿篱坐在矿坑的边上，不由自主也随着节奏，慢慢敲打着岩壁，在光芒映照下，歌声也变得灿烂，这是一首情歌。
荒人的歌，多是白话，这也是大唐那些腐儒们诟病之处，觉得不雅，粗俗。
……
我有一个小小的爱人
住在沧海那畔
我们很少相见
却不抱怨人间遥远
我在沉重的地面抬头
看月亮也像她
她在水边捣衣
满河星星都认识她
麦子就要黄了
牵牛花就要开了
我已准备好弓箭
驾牛车爬向遥远，压住要逃的时间
我本来不想歌唱
但鲜花们忍不住，一笑就遍野怒放
小小的爱人啊
我偶然路过这滂沱大雨的世间
看见你没有打伞
正好相伴。
……
歌词浅白，曲调也简单，但是千万人一起唱出来，自有一种感染，直到他们唱完，重新低头采矿，庄小周和绿篱还默默不语。
所谓情歌，为情只是其一。
二是为过往难追，三是为壮志难酬。
风尘，侠客，戏子，仕宦，听者各有滋味。
“我们算是朋友吗？”绿篱忽然问。
“不算！”庄小周回答很干脆。
“嗯？”绿篱很意外，但别过头，没再说话。
“我们不是朋友，是亲戚。”
“什么……意思？”
“嗨！同生共死之时答应的事，如今就忘得一干二净！”庄小周揶揄道。
绿篱这才想起来，庄小周和自己所谓妹子的婚约，小脸一热，双手顺势捂着脸，打一个长长的呵欠。问道：“倘若有一天，我遇到了麻烦，千万里远，对手很高很高，你会不会……”
“当然会喽！”庄小周回答很快。
“为什么？”
“大概是因为，我很闲。而我看得上的人，又很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