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城郡洗心寺，悟能老和尚用食指轻轻叩打铜板。
每一次敲击，都有一道细微的真元在小世界震荡，远在长安的造字坊内，同样有一个小世界，几名书吏围着一张铜鼓，倾听者上面的敲击声，然后按照司天台的字符密约，迅速用笔墨记载下来。
每接收一条，便即刻送去御书房。
圣上召见任大伦之前，已经收到了数条消息，所以脸色很差。
……
“查，成王修行有成，脱体而去，未知所去。”
“得，望携骸骨归。”
“查，青城大饥，饿殍近半，卧虎谷断，无法归京。”
“得，望待令。”
“查，郭无疫不知所踪。”
“得，即知会兵部。”
任大伦弃了马，气喘吁吁跑进造字坊，挥手道：“帮我问一句，青城郡天灾根源是什么，天象可有异常之处？”
书吏们认识任大伦，虽然稍微鄙夷其为人，但毕竟官大好几级。
一名书吏俯，轻轻叩打铜鼓。
“问，天象可有异，灾因何起，有何良策？”
……
悟能和尚侧耳听听，说道：“长安问，天象是否有异，灾荒是因何而起，打算如何赈灾？”
李涯说：“天象有异，灾因酷旱，筹粮并制辟谷丹丸。”
悟能和尚轻轻扣打，还未发完，便被外面怪异的风声打断，不由停下手来。
忽觉周遭有异！
就在此际，自苍茫的大青山后飘来两朵彩云。
赤橙黄绿，煞是醒目。
两朵彩云慢慢移动，逐渐靠近。
数道白色的闪电在彩云间闪现，然后浑厚的隆隆雷声传来，来历不明的旋风排空而至，震得窗户纸呼呼扇动，流沙镇的牲畜们都陷入了焦躁不安中，天空刹那间变得灰暗。
一种实质性的威压从天而降，笼罩整个整个青城郡。
摆摊卖芝麻糖的小贩。
遛狗的胖妇人。
打盹的乞丐。
吃窝头的脚夫。
不约而同，心脏咔哒暂停了一下。
抬头望向天空，天空出现了一个巨大影子，是一条鱼，鲜红色的大鱼，鲜艳的鱼鳍张开如花朵盛放，这条鱼不知从哪里跳出来，还保持着弓身飞跃的姿态。
但它实在是太大了，大到超出所有人的想象——那简直是一艘大船在云间行走。
天地间仅存着的一点日光，将大鱼的影子投地面，整个青城郡都笼罩在大鱼的阴影中，这鱼带来的百仞巨浪，飞至天空，又化作倾盆大雨，飞泻而下。
雨水带着淡淡的腥气，噼里啪啦，重重砸在农舍庙宇。
将洗心寺中的枯草砸得此起彼伏，频频点头。
瞬息之间，青城郡便成水乡泽国。
瓦舍被冲垮几间。
大殿内，悟能老和尚定了定神，想要继续发送消息，双手却不听指挥，颤巍巍无法敲击铜板。
小世界之外，青城郡的街市上。
有一个灰色的身影，不知从何而起，飞身掠上屋顶，跳上树梢，然后借着风力，向上一跃，向大鱼的方向飘去。
鱼很高，很大，所以人到了鱼身边时，就显得极小。
事后有人说，那天那个灰衣人，就像是清蒸鲈鱼边上的一粒姜丝。
水落尽之后，天空依然碧空如洗。
却有电光闪闪，交织成一道电网，将大鱼拦在中间，郡县志记载，这是大鱼要脱体成龙，是以必须经历天考，天考若过，定得龙身，从此逍遥自在，五行四方任游，千年八荒长生。
大鱼在空中，随风继续升高。
鱼身上密密麻麻的闪电似激流乱窜，但这丝毫不影响它意态悠闲地摆尾摇头，张嘴吞吃着高空中的水汽与冰粒，修炼到将尽成龙之时，每种动物定然有他惊人的本事。
大鱼几个摆尾扭身，身上的闪电就变得黯淡，甚至有有数根闪电脱垂下来，劈啪一声击中落星塬最高处的一株古木。
看来，这闪电是束缚不住它了。
地面的人头上顶着水草，痴痴仰头观看，他们被巨鱼所吸引，已经忘记了那个小小的灰色身影。
又向上攀升了一段，大鱼已经完全摆脱了身上的闪电。
重获自由的它似乎有些雀跃，翻滚了一下，向高处那一道云气所形成的拱门飞去，越过拱门，便会灵兽空间，获得顿悟的造化，成龙只是刹那之间的事。
翻过身，大鱼发现了腹下微小的人类。
它以为，这是因为大水从人间不小心带上来的，却看到那人并不惊慌，甚至露出了诡异的笑意——他摸出一把刀，细长的刀。
然后，整个天空爆发出比闪电更为浓烈的红光，那把小刀暴长出几十丈的刀芒，从鱼尾到鱼头，一掠而过。
这个过程极为短暂，以至于对地面看热闹的人而言，天上只是忽然起了一蓬红火，然后火光就消失了。
正在飞翔的大鱼，腹部忽然裂开，像是倒着打开箱子，鱼肚子里面包裹的鱼肠鱼鳔，一下倾倒出来，在鱼身悬挂着，大鱼还在费力向上飞，飞向那道拱门。
但它受到重创，力气一泄而空。
开始。
灰衣人面露笑容，嘴里叼着细刀，自空中奋力一推，大鱼滑向西面。
然后，随着风势，巨大的恶臭与腥气扑面而来，整个青城郡似乎变成了夏日的屠宰场，鱼血倾撒而下，地面仰头看热闹的人没来得及张嘴，星星点点的鱼血飘进嘴里。
在腥臭的刺激下，很多人跪倒在地，忍不住呕吐起来。
这一刻，青城郡如脓血地狱一般。
天空红光绽放之际，洗心寺内，悟能和尚的手不再颤抖，但是，因为这力量对妖族的，他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手变回了野蹄。
红光闪过，方才渐渐恢复枯瘦的人手形状。
那只被捡回来的小沙弥，早已变为一只灰黄的长耳兔，瑟瑟发抖躲在佛像后面，举起两只前爪，似乎是在合掌祈祷。
红光消散，大鱼下坠。
有无数道橘色的线，若隐若现，从天际飘落，那线极为纤细，几乎能够割裂空间一般。
落到树叶上，树叶切被割成两半。
牵狗的胖女人尖叫起来，她的胖胳膊血流不止……
吃窝头的汉子摸了摸脸，脸上一撮碎头发。
……
嗤一声，声音不大，像是了西蜀的薄绣。
洗心寺内的小世界被割裂开，然后，如同那些易碎的肥皂泡一般消失不见，腥臭味立刻涌进来，唐穗一口吐到地上。
悟能发现，铜板破裂。
这意味着，字库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