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书上记载不一样。”听到身后绿篱的脚步，庒小周说。
“说你是个书呆子吧。归墟之大，足有万里，其中心还在崇山峻岭外千里之地，这里只是归墟的边缘。要知道，任何经过落墟中心的东西，都会被吸入，从而消失不见，你觉得就凭你我，难道有能力靠近？”绿篱揶揄他。
“你好像知道很多？”
“那是自然。”
“现在可以说了吧，你到底要做什么？”
“我要找那幽泉之水。”
“做什么用？”
“这是一个很长的故事。”
“那就留到以后再讲。”
绿篱看着庒小周，眉眼弯弯笑着说：“你倒是蛮有趣，也不想想你我能否做到，便满口应了。”
“你找我，便有你的道理。”庒小周正色道。
绿篱拍拍身边的枯木，示意庒小周坐下。庒小周一坐，那腰粗的树干忽然化为齑粉，一屁股坐到雪地，地下却是一件斜放的青铜剑锷，硌得生疼，惹得绿篱咯咯不止。
似乎是被绿篱的笑声感召，峡谷深处刮来奇异的风，卷起沉重的山岚和白雪，形成一条灰色的巨蟒，在峡谷里滚动扭曲，吹得绿篱长发飘飞，颈上的狐皮围脖飞了出去。
庒小周觉得不对，抽刀站了起来，严阵以待。
随风入耳，是密集的扑打翅膀的声响，嗡嗡一片，摄人心魄。
十年前，青城郡大旱，闹过一次蝗灾，白日正午出门，蝗飞蔽日天光昏暗，人马扑脸无法行走，蝗虫所落，沟堑填平。中午坐在屋中，庒小周听到窗户外的旷野传来同样的翅膀拍打声，蝗群飞过，糊窗的白纸呼呼扇动。
但现在是酷寒大冬。
不可能有蝗虫。
腥风扑面而来，灰风中布满黑点，最近的一只庒小周看得清楚，拇指大小，红背黑腹，头顶尖角，鼓动着透明的翅膀迎面飞来。
殡甲！
殡甲，顾名思义，是荒野中的殡葬师，以腐肉为食，每在道上遇到死尸，必然掘坑隐藏，然后将其啃噬殆尽，因为常年食腐，殡甲巨大的腭部含有奇毒，常人唯恐躲之不及。
正有数万只殡甲，迎面飞来！
绿篱喊一声：“伏下！”急忙上来张开大氅，将庒小周扑倒罩住，两人缩紧身子，勉强挤在大氅下，头顶嗡嗡震动，腥风弥漫，绿篱紧紧捂住嘴巴，眉头紧锁，差点呕吐出来。
庒小周轻拍绿篱肩膀。
时间不长，但是感觉很久，狂风过后，山谷里安静下来，不知道是不是已经习惯，那些锋利的剑意已经变淡，两人钻出大氅，却见树立谷底早已腐朽的树杈，大部分被那群殡甲冲散，一马平川，可以看出很远。
唯有一株，伫立在峡谷正中。
绿篱面色微红，心有余悸道：“这谷底估计千年无人，没想到还是如此凶险，被那虫子叮一口，可就毁了容貌。”
“知道凶险，就赶紧走吧。”
“还没拿到我想到的东西。”
……
这道峡谷，只是归墟万里边缘的一道小小裂缝。
但是万年以来，这里一直是人魔大战的战场，因为它连接着人类大陆和归墟圣地，是人类通向归墟的必经之路，人魔互不相让，惟恐对方掌握了归墟的秘密，所以战火就在这里点燃，并且燃烧了多年
直到春风化雨那一刻，上天眷顾人族，圣人出世，魔族式微，被斩杀干净。
只有那些人魔混杂的后代，才被留下来，便是如今的荒人。
太祖在位时，奠定大局，荒人被压制在深山，不得踏足平原。
只是如今，人族圣人都隐居不现，神圣境界之下，即便过了这峡谷，也无法接近归墟的中心，所以这一片古旧战场，慢慢也就被人忘记了。
被世人遗忘的峡谷，并不会因为人类目光的离开而自暴自弃，反而默默焕发出新的活力，野花也有春天，每年准时自在开放，云卷云舒，绿萝山松，松鼠野兔，倒也逍遥自在。
杀气满谷，耐不住岁月消磨。
让衰老者腐朽，让出生者出生，让遗忘者遗忘，是自然的大慈悲。
这个冬日的下午，和往常一样安宁——除了那一队刚刚飞过去的殡甲。
绿篱的屈起膝盖，右手托腮，好似陷入了回忆，讲述缓慢而清晰，庄小周几乎都可以看到所说的画面。
人魔大战之时，有一个年轻人跟着父辈而来。
他已接近很神圣领域，如果找个清净所在，躲起来隐修，也许用不了几年，就可以突破，但他还是来了，带着他的剑。
战况很快变得异常惨烈，绿色的魔血和红色的人血，是战场的主要色彩，杀到最后，反倒麻木起来，记不起为何厮杀，忘记了仇恨，却变得嗜血。
战争，或者说环境改变人性。
某一个黄昏，一场战役刚刚结束，年轻人坐在圆圆的岩石上，吹奏短笛，天上忽然落下几名长辈，他们刚从归墟中心回来，斩杀了到达那里的魔族长老。
夕阳渐落，山谷镀满金色。
少年忽然在长辈的长剑上看到一道细细的银线，沿着剑身向下缓慢滑落，在剑尖聚集，形成黄豆大小的一滴，一晃一晃，似乎就要掉落。
“师叔，您看……”少年仰头问道。
提剑的老者低头一看，悚然变色，剑上不知何时沾上了一滴归墟幽泉之水，故老相传，幽泉水可万物生机，若非神圣者封印，一滴落地，赤地千里。
老者急忙抖手一弹，那滴水跳入空中，然后被一个精钢葫芦接住。
年轻人一时好奇，恳请师叔将这滴水赐予自己，因为彼时他的妻子身怀六甲，他想用这罕见之物给自己的孩子做一个护身符。
“如此怪异之物，如何用做护身符？”
“稀奇而已。”
老者沉吟片刻，便将精钢葫芦递了过去。
年轻人将那滴水紧紧封在黄金坠子中，想等大战结束回到家乡，交给他的孩子，让他知道这滴水的来由，并世世代代传递下去。
但是，年轻人终究没有回到家乡。
那个封着幽泉水的坠子，也消失不见了。
“到不了归墟中去去取水，你就来找这个坠子？”庄小周问。
绿篱点点头。
说道：“那个给他幽泉水的老者，是我母亲的祖先，他晚年将自己的经历写了本笔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