庒小周一棵槐树上,树叶子还没掉完,所以可以很轻易地遮蔽他,再加上现在是夜间,月亮朦朦胧胧,没有风,没有烦人的刺毛虫,它们已经躲在硬茧里,计划安度余生。
槐树没在野外,在一个大院里。
子时还差一刻,院子的大门忽然被推开,马匹嘚嘚跑了进来,然后几个人勒马,跳下。
一个白袍少年略带疲惫地交代了几句,然后向房内走去。
很快,灯火依次熄灭,小院陷入了沉睡。
庒小周弓着腰,狸猫一样滑下槐树,没有发出丝毫声响,然后撬门,钻了进去。
没过一会,他扛着那个白袍少年出现在了一处沟渠边上。
深夜无人,只有微微的寒风拂面而过。
所以白袍少年很快就醒了。
他发现自己双手被缚,躺在地上,忙惊恐地扭头四下看看,就看到了蹲在对面和他年龄相仿的少年。
“好汉,家父白肖攀!”这是他的第一句话。
“白肖攀是谁?”庒小周皱眉问道。
白袍少年忽然醒悟过来,这不是在长安城的红人院和珠宝坊,是在西荒之地的野外,没人知道自己的父亲是吏部尚书,在这里,白肖攀与张阿大李拴狗没有什么区别。
“家父吏部尚书白肖攀,好汉无非求财,好说。”
“我问你几句话,老实回答,就能活命。”庒小周摸了摸白袍少年颤抖的肩膀。
“你带人围猎周围百姓,是否属实?”
“没错,属实。”
“为何?”
“为了玩乐。”
“玩乐就能随意取他人性命!”
“我们给了钱的!”
“给谁钱?”
“司马竖这个王八蛋,收了我五万两,告诉我可以在这青城郡内随意狩猎玩耍,此地人如狗,命贱如草,无人追究,他保我平安无事。结果,好汉你……”
庒小周摸了摸脸,望着远方使劲眨了眨眼睛。
沉声道:“有多少人?”
白袍少年沉吟片刻:“应该不少,司马家这些商贾,心黑的很。”
“你能好到哪里?蛇鼠一窝!”
“好汉,我可真的是掏了钱的,天经地义!”
望着白袍少年理直气壮的样子,庒小周忽然感到背上一阵恶寒。
然后,他又听到这少年自言自语说了一句:“贱民嘛,狗不如,玩乐罢了,杀多了还脏手。”
忽然,寒气重了几分。
月亮似乎闪了一下,瞬间亮了许多,肃杀的白光照耀大地,静止不动的草叶上,开始结霜。
庒小周站起来,右手提刀。
白月光在刀上闪烁不定,如同一道流水。
“问完了,我可以走了吗?”
“抱歉,不能。”
“为什么?我老实回答你的问话,你说话不算数。”
“忽然想杀你。”
“你敢!我父亲吏部尚书,外公是退位宰辅,门生故吏遍满朝廷。我的命可比你们全青城郡的人都值钱!你动我一下,我杀你全家,信不信我们踏平青城郡!”白袍少年急了。
庒小周摇摇头,语重心长地说:“长安城里的塾师没有教你,我给你补上一课,关于真正的平等,如果有来生,记得,先学会这个。”
说完白光一闪。
白袍少年的右手掉落,他初时只觉手腕冰凉,难以置信地看着掉落的手,然后发出惨绝人寰的惨叫,只是在旷野中,这惨叫显得那么细微。
“你看,痛,对每个人是平等的。”
然后一脚上前,将白袍少年踢得翻了几个滚,提起脖子,按进污浊的水渠之中。
少年死命挣扎,两手四处乱抓,却是无济于事,脑袋在水中扑腾几下,慢慢下去。
庒小周再将他提起,呛出脏水,少年呼哧着。
“你看,空气,对每个人是平等的。”
然后庒小周提起刀,大声说:“最后,死亡,更是平等的!”
奋力一斩!
一个东西咕噜噜滚进水渠,咕咚,冒了个泡,沉了下去。
沟渠的老鳖闻到血腥,慢慢潜出水面,吃谁,血的味道都一样。
这,青城郡死了十三个人。
天色微明时分,庒小周回到了半山腰的菩萨宫,拄着刀坐在山门石槛上,等待剧烈跳动的心脏慢慢缓和下来,这把普通的官刀经过砍杀,已经有了十几道缺口,厚重的血渍将血槽填满。
刀把上的血,是庒小周自己的,虎口裂了很深一个口子。
这,庒小周提刀从南到北,收割庄稼一般,将前些天刘桑查清楚的前来狩猎的人,不问身份地位,杀了个一干二净。
计有玩乐贵公子五人,修炼邪术的修士五人,嗜杀的恶汉三人。
这些人无一悔改,因而无一活命。
烧好热水,庒小周舒舒服服泡了一个脚。
奔波,腹中早已空空如也,供桌上用荷叶包裹的烧鸡散发出的香味显得更加诱人,去吃,鸡还是温热的。
刘桑如约而至,离去不久。
喝了一点酒,将这只四五斤的肥鸡吃得一干二净,靠在石壁上,沉沉睡去。
……
橘黄的太阳放射出温和的光,照耀在枯草上,枯草湿气未退,因而显得熠熠发光。
青城郡通向长安,要经过一大片草原。
名为大野原,宽可百里,长四百里。
辰时之前,已经有几十拨人马从这里匆匆而过,向长安,向节度府所在的玉门关,狂奔而去。
每个人都神色匆匆,掩饰不住的惊慌。
甚至有几匹马跑到大野原一半,口吐白沫,力竭而倒。
……
李涯起的很早,吃完早饭,就在前厅等着。
这注定是不平静的一天。
果然,早早就有人来砸门,失魂落魄跑进来,倒头就拜。
“太守大人,我家公子在贵地游玩,昨天忽然死于非命,肯定做主!”
“请问……”
“在下御史大夫邓凤鸣门下护卫,陪公子游玩,岂料祸事天降。”
“哦,不知邓公子玉趾辱临我这粗野之地,实在有失远迎,招待不周。”
“李大人莫说这个,现在要紧是如何向我家主人交代,三代单传,老年得子,出了这事,这可如何是好!”说到这里,这个五大三粗的护卫泪流不止,浑身在地。
“莫慌莫慌……”,李涯轻声安慰。
内心冷笑,急什么,又不是你一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