劳工们惊魂甫定面面相觑,大雨倾盆浇在所有人的头上,他们不敢出声更不知这哪里来的姑娘将那原本嚣张跋扈的督工堵的面红耳赤,可口中迸出的三言两语无不是他们所有的敢怒不敢言,男人们互相打量着狼狈模样,那脸色煞白的险些落水者狠狠捏紧了拳头。
啪嗒,竟是脚步纷纷踏前。
“不错!当初说是修石门堰,完工了不让回家,这都几个月了还把咱们困在山上!”人群中的怒喝仿佛点燃了所有劳工的怒气。
“虎踞峡的木坝,造了三段垮了三段!”交头接耳的话变成了嚷嚷呵斥,“上个月王家那二叔被逼着替他们上堤运石料不小心跌进峡流给冲走了,就赔了二十两银子,还说是他自个儿上坝溺死的,别说救人了,连个尸首都不肯去寻!”
“还不是叫衙里给逼的,是你们给逼死的!”
众人挥着拳头,大雨砸在脸庞连眼睫都睁不开,可那些充斥着不甘愤怒的眼神直通通的刺在督工和周遭兵卒衙役们的身上。
显然,劳夫不堪忍受、群情激奋。
“受了伤、生了病的不给治也不给下山,都一窝蜂关在小屯子里,那是把人当人看吗,分明连个牲畜都不如!”
世上哪有这般道理。
人命贱,不值钱,若是在朝廷给的工期内没有完成的工程,掉脑袋的也只有这些小老百姓。
拼死拼活换不得一分公正待遇。
陆以蘅和顾卿洵对望一眼,皆在互相的瞳底里看到错愕,这泗水的工程究竟是多大的一潭污水。
“压根、压根就不应该在虎踞峡上游截流!”劳夫们捏着拳头跺着脚,纷纷将手里的石料木料车掀起,碎石圆木倾倒在地,咕噜咕噜的全滚到了那督工的脚边。
督工姓吕,叫吕连兴,虎背熊腰络腮胡子便是一副凶神恶煞的模样,他一瞧这些小兔崽子们竟闹起了事来,皆是因为眼前这突然跑出来的姑娘一番胡言乱语怂恿所致,他“啪”挥过鞭子抽打在最前头也叫的最凶狠的劳工身上,血痕立现。
“住口!你们这是要造反呢!”吕督工大喝着捏紧了手中的皮鞭,劳夫们抹去脸上不断淌下的水珠被这厉喝吓退了三分,他是知府衙门底下派来监督这些苦力的,自然有“权”决定谁生谁死,吕连兴一挥手示意周遭的兵卒将闹事的劳工团团围起来,“这是朝廷的决策,由得你们说三到四、妄言是非?!谁再敢多嘴一句就给老子下到大牢去,到时候看你们怎么哭爹喊娘!”
这话不是吓唬人的,脏活累活至少还有一条命留着回家团员,可要是入了大狱,就别想再有活着出来的那天。
劳夫们互相搀扶咬紧后槽牙怯懦着声。
衙门,就是这般管理治下的百姓,呵。
陆以蘅冷笑了一声。
那吕督工听到了,眼神锐利一下就瞪到了她身上,扬鞭扫过大雨倾盆就横劈着抽向陆以蘅,小姑娘就该吃点苦别总是想要作什么出头鸟,这儿,可由不得丫头说了算——
“啪”,鞭尾飞出水珠溅到了吕连兴的眼中,刺痛的他下意识闭眼,几乎在同一瞬间劲风扫到了耳边,他的侧脸狠狠的挨了一记重拳,呯的,就连周围的劳夫们都发出了惊呼,力道生猛狠厉使这虎背熊腰的莽汉都猝不及防,身体不受控制的滑脱了长鞭咕噜一下滚到了峡道旁边,冲刷撞*击的水花一下便浸没了他半条裤腿,吕督工吓的哇哇大叫。
“他娘*的,还不快来救老子!”他脸色煞白比方才那险些落水的劳工还要狼狈不堪。
衙役们惊慌失措的忙上前将他半身从水里给拖上来,双腿早已发软的站不住,吕督工颤颤巍巍满身泥*泞,伸手直指那始作俑者:“你……你……你个妖言惑众的小丫头,来人,给我拿下她!”吕连兴这会儿哪还敢上前,振臂催促着那些兵卒一拥而上,“拿下她送到知府大牢定个煽动百姓、妖言惑众,阻挠、阻挠朝廷工程之罪!”他唇齿间还不停打着颤却装的一副正大光明、义正辞严。
还未等陆以蘅有所动作,顾卿洵已经闪身挡在她跟前,那小姑娘却轻轻扯动男人的衣袖示意他不要轻举妄动,兵卒的手按在了她的肩头,陆以蘅连眉宇都没有挑动,就这么不做半点儿反抗地束手就擒。
“我倒要瞧瞧,这位知府大人是个什么样的主儿。”陆以蘅唇角讪弄一勾,顾卿洵便好似明白了什么——
踏踏踏,急促的脚步带着重重的喘息从林道上传来:“吕大人吕大人——”来人是个小兵卒,心慌意乱可见跑的很是匆忙连雨伞都没有撑,脚底下不小心打滑,整个人摔扑在了吕连兴跟前。
“什么事这么慌张!”督工被溅了满身泥水。
“蒋大人——蒋知府大人来了!”那兵卒上气不接下气,“现在正在屯里等着呢!”
“什么?”吕督工脸色大变,有那么一瞬眼神下意识的滑过被五花大绑的小姑娘,她没有半点儿惊慌失措就仿佛早已料到了一切。
“所有人回屯!”吕连兴一声令下。
泗水地区的知府大人,官可不小,尤其这位子是个烫手山芋,两三年的就频繁换人走马上任。
一行劳工从峡道截流处匆匆忙忙往小屯赶。
吕督工一头的汗水还是雨水早分不清楚,蒋知府从来不上山,府衙公务繁忙何须他亲自出马来管什么监工事宜,况且雨天湿*滑、山路陡峭,若是不小心磕碰着知府大人,那才是罪该万死,这些位高权重的人物动动手指派几个小兵丁上山查看一番回头听个奏报便是大功一件,而如今——蒋哲大人竟然冒着倾盆大雨突然来到了半山腰的小屯子里。
究竟是怎么回事。
吕连兴紧张担忧更百思不得其解。
小屯是刚遣劳夫上山赶工时随意搭建的,离坝行走约莫两盏茶的时间,简单的茅草房,也只有督工自个儿住的小堂屋泥砌石垒。
“快快相迎!”吕连兴来不及整理自己泥*泞的一塌糊涂的衣衫,进了小屋便跪地狠狠一叩,“蒋大人,您怎么突然上山来了?”他是个衙门里的小官役对知府自是俯首帖耳,连抬头看这朝廷大员的胆子也没有,只从眼角余光瞥见,那男人的褐色官袍边角全是泥水。
“喀”是茶盏盖碰撞的声音:“吵吵闹闹的,什么事?”知府大人知命之年、沉稳老练,双眼狭小微微闭合看似糊涂却精明的很,他听到了劳工们进屯时的叫嚷和兵卒们的怒喝。
吕督工忙赔着笑低头磕地:“回大人,有刁民上坝闹事。”
“闹事?”座上人的指腹抚着杯盏,疑惑道。
“正是,小的已经将人捉拿,”吕督工站起身朝外头大喝,“带进来!”
木门一开,凄风厉雨倾倒而入,陆以蘅可不正五花大绑的叫人从外头给推了进来。
她浑身上下湿的就仿佛从水里刚刚被打捞起来,水珠子不断顺着衣袖裙袍滚落,凌乱的长发贴上了半张脸颊,你甚至看不出这小姑娘究竟长的是什么模样,她站定身,并没有下跪,而是挺直了腰杆盯着堂上那正在抿着温茶的男人。
“大胆刁民,见到知府大人还不下跪!”那督工恨不得上前在小姑娘膝盖踹上一脚。
陆以蘅却置若罔闻连眼神也没有闪动分毫,她微微扬起头:“泗水知府蒋哲大人,好久不见了。”她轻缓缓的吐出这么一句,就仿佛是故友相见。
方才还在叫嚣的督工浑身一怔,莫说他,就连那位座上人的手也停顿了,愣着神色目不转睛的盯着堂下姑娘,看不太清她的容貌,知府大人似努力的在记忆中回想。
只见蒋大人突地呲牙,脸色霎变“噌”站起身,衣袖带过茶盏“哐当”碎落在地,他似充耳不闻急步走下堂来,唇角微微一触张口大喝:“放肆,还不快给陆小姐松绑!”他横眉直指那站在一边目瞪口呆的吕督工,“陆小姐是替朝廷前来泗水监工巡查的,你真是好大的狗胆!”
连盛京城来的“钦差”都敢捆绑治罪!
吕督工被蒋知府突如其来的勃然大怒骂得脑中空白还没弄明白究竟怎么回事已经双腿发软“噗通”跪了下去,他甚至不知道自己的手是怎么解开陆以蘅的麻绳,那被勒出的红痕就仿佛是搁在自己脖颈子上的长刀——这小姑娘、这小姑娘是朝廷派来的官员?!
可是——她如论如何怎么瞧也瞧不出半点儿大吏的样子。
吕督工哪里还敢抬头,扑倒在地就仿佛一条任由打骂唾弃的野狗,怯懦躲藏只敢念念叨叨、痛哭流涕。
“小的有眼不识泰山,小的罪该万死、罪该万死!”
陆以蘅冷眼撇下,活动着手腕筋骨,嘲道:“我不过是个刁民罢了。”多管闲事的那种。
吕连兴的头咚咚咚的撞在地上,狠狠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