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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一章 寤寐思服(1 / 1)

今年三月二十是清明节,过后是两日寒食节,书院里放假三天,胡康等几个孩子难得在家住上几晚,这几日家中分外热闹。

虽然离的家近,但课业安排的紧,除了每逢十书院夫子们沐休日,可以回来在家待上一日以外,胡康等几个孩子也都只在书院里待着,平日里因为中午规定只有半个多时辰的午饭时间,有时便带三个小的中午时去店铺里看看。

这次随胡康一同回来的还有两个新结交的同窗,一个叫修季常,一个叫卫文初,和胡康一般年纪,在书院里亦是同室,两人俱是外乡之人,离此甚远,三日的假还不够来回路上耽误的,但留在书院也是无趣,早就听说胡康家就在附近,便随胡康一道来胡家消磨这三日的假期。

胡家难得有客来住,又是儿子的同窗,把一家子激动坏了,对两位少年礼遇有加,及尽好饭好菜款待,又在胡康的房里添了一张大床,安置二位来客,那两位客人受宠若惊之余,也看出这胡家人都是极宽厚良善质朴之人,对胡家一家也是十分敬重。

胡家祖坟离的远,在清明节时也上不了坟,每年只在十字路口烧了些纸钱就算完事。沈家却特意回去了一趟。

杨菲尔的四处铺面这段时间正在同时装修,也给那些匠人准了三日的假,这三日杨菲尔便都在培训中心那边给学员们上课,和他们同吃同住,培养他们的团队精神,制定出一系列规章制度,且把这三日当成一个集训,将他们分成四个团队互相比试近日所学知识,检验这一段时间制定的互动式教学、军事化管理的模式成果,离正式上岗还有一点时间,此时如看出薄弱环节的所在,还可抓紧时间补救。

这些人这个年纪被人买卖,又识文断字,多半是官宦富贵人家里的姻亲子弟,因家里有人犯了事,被牵连九族所致,先前已在牢房里关了一年半载,甚至更长时间,一连串的审问拷打甚至严刑逼供,各种摧残,早被磨去了棱角与锐气,后虽侥幸保了一命,从心理上来说却几成废人,古代社会,人们已是高度奴化,尤其是这些饱受折磨,最终又被卖身为奴的人,更是完全没有自己的思想、生活,只会一昧的服从管理,人云亦云,包括原来的买的阿振阿棠阿山阿水,所以事先要给他们以礼遇,人只有获得尊重,才能有尊严,才会重新建立自尊,同时教给他们立世的本领,人有了本事,才会自信,而人只有自尊自信才会有好好生活的信念,才能真正发挥所长,展现自我。

直至第四日一早,带着成效甚好的心情,睡了一夜精神饱满的杨菲尔才回了胡宅。

因为离书院很近,所以昨晚家中几个的大小男孩们并未归院,早上又起的早,洗漱过后都在院子练习射箭,在垂花门的门上挂着一个草编的靶子,正中画上个红色的圆心,又画了一环二环三环,这几日玩这个倒也打发了不少时间。

这时也不过卯时头五点多,仇老头正在大门口扫地,见杨菲尔回来,连忙撂下笤帚领着杨菲尔进去,边走边道:“院里公子们正在射箭,我先去敲门,可别猛然推门伤着人,虽然都是钝头木箭,也还是有些力道的。”

这边敲了门,道:“小姐回来了,里面歇一下,把门开开。”胡康应声,叫修季常收了箭势,过去取下草靶,开了门,见妹妹笑意隐隐立在仇老头身后,笑道:“大夫子出关啦,看这神情这批学生果然可堪造就。”

仇老头让开道,自回去接着扫地,杨菲尔笑道:“大哥早啊,”又道:“那些学员原都是知书识理的大户人家出来,自然教起来也省力。”一面迈步进了院中,胡康在后面拴上门栓,重又挂上草靶,准备再练一会。

转身却见杨菲尔站在院中向着修季常和卫文初两个疑惑看着,忙上前介绍道:“哦,给你们介绍一下,这是我的两个同窗,修季常、卫文初。”又向着他那两个同窗道:“这是舍妹。”两下互相见了礼。

杨菲尔便又叫双胞和小鱼儿过来,笑道:“上次沐休才见,倒像又长高了些。”将小鱼儿抱起来,惊呼道:“呀,小鱼儿长高了,还长胖了,再要过过,姐姐就要抱不动你了。”小鱼儿高兴笑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缝,长黑而翘的眼睫毛,贴在杨菲尔的脸上刷呀刷。

放下小鱼儿,又看看沈静,表情忽然严肃起来,道:“表哥,你这样可不好。”沈静一颗心提起来,对方虽平日称呼他为表哥,可行事作派却处处显得比他更加成熟练达,令人不敢轻视,当下拱手道:“表妹,不知我是哪里不好,还请指点,我一定改过。”杨菲尔道:“男孩子长得太好看,定会惹得那些小娘子们寤寐思服,岂不是害了人家?”

众人一听,原来如此,尽皆哈哈笑了起来,杨菲尔也改了那故作严肃的脸,抿嘴而笑。

要说胡康长得好,那是堂堂男儿的慷慨气概,张甫祯长得也好,那是世家子弟的完美无瑕,傲然从容,而沈静的好,却是生的长眉若柳,身如玉树,俊美绝伦。

沈静自也是知道表妹是在和自己开玩笑,不由羞臊难当,偏旁边那卫文初还道:“就这一点不好,看你可怎生改法!”

沈氏和王氏周氏听到笑声,纷纷从厨房里出来,沈氏笑道:“你们这些孩子可真是无忧无虑,也是叫人羡煞。你们那箭也别再练了,早饭好了,吃了快点上学去,可别迟到了。”

众人都进了厨房里去吃早饭,几个要上学的几口吃过先行走了,胡永强及胡沈两家二位老爷子都在铺子那边吃,厨房里一时也就只剩下几个女人,此时沈氏却向杨菲尔说了一件奇事。

原来清明节沈家一家回去上坟,不想回去这一趟竟带回一个人来。

却是在祖坟地里看见了沈静沈心的母亲崔氏!

话说那一日崔氏在弃窑里等到天黑也不见两个儿子回还,心知不好,匆匆留下字若二子回来便不要再出去,就在窑里等着娘回来,然后拖着病体去到市集各处,狼一样哀嚎着二子的名字,四处找寻,然而二子踪迹全无,崔氏从此日日白天出去讨饭寻子,晚上回这弃窑中期望二子回还,不觉月余,嗓子已然失声,可时间越久希望越是渺茫,彼时及近年关,寒冬腊月,又往哪里寻去?

去年至今,崔氏一人辗转于山东陕西各人伢子市场,去年年底又转回了安淮府的中菜市,可惜那时沈静沈心已被杨菲尔买回家,守了一个多月,也没消息,心道,大概也不可能会被卖回家乡,又想沈静自幼聪明,若是被捉伢子抓了,不知可会逃脱回家,找他们的爷奶父亲,虽已无家,沈家人无处可寻,想来想去,想到祖坟还在,年三十也许会来上坟,她从腊月二十三便守在祖坟墓地附近,直至元宵节过去,别说没见到沈静沈心二人,竟连公婆丈夫也没等到,一来也无别处可去,二来也不死心,就想要等清明节时再看有无人来上坟。

老天有眼!这一次果然等到了他们来了,沈静沈心二子竟也衣帽整齐的跟在后面。

众人乍一见崔氏,几乎难以认出,这一年多的寻子历程,让崔氏变的瘦骨嶙峋,衣衫褴褛,简直触目惊心,这些时日,唯一让她支撑下去的就是寻子这一件事,眼泪已经流干,双眼如洞,似鬼非人。

待看到沈静沈心二人,崔氏激动异常,才抱着二子,干嚎了两声,便噎在喉头,晕厥了过去,众人慌手慌脚的将人抬到药铺子里,又是扎针,又是放血,终于救了过来,郎中开了方药,沈方睿将崔氏带回家中,遵照医嘱,慢慢调养,以期早日康复如初。

吃完早饭,沈氏领着杨菲尔去了沈方睿现在住的倒座房里拜见了舅妈,却见是一个奇瘦的妇人躺在床上,那眉眼依稀还看出长的不丑,见有人来,还能撑着起来招呼,众人慌忙叫她别动,围着她说些关心体贴的话语,再三嘱咐要养好身体等等。

且说胡康的同窗修季常,自见了杨菲尔一面,从此过起了两样的人生。

从那年老的看门人离开,他便像进入了一个梦境,一个美丽的少女,严格来说那还不是一个少女,她只是一个稍大一点的女孩,站在光影变幻的背景前,笑靥如花,一脚踏进了门里,也一脚踏进了他的心里。

她穿着他最爱看的粉色衫裙,娇嫩的如同此月的蔷蔷,梳着娇憨的双平髻,额前的刘海蓬起一个弧度,闪着光泽,她的嘴巴很美,嘴角向上翘起来,显得她很喜悦,这喜悦很有感染力,一院子的人都向着她笑,看来他们都很喜欢她,修季常也随大家笑了,可很快便收起,怕别人看到他笑的太欢喜,泄露了秘密。

她对她的大哥很尊重,也很喜欢她的弟弟们,她还抱了那个最小的,天哪,真让人嫉妒。

她很会说话,很幽默,把沈静那傻小子逗的要钻地缝,一院子的人都笑开了花,但是他敢打赌,沈静那小子,心里美着呢!

她吃饭的样子很好看,坐的很直,既使弯腰,弯的也只是腰,绝无耸肩驼背。

她走起路来也是端庄优雅,像是受过严格的训练一般,但看她的家世,却绝无这个可能,听胡康有时无意间提及,她们家以前好像还只是个普通农户,那么她这份优雅大约是源自她的内心,她从灵魂深处优雅,由内而外。

一闪而过的一瞥,她的眼睛也是极美,只是那一瞥已是极致,再也不敢去看第二眼,那眼睛里仿佛有一种魔力,只要自己再看上一眼,便会被她洞悉一切。又仿佛隐含着一种威摄,让人不敢逼视。

那绝不像一个孩子的眼睛。

而她,确实只是个稍大一点的孩子,连少女都还算不上。

修季常为此感到懊恼,那书中多少憧憬情爱的诗句,竟要全然寄托在这小小女子身上?

可他从看到她的第一眼,就已想到了他和她的一生一世百年,儿孙绕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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