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师微怔了下,看她的目光多了几分惊讶,原来她不是蒙在鼓里,一直不说,不表示她不知道.这样很好,有了准备,也便于沟通.
他慢慢放松下来,撑着身子说是,“大历是本座一天天看着兴盛起来的,定王拥兵自重,已经对朝廷构成威胁了,所以我要除掉他,保江山社稷,为继任君王扫清障碍。”他笑着转头看她,“莲灯,你会帮我吧?”
莲灯点了点头,“他是我的仇人,我本来就要找他报仇。”说完顿了下,“长安城里发生的事,真的是放舟的谋划吗?还是你们联手演了一出戏,来扰乱人的视听?”
如果是联手,根本用不着兜那么大的圈子,太上神宫里的一切都不为外人所知,想怎么安排全凭他的打算。除非是为了迷惑一部分人,也许是今上,也许是某个窥伺皇位的皇子。若当真如此,她也有点同情他了,大历的统治者背弃了他,他却依旧一片丹心向着这个国家。
他不太想细说,只是轻轻摇头,“你别问那么多,杀了定王就是了。”
每个人心里都有不愿提及的伤,国师虽然风光,终究吃五谷杂粮。只不过他惦念的东西比起她来要恢宏得多,在国和理想面前,私人的恩怨都算不上什么了。
莲灯说好,又问:“中原会打仗吗?皇帝的儿子们,要为了那把交椅争个你死我活?”
他望着天空喃喃:“当离那座大明宫只有一步之遥时,没人能抵御得了皇权的诱惑。”
莲灯叹了口气,看月亮越爬越高,已经到了中天,便铺好毡子招呼他,“睡吧,明天还要进城。”
他脸上绽出个古怪的笑,很快转身爬进了帐里。
帐子是很小的行军帐,本来只能容纳一个人,两个人睡在一起略挤。莲灯尽可能往边上让,好叫他睡得舒坦点。帐里不点灯,把幔子放下来,里面就黑洞洞的。她起先有点紧张,毕竟他是男人,挨得又这么近。但是各自躺下后倒觉得还不错,她能闻见他身上那种若有似无的香,还有他浅浅的呼吸,安定的况味。
她轻轻叫了他一声,“睡了么?”
他鼻音浓重,“睡不着。”
她侧过身来,朦胧里只有一个隐约的身影。她努力睁大了眼睛想看清他,“你和石盘陀说话时,他没有发现你的声音不对么?”
他慵懒道:“太上神宫的人不单会易容,还会易声。”
她这才明白过来,“难怪那时放舟假扮你,我一点都没发现,不是因为我迟钝,是因为你们手段高明。”
他嗤笑了声,“你还不迟钝么?别给自己挣脸了。”
莲灯暗想自己其实是大智若愚,很多事她不想弄得那么明白,因为糊里糊涂好混日子。
他转过来,和她面对着面,黑暗里的声音分外温柔,“你近来身上还好么?”
她拍拍额头说还好,“就是胸口常闷得厉害,可能是因为太累了。”
“这阵子辛苦你。”他难得说出这么体贴的话,靠过来一点,摸索着把手按在她胸上,“本座给你揉揉。”
他按的地方精准无误,正中靶心。莲灯脸上滚烫,忙惊惶推诿:“不用……嗳,你摸哪里!”一阵混乱,帐子也跟着颤抖起来,推推搡搡间听到他委屈的声调,“我是一片好意。”
替她揉胸口,这种话亏他说得出来!莲灯有时大大咧咧,但这方面多少还是懂得的。况且国师不能近女色,闹得不好会害了他的百年修为。可他似乎并不怕,那份沾缠的劲道世间少有,嗡声道:“你刚才还说本座是你的人,转眼就这么见外。本座是担心你的身体,你想到哪里去了!”
他恶人先告状,莲灯无力反驳,压着他的手,忽然发现他的身体似乎有了回暖的趋势,不像原先那样冰凉了。
她啊了声,“你身上暖和起来了!”一面说,一面伸进他的广袖往上攀,直摸到他的肩头。虽然和正常人还相差一截,但对他来说已经是很大的改善了。
她一高兴就乱来,国师有点不好意思,“不准我动你,自己却乱摸。暖和就暖和了,有什么可大惊小怪的。和你在一起这么久,还是原来的样子,那这段时间岂不白费了。”
这话是什么意思呢?是因为喜欢一个人,慢慢变得温暖,还是因为她的纯阴血,对他有一定的辅治作用?
她还想追问,被他用力搂住了,“别啰嗦,再聒噪我就乖乖你。”
这个还真吓唬不了她,她挣扎了两下打商量,“那你先乖乖我一下,然后接着说话好吗?”
他恼羞成怒,翻身把她压在了底下,磨着槽牙道:“这可是你自己要求的,怨不得别人。”
莲灯还想开口,他的唇便压了上来。
亲吻嘛,她算是很有经验的了,就像亲九色一样,嘟起嘴巴吧唧一下,基本没有难度。可是今天的国师和平常不太一样,不是匆匆的偷香,有很充足的时间慢慢琢磨,便抱着她研究起来。她不会抵触,好几次了,熟悉他的味道和嘴唇,贴在一起幸福得很。每次他亲她,她就涌起一个想法,想和他成亲,让他永远变成她的。可惜他不能娶亲,她便不说了,免得让他为难。她闭着眼睛迷迷糊糊地思量,只要能长久在一起,其实男不婚女不嫁也没什么。
他不像她,会考虑这么多。在他看来每一次亲吻都是全新的旅程,总觉得不够,姿势怎么样都不对,应该还有更奇妙的东西没有被发掘。
她的嘴唇像花瓣,芳香可爱,他左亲右亲,不得要领。心里有种痒痒的感觉抓挠不着,因为太喜欢,恨不得把她揉碎。他从来没有过这样的体会,怎么会那么喜欢她。他轻轻捧着她的脸,她的手臂环上来,手指在他后脖颈上轻抚。他激灵一下,身上起了细栗,就是这样,调动出混沌的情/欲,仿佛悬空着,够不着边际。
他吻她,轻轻舔了她一下,那么甜!他暗暗欢喜起来,忽然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可以通向快乐。
他用舌尖描绘她的唇瓣,轻扣她的牙齿,她还是懵懵懂懂的样子,略迟疑了下,欣然迎接他。然后火花四溅,国师恍然大悟,原来正确的步骤应该是这样的!这下子老房子着了火,一发不可收拾了,颠来倒去,把她盘弄得气喘吁吁。
她呜呜低吟,“临……临……”
他不管不顾,吻得有点粗鲁,“真好……”
莲灯打起颤来,身子像架在了火上,无法自救。
那是嘴啊,这样啃来啃去,好像有点奇怪。然而不讨厌,反倒很喜欢,因为对象是他。他们认识不算久,怎么一步一步走到现在?她还记得神宫正殿里那个站在帘后嗓音单寒的国师,初见惊为天人,在他面前不停地自惭形秽。后来因为昙奴的毒,她开始厚着脸皮求他,那时候他有点凶,态度也不好。现在呢,他和她唇齿相接,做着以前从来不敢想象的事。
莲灯用力抱紧他,也许除了王阿菩,她可以有另一个亲人,比阿菩更亲的,亲得无所不至。他愿意吻她,他的心应该和她一样吧!她很高兴,又恍惚有些难过,更认真地回应他,听见他急促的喘息,因她失控。
火烧得很旺了,再这样下去会出事的。他知道该停下来,时候不对,地点也不对,可是要中断,实行起来那么难。他紧握着两手,带着壮士断腕的决心,狼狈地滚到一边。可是停下来,心里依旧火热。他抓住她的手,“莲灯……”
她很温驯地嗯了声,呼吸不稳,和他一样。
他说:“本座好像很喜欢你。”
她听了支起身子,“真的吗?有多喜欢?”
他闭着眼睛说:“比喜欢九色还多,是非常喜欢。”
有他这句话,莲灯已经很满足了。她触到他的肩膀,很乖巧地偎在他怀里,一只手不停在他脸上抚摸,喃喃道:“不会变老吧……明天会不会老得认不出来……”
他闷声发笑,经过一场前所未有的激烈战争,人像虚脱了似的,但累得心满意足。
至于莲灯,惊讶地发现这次乖乖之后,国师完全变了个人。很勤快地帮着收了帐篷,看她的时候眼睛里夹带着明亮的光,笑起来含羞带怯,比以前更讨喜了。商队要整队出发,他仔细替她戴好幕篱,扶她上骆驼,莲灯终于有了苦尽甘来的感觉。这回男女的分工大概要转变过来了,国师不会继续那样小肚鸡肠了,也许会对她好一些,会把她捧在掌心里……
因为事先已经有过准备,国师现在要忙于应对石盘陀的示爱。让一个丝毫没有不良嗜好的男人去接受另一个男人,普通人都会觉得生不如死吧!莲灯酸涩地看着,石盘陀匀了一匹骆驼给他,亲自替他牵驼绳,国师绷着身子在驼峰间坐着,肯定煎熬得厉害。
她幽幽叹息,转头对昙奴道:“不知城内有没有人知道押不芦,最好能打发了石盘陀,你看国师不可怜么?”
昙奴也无奈,“是很委屈他,可我在碎叶城生活了十三年,从来没有听说过这种东西。想找其他人打听,只怕不容易。”
“你那时苦虽苦,不愁生计。百姓不同,据说押不芦很值钱,找到一根就发财了。”她蹬着脚踏试图看得更远些,别别扭扭说,“那个萨保真是的,国师明明不喜欢他,他还死皮赖脸。”
昙奴看她撅着嘴,心下好笑,但是笑过之后又不免惆怅,喜欢上一个掩藏颇深的人,不知是幸还是不幸。
商队的人加上驮马和骆驼,绵延了足有一里远,驼铃与马铃交汇,踏出冗长古老的曲调。太阳升得略高时到达城门口,石盘陀的商队常年往来各地,守门的军士认识他,没消几句话便搬开戟架放行,国师无惊无险地通过了。到她们这里,莲灯是没有什么妨碍的,昙奴心虚还会刻意闪躲。所幸那些守城的都是新征的生面孔,她们和粟特人一样穿白袍罩面纱,就那样蒙混着,居然也顺顺利利进城了。
进城后便是一番不一样的景象,碎叶城简直就是长安的拓片,除了街市上胡人居多外,无论是商铺还是管制,几乎都与长安毫无二致。莲灯轻声嗟叹:“定王把这里经营得这么富庶,为什么还要打中原的主意?如果是我,有个地方安居,养花种草过完后半生,不好么?太平得来不易,何必再掀兵戈。”
昙奴说:“每个人的想法不一样,有时候不争馒头争口气。定王的母亲是皇后,当初皇位应当传给他,可惜今上比他年长得多,那时又手握重兵,他吃了暗亏,不痛快了三四十年。现在羽翼丰满,到了一雪前耻的时候。安西又失去你阿耶把守,没人能够制衡他,此时不动,更待何时?”
百里都护死后三年,定王的准备果然做得差不多了。莲灯四下看,街道上驻军往来,铁甲长刀,仿佛随时可以投身战争。她回头问昙奴,“定王府邸在哪里?”
昙奴向南指了指,“铜驼街走到头就是。”
她眯眼远眺,虽然看不到,心里有了方向,知道仇人就在不远。
不过眼下还不能造次,既然是跟着商队进来的,轻举妄动会害了这些无辜的粟特人。事要一件一件办,照着原定的计划先去找押不芦,等解了昙奴身上的毒,她好歹有了帮手,办起事来就会轻松得多了。
所以依旧跟着粟特人行动,在驿站投宿。石盘陀坠入了爱河,匆匆安置好货物,剩下就是绕着国师团团转。国师没有办法,只得忍耐,坐在席垫上不停打扇子,俏声道:“萨保何时带我们去找那个古墓葬?”
石盘陀说快了,“等我联系老主顾,把这批货发出去。用不了多久的,至多三五日吧!娘子们稍安勿躁,且等我一等,还要准备些东西,万一发现了押不芦,好立刻动手。”说着顿下来,迟疑地看了他们两眼,“碎叶城有律法,挖坟掘墓者挫骨扬灰,你们当真只是找押不芦,不会是冲着墓里的随葬品去的吧!”
国师掩唇而笑,“我们虽穷,还没沦落到盗墓的地步。萨保放心,我们只为押不芦,就算发现钱财,一文不取,全归萨保如何?”
萨保难堪地挠挠头皮,“你千万不要误会。别说你们不是为了钱财,就算果真冲着殉葬品去的,我也义不容辞。”
莲灯面上笑着,暗里一味地叹息,被爱情冲昏了头就是这样。石盘陀这种人直来直去,还真让人讨厌不起来。别的男人爱上一个女人后不顾一切,不知国师以后能不能这样。她心里想着,偷眼看他,他低垂着眼睫,岿然不动。
粟特人找下家的两天,莲灯偷偷去了一趟铜驼街尽头。定王的府第当然是整个碎叶城最奢华的建筑,白墙黛瓦,门庭宽阔,但碍于禁卫森严,只能远观。她站在墙角看了半天,奇怪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那门前的伐阅和下马石很眼熟,似乎在哪里见过。仔细回忆,又无从忆起,大概是因为她随阿耶来过定王府的缘故吧!
石盘陀办事倒是非常令人信得过的,三天之后带回了好消息,“我找了护国寺以南的一个当地人,据他说大墓晚间有霞光隐现,那就是押不芦散发出来的毒气啊,看来传闻很可信。这里的人不懂,懂的又害怕中毒,所以没有人敢去挖掘。今晚我打算先去探一探,那里有守陵的人,先买通了才好行动。还要准备些东西防御毒气,娘子们再等我一日……”他所谓的娘子们其实只有国师一人,怔怔看着他傻笑,“长安,如果找到了押不芦,那我们的事……”
国师的额角连跳了好几下,不能功亏一篑,模棱两可地敷衍,“到时候再说吧!”
石盘陀很高兴,没有回绝,就表示有眉目了,于是办起事来愈发尽心。待工具和御毒的药都准备妥当,便通知他们可以往城南进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