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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师当然不答应,不是不答应做皇帝,是不答应去敦煌。他觉得不能这么容易便宜了放舟,应该找个地方藏起来,等自己恢复了功力返回神宫宰了放舟,然后再悄没声息地把身份换回来。反正放舟做国师依旧是顶着他的面孔,到时候谁真谁假,大历的皇族和天下百姓一样摸不着头脑。

可是藏身的地方不好找,国师平时太/安逸了,除了他的寝殿和九重塔,基本不去别的地方。莲灯有点失望,“狡兔还有三窟呢,堂堂的国师竟然连个藏身之所都没有。”

国师狠狠瞪了她一眼,“本座清清白白做人,又没有坏心思,为什么要给自己准备那么多洞穴?”

莲灯嗫嚅了下,没敢顶嘴。虽然他目前可能打不过她,但是他的威势还在。况且受了不小的打击,现在再气他,万一气死了她也舍不得。

她只有好言好语安慰他,“不要紧,英雄也有走窄的时候,等我们卷土重来的那一天,让天下姓曹的都拜在国师脚下。”她举着金错刀又朝长安方向比了比,“李老贼……你一定要活着等我回来。”

国师负手看了她一眼,“李行简不过是个喽啰罢了,亏你一本正经把他放在心上。”

如今他是冷了心肠,以前事不关己就不闻不问,现在似乎有了点转变。莲灯和昙奴交换了眼色,这回应该能从他那里打听到一些内/幕了。她忙趋身上前,见他禅衣肩头的缝线有些歪了,献媚地替他整了整,“我一直觉得幕后还有黑手,只是国师不愿指点,我自己没能查出头绪来……国师,看在你我有些交情的份上,不如将内情告诉我吧!”

他别过脸,丝毫不因为自己落难而放低身段,“谁与你有交情?”

昙奴很识相,她觉得莲灯可能有必要和他深聊,有外人在场会张不开嘴。索性让开了,让他们好好谈,谈得好可以展望一下未来,谈不下来还可以色/诱。

她摸着鼻子往远处指了指,“我去饮马,别把马渴死了。”

莲灯看着她走远,打扫了下喉咙对国师道:“你我交情还不够吗?以后国师要和我在一起的,你功力尽失这段时间也要靠我保护。还有……我看过国师洗澡,这么亲近的关系,怎么能说没交情呢!”

国师陷入沉思,这么说还真是关系匪浅。他的眉头舒展开来,就地转了两圈道:“既然如此,告诉你也无妨。今上登基之初,关外常受西域各国骚扰。百里济荡平玉门关内外,功劳固然不可没,但另有一位王侯出力也不小。后来百里济驻守安西都护府,北庭都护府便归定王管辖。定王三十余年未踏足中原,圣上表面与他手足情深,其实私下等同流放。当初夺嫡,定王也曾是皇位的有力争夺者,可惜时运不济差之毫厘,但雄心未灭。一个人能静心蛰伏,不一定是认命,也还有可能是在积蓄力量。但碍于百里济刚正,定王有忌惮,便想方设法除去眼中钉,于是才有了你阿耶的冤案。”他绘声绘色说完了,竟没有收到预想的效果。莲灯脸上表情平静,仿佛心里早有成算似的。国师挑起了眉毛重申一遍,“定王是你真正的仇人,比什么高筠、李行简都要棘手得多!”

还是石沉大海,莲灯连眼睛都没眨一下,“我早就料到了,果然是这样。”

国师发现自己从太上神宫出来后,身后的光芒全都消失了,也或者他在她面前从来就没有扬眉吐气过。他很失望,“你既然知道内情,为什么还要问本座?”

“我只是想求证一下。”她叹息着,撑腰看东方一轮红日喷薄而出,太阳升起来了,心里的彷徨却愈盛了。戍边的定王,屯兵十万,有无数像昙奴那样的死士,所以会比李行简难杀一万倍。她回头看国师,“王阿菩应该是知道的,可是他为什么不告诉我?偏让我到中原来?”

国师说:“一定是王朗怕你找定王报仇小命不保,所以指引你来长安,拿几个虾兵蟹将泄泄愤,顺便遇见我。”

她嗯了声,“为什么要让我遇见你?”

国师面露赧色,“那是他的心机,别看这个人道貌岸然,其实满肚子坏水。”

莲灯没明白他究竟是什么意思,心里乱糟糟也没想去追问。李行简现在似乎变得不那么重要了,她最应该找的是定王,那就更没有理由在中原磋跎下去了。

她回身看国师,朝阳的金芒照亮他的眉眼,他脸上一派安和,没有半点遭遇挫折的样子,依旧从容得像每个平静的早晨,起床后喝一盏茶,吃两块糕点,然后背着手在花园里漫步,闲来无事看一看日出。

她试着说服他,“国师常年肩负着大历,难道不觉得累么?让放舟替你两年,你趁着机会去别处游历,这样不好么?”

他想了想,“也没什么不好,可本座就是不高兴,不喜欢被人李代桃僵。”

他的不高兴不喜欢是最大的理由,莲灯有些气结,“那你要同我分开吗?”

国师缓缓调过视线来瞥她一眼,“你这是什么意思?说好了你来照顾本座饮食起居的,还没过三个寒冬四个夏呢,你就打算卸肩了?”

她低头搓了搓脚尖,泥地上被她搓出个小小的坑来,“我想回敦煌,你和我一起去。”

他说不,“我还要对付放舟。”

虽然教训放舟是很要紧,但是这个关头,难保人家没有放长鱼线等他上钩。她是觉得可以再缓一缓,并不完全出于私心,她也是为他着想。可是他根本听不进去,报仇的心情看不出有多热切,反而带了几丝戏谑的味道,似乎跃跃欲试。

她本来不想打击他,又觉得不说憋得难受,便拖着长音阴阳怪气道:“昨晚露天待了一夜,狼狈得不够,打算接下去日日如此呐。”

国师掖着两手显得万分鄙夷,“本座会短了你的吃喝不成?”说着转身,没有交代去向,自顾自地走了。

莲灯心里有点慌,忙叫了声:“国师去哪里?”

他摆了摆手,“尔等在此等候。”一面说,一面佯佯去远了。

昙奴回来之后追问结果,莲灯怕她为难,定王二字说得很犹豫,“我若是同你的旧主为敌,会不会伤了你的心?”

昙奴哈哈笑了两声,“什么旧主不旧主,我们这些人和坊间的小厮、酒博士一样,出死入生只为糊口饭吃,谈不上感情。我是孤儿,五岁那年进了慈幼局,你可能想象不出我吃过多少苦,当初一起被选中的有二十个,到最后只剩三人,活下来的大多弄得半人半鬼。你见过我一身的刀伤,多少回从阎王殿爬回来的,定王对我没有任何恩义可言,相反我恨他入骨。”

莲灯放下心来,复迟疑道:“既然定王与我阿耶的冤情有牵连,你在他帐下多年,就没有听说过半点消息么?”

昙奴摇头说没有,“这样重要的事,轻易不会让我们知道。再说铲除百里都护靠的是文斗,没有动用死士暗杀,因此我是半点也不知情。”

她黯然点点头,静站了一会儿,朝国师离开的方向眺望,低声嘟囔着:“不会一去不复返吧!”

还好没有,隔了两个时辰他回来了,手里提着个布口袋。走到她面前随手一扔,里面的银锭和金叶子顿时散落了一地。他抬了抬下巴,“本座没什么狡兔三窟的本事,但是本座的手段更加直接有效。”

的确是,东山再起需要资本,看这一袋东西,折便成铜钱,少说也有三万贯。莲灯好像突然明白了朝廷对付他的决心,也许就因为他是个巨贪也说不定。

有钱固然有了底气,可无处容身依旧是个难题。他们如今不在城内,往西北走是最好的选择。当初从敦煌来长安时没有过所,一路都靠偷关,积累下的经验回程再用,绝对驾轻就熟。

如此只剩迷倒国师一项了,莲灯摸了摸荷包,蒙汉药时刻为他准备着。国师现在和凡人无异,解决起来应该不难。别看他平时挑剔又小气,其实心性单纯,也许这世上没有比他更达观的人了。比如放舟,她曾经很信任他,他总说和她有婚约,她居然还有一点相信。可是最后他变成那样,再也做不成朋友了,一辈子都是敌人。

她没有遭受过背叛,这是第一次,很觉得伤心。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国师还是原来的国师,朗朗若朝霞举,从来没有令她失望过。所以越是珍惜,越是要紧紧抓在手里。待她和定王的私仇了结了,真假国师的风波也日渐平息,到时候再让他和放舟算账不迟。

只是这种头上无瓦的日子苦了国师,他锦衣玉食享受了一百多年,突然落难,不知能不能受得住。

莲灯口袋里那些锃亮的铁片终于派上了用场,用它们打来两只野兔子,架火烤着吃。昙奴为了便于行事,到一户农家顺了个瓦罐回来,煮了一罐野菜汤,把整包蒙汉药都下了进去。反正这回是孤注一掷,如果办不成,接下来可能就得跟着他进城。他不理俗务太久了,那五官灵台郎不知还有几个是他的心腹,万一踏错一步,国师细皮嫩肉的脖子经不住刀割斧砍。

“如果定王有篡位的决心,应该一直窥视中原动静。”她撕下一大片肉递给国师,东拉西扯着,分散他的注意力,“你说他会不会想到是百里济的女儿找他们报仇?”

国师按着兔肉的丝缕咬下一长条,细嚼慢咽着,随口道:“不一定,毕竟处决百里济的政命是他承办的,他会再三确认,不让你们有死而复生的机会。”

但人算不如天算,让她侥幸活了下来。莲灯颔首,“如此最好,可以先入碎叶城,反正我等得起,哪怕混进王府做个灶下婢,总能够侯到动手的机会。”嘴里絮絮说着,接过昙奴递来的粗陶碗,仔细把汤吹凉了,殷勤送到国师面前,笑道,“熏肉燥口得很,国师喝点汤吧!过会儿我和昙奴搭个小帐起来,我们睡外面,国师睡车里。”

到了这种地步也不挑剔了,国师接过野菜汤一饮而尽,喝完咂了咂味道,直皱眉头。没过多久摇晃起来,莲灯乐呵呵张开手臂,他迟迟看了她一眼,一下栽倒在她怀里。

抱着一个郎君怪不好意思的,但绝对不影响好心情。两个女孩一阵雀跃,费尽力气把人搬进车内,不知道药效能维持多久,不敢耽搁,连夜往灵州方向驶去。

昙奴驾车,莲灯在她身旁坐着,不时回头看一眼,国师动静全无,一切按照她们预想的方向发展。只是很奇怪,照理说放舟不会那么轻易放过他们,留着病根等将来发作么?如果他想彻底取代国师,当然是杀了他一了百了,那么金吾卫也好,神宫徒众也好,不会这么安静。现在看来,有心放他们走似的,这里面一定有些内情是她们不知道的。

两个人都涉世未深,怀疑归怀疑,仍旧一门心思往外冲。莲灯甚至害怕国师半道上会醒,中途又给他灌了一回药。

昙奴说:“用量别那么重吧,太狠了把人毒傻怎么办?你要抓个傻子做压寨夫人吗?”

莲灯长吁短叹着把药包了起来,实在不行只好绑上,等出了京都地界,哪怕他吵着闹着要回来也不成了。

虽然前路渺茫,但捡个国师回家,心里实在很欢喜。不过鸣沙山暂时不能去,放舟知道他们无路可走,也许就在那里等着他们。莲灯决定在张掖落脚,地方大了容易藏身,先把国师养熟了再说。

然而设想得虽好,到底还是太天真了。赶了一夜的路,天将明时到了陈陶斜,车马渐渐走近关隘,只见那高大的木栅两掖黑压压站满了戍军。关中设二十六关,京畿四周的不过是上关,余下的还有中关和下关。他们来的时候门禁没有那么严,蒙混蒙混也能够过去。现在不同,放舟毕竟是个缜密的人,知道只要中关设卡,他们就插翅难逃了。

昙奴转过头看了莲灯一眼,硬闯恐怕不行,无奈只得停下来。原想后退另谋别的出路,没想到正遇上戍军交接,校尉率部众就跟在他们车后,这下连回头路都给切断了。

莲灯紧张起来,看国师,他侧身而卧,正沉沉好眠。她顺手扯下一块幔子兜头把他盖住,这个时候似乎只有硬着头皮碰运气了,说不定那些兵卒睡迷了,忘了她们的名字。但凡运气平常一点,过所掏出来大概就剩锒铛入狱了。

昙奴低声道:“一口咬定出关会亲眷,国师的那些金银呢?拿上一两样,偷着塞给盘查的人。”

所以干脆谎称没有过所,就算要补办,也比架在枪头上好。莲灯点头应了,跳下马车先去打头阵。心里到底紧张,也用不着故作镇定,索性畏缩着上前,肃了一礼道:“侍官在上,奴要出关投亲。”

门禁上的禁军看了她一眼,也未说别的,简单扔过来两个字,“过所。”

她嗫嚅了下,“奴去宁州,未出关内道,要什么过所?”

那禁军瞪着两眼,恶声恶气道:“没有过所便去官衙补办,不必多言。”

这样也好,暂时避过去再想办法,忙揖手道是打算折返,没想到一个领头的副尉扬声叫住了,抬起刀把指了指马车方向,“从哪里来,往哪里去?车上是何人?”

莲灯暗自心惊,脑子里转得飞快,敷衍道:“车上是家叔,染病多时不见好转,实在无奈,欲回乡祭奠祖先祈愿保佑……”

副尉显然不需要听她解释,问这两句不过是例行公事,车上的人以及行李都要检查,这是上面颁下来的令。也不看她,带着两个禁军便往车马走过去。莲灯知道不妙,国师的长相实在扎人眼,那些奴兵要查,连过所都用不着,只需一眼,便能看出端倪了。

作者有话要说:这两天头晕得厉害,感觉写得磕磕巴巴的,不好意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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