贤妃皱起了眉,身旁的若玉姑姑也低了头,深深思量着皇上所言的米这个字。
路公公点了下头,快速退了下去。
顾义熙睨了眼路公公离去的身影,仰头轻呷了一杯老窖清酒,灼热的感觉立马烧疼了起来,浑身上下像是都被烫到了一般,他英挺的眉毛耸起,乌黑的青丝垂了下来,遮住了他白净几乎透明的棱角,星眸盯着酒杯里的酒水,这酒水闻着清冽可口,气质卓越,喝在喉咙却如此灼疼,他笑了起来,这世上又何止这酒水如此表里不一。
他刻意隐藏起自己的情绪,似乎他只是喝醉了一般,紫晓和萧琴都默默望着他,眼角却是悄悄朝娄锦看去。
皇上亲许了娄锦入国子监学习,这是京城贵女名媛梦寐以求的啊。更何况,看传言确实不假,娄锦与三皇子关系着实不简单。
紫晓深深看了眼娄锦,仔细地逡巡着她,娄锦虽然只有十三岁,可她手脚颀长,浑身上下出落地亭亭玉立,若那睡莲一般水嫩可人。再有两年,当可想象这么一个姑娘该是如何倾国倾城。
她抿了抿唇,可两年这个词本身就不短暂,她不信自己用两年的时光还比不过这么一个乳臭未干的黄毛丫头。只是,萧琴如何想的呢?萧琴的心思她早就知晓,萧琴会如何看待这突如其来的妹妹?
萧琴觉察到紫晓的目光,她默不作声地看向三皇子,心头隐隐有些发疼了。锦儿真与三皇子关系匪浅吗?
她咬着下唇,想起在萧府三皇子与匕安两人打了起来,竟然是为了娄锦做的一双鞋子,她便觉得胸口堵了一块大石,闷闷地喘不过气来。
此刻,路公公他们走了进来,几个侍卫扛着米到皇上面前,还有两个宫女随行其后。
娄锦扫了眼绿意,绿意也看了过来,她朝梁娇的方向走去,然后毕恭毕敬地行了个礼,“绿意给梁贵人请安。”
梁娇点了点头,抬头接到皇上狐疑的目光,她笑了笑。
因着正值隆冬,天色暗地快,还未用膳,华灯便上了。点点霓虹洒在她若星子的眸里,煞是好看,皇上怔了怔,像是要望进她的眼里才罢休。若非梁娇开口,他恍以为自己就要溺毙在那眸盼里。
“皇上,臣妾听这丫头说有人运了什么东西往护城河里送,我就让她去看看。没想到这一去,竟然还抓来了另一个宫女,这宫女看着面生,也不知道是谁管辖的?”她扫了眼在场的妃嫔,见各个都是一副惊讶的模样,竟无一人露出慌张之色,她才敛目自持。
这些妃嫔果不愧是宫中的老人,如今各个眼观鼻鼻观心,这一眼看去,竟都冷静自持。
路公公走到那几个袋子前,打了开来,只见一粒粒白花花的米倒了出来。
皇上的神情冷了下来,他看向那一脸无辜的宫女,道:“哪里来的米?谁指使你做的?”
那宫女摇了摇头,“奴婢不知啊。奴婢听上面吩咐说是各宫不要的东西,让我看着丢了。”
娄锦凝视着她,见她紧拽着裙角,低着头谁都不敢看的样子,便笑了笑。眼角扫了下万贵人,见她低头喝茶,白净的脸上不惊不喜,那样子看过去恍若真与她无一丝干系。娄锦蹙起了眉头,到底是谁要这般陷害,看样子像是要对三皇子下手。
是皇后?贤妃?还是?
皇上没有直接审问,而是交给了慎刑司去盘问,只是他坐下来之时看了眼顾义熙,脸色也恢复了正常。
娄锦思索了起来,这宫中到底藏着什么秘密?皇上此时默不作声是不是他早有察觉,为何不当面审清?
方芸儿转过头来,她笑着凝视着娄锦,借着那梨园戏曲再次响起的哄闹声,道:“锦儿,此番或许贤妃会介入调查的。”
贤妃?
娄锦点了下头,没错。广商米行才丢了米粮就发现宫中这么多要被秘密丢弃的米,她自然是要过问的。
就在各人又恢复了笑,觥筹交错,杯酒正酣之时,三皇子站了起来。
烛光透过他月白的长袍,将他颀长的身影拉地很长很长,他扶着额头,离席行了个礼。“父皇,儿臣身子不适,还请回宫歇息。”
皇上深吸一口气,半晌,点了点头。
顾义熙朝众人微微颔首,便径直走了出去。
外头扬起了雪,门咿呀一开,便觉得无边的冷直直窜了进来,钻进骨子里。娄锦隐隐觉得冷,她看着那近乎苍白的背影孤寂地行走,心头渐渐觉得空了起来。
顾义熙,到底经历过什么?他这最受宠的皇子这个光环下是不是也隐藏着什么?
娄锦发现,她没有用心去接近他了解他,一直以来,她都是凭借着前世的记忆去寻求他的帮助,而他却知道她的任何事。
一种名为不公平,或者是愧疚的东西油然而生,她借出恭为名也跟了出去。
漆黑的天空挂着一弯明月,那月亮很圆很亮,看过去饱满地很。
刘韬静静地跟在顾义熙身后,他知道,主子的心情并不好。见到这一轮弯月,他笑道:“爷,今天的月光很皎洁。”
顾义熙望着铺满银光的雪,脚步突然顿了下来。他沉吟了下,道:“亮又如何,终究不过是冷的。”
刘韬没再说了,只低着头紧跟在主子身后,听着靴子踩着雪那呼哧呼哧的声音,他觉得有着声音就够了。
蓦地,身后的脚步声让他二人都停了下来,那是奔跑的,急促的脚步声。
顾义熙转过身来,在见到娄锦的那一刹那,他有些惊讶,却还是浅浅一笑。
刘韬知道该是自己退场的时候了,他退开几步,当起了哨兵。
娄锦跑到顾义熙面前,弯着背喘了几口气,然后眯起了笑。
“不知道我在背后追你吗?走这么快?”
她有些娇嗔地问了起来,似有一种责问,又有一种撒娇的意味。顾义熙见她鹅蛋脸颊绯红一片,又是说着那个“追”字,便有些耳热了。
“好,以后你追我,我等着便是。”他这么一说,以为娄锦会展颜一笑,没想到娄锦皱起了眉头,嘟起嘴冷哼了声。
不明白她为何生气,正要问,却见养心殿伺候的公公走了过来。
“三皇子,皇上要见你。”
唇角的笑渐渐淡了去,顾义熙朝那公公点了下头,便对娄锦道:“阿锦,恭喜你入学国子监,往后我们会经常见面的。”
娄锦本是恼恨他那句若她再追的话,难不成这一辈子都是她在他身后追着他吗?她知道,她又矫情了。
听着他说以后会经常见面,她还是笑了起来。
顾义熙心头微微一暖,沉甸甸的心此刻也轻松了起来。但到了养心殿,他还是一副清冷之态。
门开着,一道明黄在烛光下被印在了洁白的墙上,一道温厚的声音传了出来。
“进来。”
顾义熙走了进去,恭敬道:“给父皇请安。”
皇上叹了口气,道:“在怪父皇?”
“儿臣不敢。”他抬起眸子,清冷的脸有一丝痛苦一闪而过。
“你是我儿子,你在想什么难道我会不知道?你是不是疑惑,为何我没有揭穿那些人?”
顾义熙摇了摇头,他知道父皇疼他,可他始终不明白,二十年来,他受过几次这样的袭击和暗算了,父皇明面上说要调查,可事情到最后都会不了了之。
如果这算是保护,那伤害他的人到底是谁?
顾义熙深深吸了一口气,他突然想起自己对阿锦的承诺。他说他要护着她。可如今,那潜藏在深处的敌人,像是被父皇好好保护着,他甚至在想,这个诺言,他能守多久。
皇上望着他,笑道:“儿子,我信你能自保,父皇有些话不说是对你的保护,害你的人不足挂齿,可我不能因为那个人而失了我这么一个优秀的儿子。”皇上长长叹了一口气,他像是累极了,摆了摆手,就让顾义熙退了下去。
顾义熙也沉默了,一路上,他都在思考着父皇这句话。
终究,他还是不得就理。
回了华清宫,宫女就端上一坛子蜂蜜,刚开了盖就一股子清新的味道飘了出来,甜蜜的滋味一下子充盈了整个内堂。
阿碧姑姑道:“爷看,这一坛子蜂蜜一下子就去了一半了,以前看着重,今天拿出来,倒是轻了不少。”
三皇子笑了笑,接过阿碧姑姑递上的蜂蜜水,便喝了一口,道:“今晚的酒滋味并不如这蜂蜜。”
刘韬站在一侧,笑吟吟。心里想着,爷自从得了这蜂蜜就没夸过别的什么东西好喝了。
“哦?是吗?”
这突如其来的好听声音一下子打破了屋子里的宁静。阿碧姑姑和刘韬立马跪了下来,朝来人行了礼。
“奴才给万贵人请安。万贵人吉祥。”
万贵人扫了眼两人,便走到桌子旁,她笑了笑,便道:“熙儿有这好东西难怪觉得父皇赐给的琼浆玉露都是凡品了。”
她兀自拿起勺子剜了出来,见那晶莹剔透的蜂蜜娇嫩欲滴,便道:“母妃也很久没吃到这般好的蜂蜜了,不知道熙儿是从哪里得来的?”
刘韬低着头,额头却微微冒汗了,这蜂蜜爷可是藏得深了,若是贵人想要,还不知道爷愿不愿意给呢。
顾义熙笑道:“不过是我喜欢养花,这段日子酿的吧。母妃今日过来,怎么不带五弟过来。”
万贵人冷冷看了眼那坛子蜂蜜,她并没有随着顾义熙的话谈起五皇子,而是提起了地窖里的另一坛子蜂蜜。
“我听说你地窖里还有一坛子好蜜,母妃这几日也干燥地很,不若那坛子就送给我吧。”她说着朝厉嬷嬷点了下头,厉嬷嬷随即转身就走。
“母妃,不过是一坛蜂蜜罢了,若是母妃想要,我自会派人送去给母妃。华清宫是偏远地带,这下子天色晚了,还请母妃先行回去歇息。”
好一个不过是一坛蜂蜜罢了,若只是如此,为何这般舍不得?她眯起了眼,唇角轻轻一扯,便道:“那母妃就等着你了。”
“是。儿子送母妃出去。”
把人送走后,顾义熙便坐在了院子中间,看着前方那一株腊梅花开。好一会儿,他才对刘韬道:“去和方宏说,萧匕安提到副参的位置。”
刘韬一愣,仿佛没听清楚,却在顾义熙扫过来冰冷一眼后,终究是点了下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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