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阳王朝已屹立在中土三百一十五年,从最初的满目疮痍逐渐繁荣昌盛再到江河日下,起起落落,皇帝数次更迭,朝臣几番更替。
新帝登基,改号永徽,根基不稳便罢黜旧制,推行新政,使得本就日渐衰微的王朝显出一副风雨飘摇之相,引得周边诸国蠢蠢欲动,皇帝与群臣也是间隙横生。
而在王朝版图的一角,有一个未受战乱波及的小城,名为河洛,在这里人们生活安宁祥和,与世无争。
入夜时分,河洛城中极负盛名的群芳楼的厢房里,河洛城富家子弟林星宇穿着乳白色丝绸寝衣,侧卧在略显奢华的床榻上,右手支撑脸颊闭目养神,身下是一寸厚的金丝锦缎垫子,躺在上面柔软舒适,闻着清淡悠远的新山檀香,泛起微微困意。
林星宇每次到群芳楼,都点温笑笑作陪,大多是一炷香,一支曲,待沉沉睡去,温笑笑再悄然退下,二人早已形成一种默契。
虽说声色犬马许久,纵情花柳街巷多年,林星宇却未有过出格之事,不知是对男女之事有些保守,还是跟曾经翻阅的古籍有关,书上记载,童子之身练功可事半功倍,功力大成者可天下无敌。
“林公子,想要听什么?还是【潇湘水云】吗?”
年方十六七的清倌人温笑笑声音柔美,常年以白纱遮面,双眸柔婉。
只见她端坐桌前,双手放于琴弦之上,柔夷娇嫩修长,指甲晶莹剔透,腰间挂着一颗青绿色玉石圆扣,上面有密密麻麻的小字,不知写的什么,林星宇每次想要观瞻时,温笑笑便会巧妙躲开。
“我想听一些别有特‘色’的词曲,你也不唱啊。还是潇湘水云好了。”林星宇眼睛一亮,打趣道,并将‘色’字发音咬的特别重。
温笑笑白皙的脸庞有些微微泛红,黑白分明的眼眸眯成一条缝,看不出是笑是怒,轻轻的抚起琴来。
随着琴声响起,琴音震散缭绕的烟雾,余音绕梁入耳,轻缓舒和,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林星宇听到琴声,半坐起身,随手翻开了床边的《河洛图志》。
《河洛图志》中讲述的是河洛城近千年的奇人异事,平凡的小城中本就人才凋敝,难得有大事发生,若是城中有人中举登科或者成为朝廷重臣,都是当做光宗耀祖的大事记录在图志中。
而平平无奇《河洛图志》中有那么一则记载,让林星宇久久不能忘怀,时常翻阅。
《河洛图志》记载:宇阳王朝建国元年,连年征战,民不聊生,水旱靡时,盗贼滋炽,朝廷派出军队征剿大型贼寇团伙,并于各州、郡、县、镇发布悬赏公告,一时间修练玄气的人不计其数,多如过江之鲫,习武之风盛行天下。
河洛城辖下黄家村,村中有一教书先生,姓黄,名奇志,是附近屈指可数的饱学之士,只因性格木讷、内向,不善曲意逢迎,许多年只混得城中书院教书先生一职。
此人从小到大仅有一个爱好,就是收集奇文异志的书籍。
某日,黄奇志路过书贩地摊,在书摊前挑挑拣拣,想要淘换几本奇文怪谈。
偶得《天演九术》,据悉《天演九术》乃天道之法,大成者可呼风唤雨,驱雷掣电,移山倒海。
黄奇志修练数月,成三术,辞去教书先生一职,在河洛城摆起卦摊,无人问津。
一日,城中首富二公子姚飞云醉酒,在黄奇志卦摊闹事。
黄奇志预言姚飞云三日内必死。
姚飞云大怒,扬言,‘三日内不死,便是黄奇志的死期’。
三日后,姚飞云暴毙。
姚飞云之父姚志宇带众多家丁讨要说法。
黄奇志为其演一卦,卦象内容不得知,姚志宇鞠躬带人离去。
此后,黄奇志名声大噪,前来问卦之人络绎不绝。
黄奇志每日只开三卦,卦卦灵验,被人称为黄三术......
初秋时节,天狗食日,万民惶恐,俯伏在地。
直至太阳尽失,余光流散,白须白发的黄三术仰望天空,双目熠熠生辉,瞳孔中一丝幽暗的光芒闪动。不刻有如顿悟,抚着胡须,狂笑不止,连声高呼:“好,好,好!”转身离去。
七日后,家村后山,乌云遮天蔽日、电闪雷鸣、狂风大作,飞禽折翼,走兽逃窜,山火肆虐,瓢泼大雨带着冰雪砸向地面,冰雪落地不融,熊熊烈火不灭,明明是交织在一起,却又像是在两个不同的世界,而这奇异景象如同被下了禁制,被圈在后山之中,以山脚为界,冰火到此止步,点滴不透。
奇景持续整整七日,七日后,冰雪消融,雨水隐没,烈火熄灭,后山烧成了平地。
黄三术再未出现。
看到这,林星宇合上书籍,放在一旁,叹了口气。
‘十年了,整整十年了,玄气还是毫无寸进!要是也能像黄三术一样得到《天演九术》,我根本就不需要修练什么玄气就可以为母亲报仇!’
自母亲赵汐瑶过世后,年幼的林星宇因常常梦到她过世的场景而惊醒大哭。
起初还会有父亲林正逸陪伴,随着父亲日渐繁忙,夜里陪伴他的只有管家和婢女。
待林星宇再大一点的时候,便遣散了管家和婢女,宁愿独自承受梦境中的痛苦,这是他深藏在心中怀念母亲的一种方式。
梦中可以时常看到母亲的音容,他害怕梦境不会再出现,亦害怕感受梦中母亲一次次死亡带给他的伤痛,偶尔逃避时,就会去群芳楼小住几日。
十年前的冬天,大雪飘零,林寒涧肃,母亲赵汐瑶莫名失踪,音信全无。
林府发动所有关系,在城内城外搜寻,同时张贴告示,并重金聘请以暗杀、收集情报闻名于世的游蝶组织寻人。
直到一山中猎户推着赵汐瑶尸体前来领赏,原来猎户在山中打猎时远远发现树林中站着一女子。想要上前询问对方是否需要帮助,走近一看,竟是一具冻僵的尸体,右手抬起,食指指向前方,愤怒表情带着些许的落寞定格在脸上,仿若是在那一瞬被冻结成冰。
林府上下一片素白之色,满城皆知,前来吊唁者众多,几名赵汐瑶的贴身婢女自愿披麻戴孝,跪在灵柩前为夫人守灵,哭声幽哀,听得旁人也不觉悲从中来。
林星宇和弟弟林星河在灵柩前跪守三日,林星宇泪如泉涌,泣不成声。
林星河懵懵懂懂只知母亲将要长眠,再也醒不来,跪在灵前沉默不语。
待最后一位吊唁之人离去,压抑许久的林正逸终于垮了下来,颓然坐在灵堂一侧,看府中一片素缟,竟有些失神,眼前忽地腾起一片水雾,不知不觉间泪流满面。
出殡当日,仪式并不隆重,赵汐瑶被葬在城外三里一处风景绝佳、银装素裹的山顶,墓旁有一颗叶子翠绿的冬青树。
这里曾是林正逸和赵汐瑶初见的地方,二人曾约定百年之后合葬于此,谁能想到世事无常,伊人言犹在耳,却已经离他而去。天色将晚,众人散去,只剩林正逸和林星宇父子一大一小两道身影守在墓前,大雪飘落,盖不住心中之念,寒风如刀,吹不散亲情似海。
这一日,林星宇把母亲生前最喜爱的钗环收进怀中,捧起墓碑前一抔黄土紧紧握在手里,砂石擦破掌心,鲜血浸染黄土。
这一日,林府后门,衣衫褴褛的乞丐酩酊大醉,用树枝在雪中写下一首哀愁悲壮的《悲怀行》,写罢,丢下树枝,向南而去。
也是这一日,京都城门前,一白发老者身穿素色道袍,仙风道骨,神采奕奕,自称黄三术转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