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今便是离别恨
而后几日,我便极少在王府内看见的身影,我日常的打点皆有冬雪负责照料,司马懿清送平安来别院时曾请示是否需要多遣几名婢女前来,我回绝了,只道冬雪心细乖巧,一人足矣,一则如此,二来,我也不喜人多拥簇繁闹,太多人日日在我耳畔唤我王妃…不会长久,又何必久记。
府内药物不缺,加上食宿照料周全,平安恢复得很快,兴起了拉着我哀求道:“顾姐姐,咱们去放风筝吧。”
我拗他不过,便让冬雪寻来了风筝。
天公作美,薄云蔽日,凉风徐徐,倒也适合放风筝。
我们寻了处开阔地,我将风筝举起,平安拉着线跑,迎了风,不一会儿风筝便被吹得鼓起来,我轻一松手,燕面的风筝便被送上了天。
平安放得高兴,笑声不断,冬雪瞧着也是乐得笑颜,她年岁不过及笄,也是孩子心性,我微微笑了道:“不必伴着我,便与平安一道去放吧。”
她欣喜的提了裙摆便朝着平安去了,平安倒是颇有风度,将风筝递给她,想来冬雪平日也不曾多放过风筝,接了手不过两下拉扯,风筝竟有了坠势,平安忙拿过线轴,收放拉扯却是不管用,赶忙便向我求救。
“顾姐姐,你快来!”
我快步走过去,接了线轴,一边留心拉着线,一边后退,眼见那风筝慢慢平稳了,又加紧退快了几步,却不料撞上一人,我忙转过身,却见沈夙不知何时站在了身后,正诧异间,他忽的出声提醒道:“当心风筝。”
我慌忙将视线移至半空的风筝上,又调整了一会儿,方才放心的交给平安。
平安接了线轴,一拉一放颇有模样,旁边冬雪看得羡慕,平安却有了顾忌,不肯轻易给她,面色严肃的教导起她来,明明冬雪比他还要高出半个头,却垂首听得甚是认真,此番场景,我瞧着忍俊不禁。
沈夙站在我身侧静静看着,神色温和。
我一时油然生出错觉,仿若又回到那天雪夜的宫里,他便是这样静伴着我,看平安放了半宿的风筝。
那样的场景犹在眼前,堪堪却已过了一年。
我将目光投向远处,天色湛蓝下青山远黛,苍穹辽阔,广袤无垠。
沈夙的声音淡淡响在耳侧:“你说的船,我已派人寻到了。”
我惊喜的回头望他:“真的?他们可安全?我们现在便去。”
急急拉了他便要走,沈夙无奈一笑,反握住我的手,道:“不急,船已经扣下,我吩咐了人查清那些女子孩童的来处,便送他们回去。”
我点点头,顿了会儿,轻松了口气对他道:“来这府里几日,倒是甚少见到你。”
握着我的手缓慢松开,他平淡的道:“近日事务繁忙了些。”
而后,便再无他话,不远处传来平安和冬雪的笑声,相较之下,我与沈夙间沉默得有几分沉闷了。
我随口扯了话问道:“那王爷今日可得了空?”
“今日倒是有空。”他淡淡道,一双黑眸平静望我,似是在待着我的后话。
我一时口拙,不知该说些什么,在他的注视下面色微烫,慌忙别了眼道:“…那,若有空,可能伴我出去走走?在王府待了这几日,倒是…有些生闷。”
“…好。”
淮安地处偏处,却是富庶之地,我原以为他会带我去街上走走,岂料竟先到了马厩。
看守马厩的小厮正在往马槽里放些干草,看见沈夙前来,忙不迭的行礼:“见过王爷。”
转而望着我,微微一愣,很快的反应过来:“见过王妃。”
此趟来了王府我倒是还未曾来这马厩看过,他怎知我是王妃?不由得便有些疑惑,那小厮也是聪俐之人,解释道:“上次王妃夜骑云焪可是让小的记忆犹新呢。”
我顿时了然,回想起那日的场景不禁失笑,有些愧意道:“倒真是给你添麻烦了。”
那日云焪失控,我被迫于马上不得抽身,想来他们定也是心惊胆战。
沈夙侧首望我道:“你手上的旧疾如何?”
我轻抚上右肩,对他展眉一笑道:“你送来的断续膏很是有效,如今已无大碍。”
“如此便好,”沈夙微一点头,对那小厮吩咐道,“牵马来。”
不消多时,那小厮再度返身,便牵了两匹马,一匹鬃毛雪白,如玉般通透,正是云焪,偏甩着头,仍是不拘之态,另一匹赤色长鬃,眸子明亮,精神抖擞却是温和顺首的模样,嘴里还嚼着干草。
沈夙上前轻抚了抚它的鬃毛,对我道:“这匹是沧影,好马烈性,它却是难得的温顺。”
我眸光一动:“你要带我去骑马?”
他微微一笑,声音仍是温润,那双黑眸里却透出傲然:“长街繁巷,不过是前程景致,我伴你换换风景如何?”
我不多言语,翻身骑上沧影,望着他扬眉而笑,难得的畅快自如:“纵马畅游,才不辜负年华。”
“好!”
沈夙亦翻身上马,回首对我道了一句:“跟紧我。”
便一勒缰绳,云焪低鸣一声,马蹄阵阵,绝尘踏步而去,我绽颜一笑,马鞭轻扬,沧影紧随其后。
一路驶去,皆是开阔平坦的草地,深秋冬至的天气,远处枯草飒飒绵延迤逦拖曳仿若广袤无际,放眼望去只觉天地长阔,供我纵马逍遥。
或许是顾忌我的身子,前方的云焪步子逐渐放缓,有意候着沧影。
这云焪性烈,难得被沈夙驯服得如此听话。
我夹紧马腹,快步赶上,与他并肩而行,四下望去,心生感慨:“倒是开阔自由的好地方,可惜了,若是春夏之际,定然绿草如茵,眼前这般衰草空阔,倒是有几分悲凉之意。”
一时不觉,身旁的云焪竟缓缓慢下,落后几步,我回头不解的望着沈夙,却见他眉目温和,淡淡带笑问我:“可有想听的曲子。”
我这才发觉他手中握着一柄紫竹箫。
我沉吟了会儿,道:“朝元歌。”
他面色微动,却并不诧异,只微笑道:“倒是像阿妧喜欢的曲子。”
言罢,手指微动,一曲轻扬百回的朝元歌便自他指尖盈盈逸出,箫音空灵出尘,恍惚间,似置身于临堰歌坊,便有戏子曼舞轻歌,在戏台上长袖飘逸,衣袂飞扬,一颦一笑皆是姿色,眼角眉梢,便成繁华。
长清短清,那管人离恨?云心水心,有甚闲愁闷?
一度春来,一番花褪,怎生上我眉痕?
我喃喃浅唱低吟道:“…柏子坐中焚,梅花帐绝尘,果然是冰清玉润。长长短短,有谁评论,怕谁评论?”
谁评论,人生长短,悲欢离合,而今便是离别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