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人们很快围上来,阿曼公主在他们之后才追上。方才事出突然,众人便是心觉有异也未能反应过来究竟出了什么事。直至眼见皇帝策马前去才大呼不好。眼下紧张查看的查看、谢罪的谢罪,场面混乱却又有序。
赫契汗王眉头直蹙得舒展不开,虽尚不知这二人半道出了什么事,但会出这样的事也是阿曼闹着要赛马所致。见女儿骑马回来,强把她往下一拽,就要按到皇帝跟前谢罪去——他们是来求和的,不能让这么桩事搅了局。
二人走到跟前却滞住,生生被皇帝的神色一震。夜色下他只凝睇着跪伏在地的鸢美人不语,形容冷厉得让旁人根本不敢、也不知该说什么。
“先请汗王与公主回去坐。”霍祁侧首吩咐了宫人,不欲让外人参与此事。
霍祯到得晚了些,那边许霏若也缓过劲来,垂着泪被他拥进怀里,呜呜咽咽地说席兰薇想要她的命。
霍祯环着许氏一并行过去,走近时席垣亦到了皇帝身侧。许氏泪眼朦胧地看着眼前,心中蓦地畅快了些——眼前一个是席兰薇的丈夫、一个是席兰薇的父亲,面色都是一般的阴沉,后果如何并不难猜。
拭了拭眼泪,许霏若看向跪伏在地的席兰薇,心里有些懊恼地想,方才就该如席兰薇那般锲而不舍地要刺她的马一般,一次又一次地挥鞭子抽她!不觉暗恨自己定力太差,若不然,眼下席兰薇这张脸毁了,只会让皇帝更不喜欢。
“殿下……”许氏哽咽着,手伏在霍祯胸口,仰首望他。
霍祯“嗯”了一声,环着她的手在她背上拍了一拍,遂面色一沉:“皇兄,不知臣弟的侧妃如何开罪鸢美人了?”
“美人娘子好狠的心,妾身做错了什么……”许霏若话语中尽是委屈,抽抽噎噎地“询问”着,一如上一世一样。上一世时,她就时常猝不及防地给席兰薇栽个薄待妾室的罪名,总在霍祯面前哭得我见犹怜,直让本就不耐席兰薇的霍祯更没心情听她解释。
是以这一回,听着许霏若的娇语,席兰薇心里竟有些奇异的畅快——这回可算是没乱安罪名,她确是下了狠手去惊她的马。
席兰薇直起身子,看了一看已在跟前注视了自己很久的霍祁,红唇轻启:“是她先惹的臣妾。”
霍祁一怔,自是没看懂。回头看了看,身边宫人虽多,但忙碌之下还真无人是备了纸笔前来。心下虽是恼她,也还是只得伸出手去让她写。
“是她先惹的臣妾。”席兰薇手上缓缓写罢,复又垂首静默。
霍祁眉心一跳,脱口便问了一句“她怎么你了?”转念一思,觉得此事写起来大约麻烦,回首吩咐袁叙:“叫秋白清和来。”
“陛下大安。”二人跪地一拜,霍祁淡声道:“起来,看看鸢美人说什么。”
“……诺。”二人又一叩首,站起身便眼也不敢眨一下地看向席兰薇。二人当然紧张,心下也万分想知道方才究竟出了什么事。
“她先打的臣妾。”席兰薇神色冷静,接下来一句话却让清和看罢抽了口凉气才说出来,“直冲着臣妾脸上挥鞭子,如若躲闪不及,臣妾现在已然毁容。”
“但她并没有打到你。”霍祯的声音冷冷传来,熟悉的口吻让席兰薇恍然觉得这是不是还在上一世。
“她没有打到臣妾,臣妾就要置之不理、直到到她下一鞭子挥过来再躲一次么?”席兰薇没有去看霍祯,仍是冲着皇帝答话。
“陛下,臣妾若一忍再忍,毁了脸又或是摔伤了,陛下就算罚她,于臣妾何用?”话说得毫不委婉、意思明白,这样的事,大抵就跟杜氏和孩子似的,事后罚了宫人、赐死了陆氏、最后泠姬自己又有何用?杜氏受的损害半点减少不了。
席兰薇上辈子认清的唯一一件事,就是有时反击兴许“伤敌一千自损八百”,但若一味忍让,大抵就成了“自损一千伤敌八百”……
甚至敌未伤。
“你知不知道你会要了她的命。”霍祁口吻淡漠,又问了一句话。
“知道。”席兰薇颔首,清白鼓足了勇气才说出这两个字,“但臣妾若不如此,她就不会要了臣妾的命么?”
“美人娘子胡说……”安静了好一会儿的许霏若可算又说了一句话,截断了席兰薇的解释,便从霍祯怀里挣出来,向皇帝一福,“妾身岂敢开罪鸢美人,再说……妾身打她做什么?”
“那我要你的命做什么?”清和代席兰薇说出的话带着恰到好处的生硬,语调一扬,挑起了许氏的怒意:“这可由不得美人娘子不认!娘子的钗子还在马上呢……”
“那原因,就要问你自己了。”席兰薇口型缓了下来,清和便缓了语速,说得一字一顿,“你若不想毁我容貌我干什么刺你的马?你若……不句句污我与越辽王殿下不清不白,我为什么容不下你?”
席兰薇言罢俯身一拜:“陛下,自臣妾入宫之始,对臣妾品性如何的议论已然太多。臣妾本无所谓,只觉陛下不在意便是——但是陛下,同样的话从宫人口中、和从越辽王侧妃口中说出是不一样的。她当着臣妾的面都敢这般,私底下与命妇们还不知有怎样的议论。她传与旁的命妇、命妇传与朝臣,臣妾日后如何自处?”
连霍祁都难免心中一紧。乍听之下有些荒唐,可许许多多的事便是如此,一传十、十传百,最终难堵悠悠众口。她在前朝后宫的名声毁了,若有朝一日再有点什么错处,只需是个可大可小的错处便足矣。自会有人将这些传言全扯出来——彼时已传得人尽皆知,就不再仅仅是“传言”了。
再进一步。朝中势力盘根错节,想动席家的人许是不多,但也总有。若这样的事传下去,就像是在席家身上撕开一个口子,会发展到哪一步根本无法料及。
如若这般算来,她容不下许氏实在在情理之中了。
清官难断家务事。霍祁这当皇帝的一向自认在断“家务事”时还算果决,这回却当真难拿主意了。一边是亲兄弟,另一边……
偏是兰薇。
“此事……”霍祁一喟,伸手扶了席兰薇起身,手指将她一缕在骑马时散乱到耳侧的长发捋到耳后,仍思量着该如何是好。放下手时,席兰薇的玉指却搭了进来,带着微微的凉意在他手心上写着。
皇帝静下心来一字字认完,继而露出愕意,下意识地扫了许氏一眼,继而便是不由分说地冷峻口吻,“到此为止。侧妃若伤了,朕差御医去。”
“陛下……”许氏大为怔然,席兰薇可是实实在在地让她摔了,竟就这么简单地了事?
连秋白清和也俱是觉得意外,皇帝就是再宠席兰薇,如此决断也太……
一行人一并往回走,清和心下不安,看看秋白,秋白又看看席兰薇,二人互一动嘴,一齐在席兰薇身后一伸手。
秋白是拳,清和是剪刀。
于是清和咬了咬牙,观察着面色冷如寒冰的席兰薇,问得小心翼翼:“娘子,您方才……跟陛下说什么了?”
席兰薇脚下一停,唇畔勾起的笑容有点让人发冷:“我告诉陛下,许氏在见我也要去赛马后,换了鞭子,我赌那鞭子是比寻常的狠些的。”
都不是头一回骑马的人,席兰薇当然看得出许氏骑的马身上留下的鞭痕重得可怕,那根本不是女子的力道能留下的——就算是她急着要赢加倍使了力也不足以。
“敢换那东西抽我,她根本就是存心要毁我容貌的,亏得她有脸跟我说不是有意。”席兰薇清冷而笑,长甲紧扣掌心带来的疼痛都不足以抑制这种冷意,“还敢在陛下跟前搬弄是非不承认,她就该死!”
席兰薇一壁说着,一壁心下起了疑惑,不知许霏若哪里来的勇气毁她容貌——她不会搭上自己的前程来毁她,毕竟二人一个在宫中、一个在王府,那么,许霏若是有十足的把握,就算毁了她,自己也能照旧活得逍遥?
竟有如此背景?上一世她一直不知道?
席兰薇越想越觉得荒谬,思绪一转,注意力投在前面不远的二人的对话上。
霍祯仍揽着许氏,语中带笑:“多谢楚大人搭救,大人为何在此?”
楚宣衔笑拱手:“臣有事禀,听闻陛下在马场便寻来了。到时恰见侧妃与鸢美人赛马,见情状有意就赶了过去……”
一个问得随意一个答得从容,不知情的旁人只会觉得这是寻常闲谈。席兰薇却分明听出,这一问一答根本就是说给前面的皇帝听的。
毕竟,楚宣的到场太奇怪了。
转过头去,席兰薇眺向方才出事的地方。黑暗中,有宫人伏在那已死的马边查看。
是宫正司的人,他们自会查明白那马鞭有问题没有、然后禀给皇帝。许氏,没这么容易过这关。
微微松下一口气,廊亭已在眼前,金碧辉煌的很是亮眼。席兰薇抿起笑容,行至皇帝身边一福,檀口轻启:“马上颠簸,臣妾去更衣梳妆。”
作者有话要说:o(*▽*)o最后一更!十更完成!
对此我只想说我勒个去这十更里伏笔好多但愿我写到后面不会忘了挖出来……救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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