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诱’骗田园城户田氏‘交’出人质,只是雪斋禅师要关口亲永迎娶户田宣光妹妹真喜姬的用意之一。还有一层更为深远的用意,那就是蓄意在田园城户田氏和冈崎城松平氏之间制造矛盾,使他们不能联起手来对抗今川氏,确保今川军在讨伐尾张织田信长和美浓斋藤道三的时候,三河后方不会出什么问题。
从骏府到三河的路上,雪斋禅师反复考虑了今川氏出兵讨伐尾张的成败利钝。在他看来,织田信长再出‘色’,也不可能在短时间内整合尾张织田氏家中全部力量,形成强大的战力。只要今川军自己不出问题,此战必胜无疑。但是,今川军却有一个致命的问题,那就是与尾张接壤的后方三河并不稳固——虽说今川氏世袭骏河、远江、三河三国守护之职,可是,三河却与骏河、远江有所不同,它并不在今川氏的直接掌握之下,而是由国中豪族割据一方。生于战国‘乱’世,这些只占有一两座小城和不大一块领地的地方豪族绝没有独立生存的能力,为求自保,他们大多依附于强势大名,缴纳一定的赋税,承担为主公出阵的义务,却自成体系,世代传承,比起大名家中的家臣们来说,具有很大的独立‘性’。冈崎城松平氏就是其中之一。
这一次尾张生变,今川氏家中所有人,包括今川义元,都忽略了一个人,那就是八年前被织田信长在‘潮’见坂劫持的冈崎城松平氏少主松平竹千代。世人皆知松平竹千代被织田信长劫持到了尾张,织田信长的父亲织田信秀还藉此威胁松平广忠归顺自己,只是因为松平广忠恪守武士忠义,不肯为幼子的‘性’命而屈服,织田信秀这才未能如愿以偿。可是,四年前,织田信长被父亲织田信秀废黜家督继承权并逐出尾张的同时,松平竹千代随之离奇失踪,从此便杳无音讯。即便是后来冈崎松平党借助今川氏之力,攻破了尾张织田氏的安祥城,俘虏了织田信秀的庶出长子、织田信长同父异母的哥哥织田信行,提出‘交’换人质,织田信秀也‘交’不出松平竹千代,只能坐视儿子被阵前斩杀。由此可见,松平竹千代确实是跟着织田信长逃出了尾张,而且,他一定是跟着织田信长到了明国。那么,这一次织田信长回国,松平竹千代有没有跟着一起回国?
在雪斋禅师看来,答案是不言而喻的——当初只有十四岁的织田信长为何要冒险深入被敌方所占据的三河腹地,劫持松平竹千代?不就是为了收服冈崎城松平氏,将骁勇善战的松平党纳入自己的麾下吗?而且,当年只是拼抢地盘,扩大势力;如今尾张织田氏却面临着家国存亡的生死关头,要对抗实力雄厚、已经掌控天下的骏河今川氏,当然多一份力量就多一分胜利的希望。他织田信长既不是傻瓜,又不是菩萨,手里扣着松平竹千代这张王牌,岂有不用之理?
冈崎城松平氏固然曾经归顺今川氏,可是,自松平广忠去世之后,今川义元为了率军上洛和日后在冈崎一带筑城,胁迫松平党‘交’出了冈崎城。这件事情做得有些过分,松平党势必对今川氏心怀不满,大概只因一直没有少主松平竹千代的消息,才将怨气强压了下去。一旦松平竹千代回到冈崎,振臂一呼,松平党势必会反戈一击,倒向尾张织田氏,以如今的冈崎城代朝比奈备中守和他手下区区三百骑兵,根本不是如狼似虎又憋了一肚子气的松平党的对手……
也就是说,在雪斋禅师看来,冈崎城松平氏已经完全倒向了尾张织田氏。之所以至今只有织田信长在尾张大打出手的消息,而冈崎城却风平‘浪’静,松平氏迟迟没有什么异常举动,不外乎有两个原因:
其一,毕竟冈崎城还掌握在今川氏大将朝比奈备中守的手中;而松平党早在‘交’出城池的同时,就被迫向今川氏‘交’出了人质,松平党的重臣们,如鸟居忠吉、酒井雅乐助、石川安艺、阿部大藏、大久保新八郎忠俊等人都把妻子、儿子或‘女’儿送到了骏府。当然了,对于他们这些愚忠且顽固的松平党来说,为了保全松平氏的家业,牺牲自己的妻子儿‘女’根本算不了什么,但是,身为主公的松平竹千代是不会轻易下定这个决心的。因此,他们大概会想出另外的办法,比如说劫持或俘虏今川氏重臣来‘交’换人质,而现在的冈崎城代朝比奈备中守的分量还不够……
其二,无论松平竹千代是否感‘激’织田信长多年来的救命之恩,毕竟今川氏的实力远远胜过刚刚复国的尾张织田氏,冈崎城松平氏还不敢把全部的筹码押在尾张织田氏那边,公然追随织田信长对抗今川氏……
冈崎城松平氏仍象从前一样隐忍不发,无非是在等待最合适的时机,给于今川氏致命一击,夺回属于他们的城池和领地。因此,绝不能对他们掉以轻心。
此外,三河国内豪族除了冈崎城松平氏之外,原本还有刈谷城水野氏和田园城户田氏两家,其中,冈崎城松平氏在城主松平广忠亡故之后,被今川氏巧取豪夺,占领了冈崎城;刈谷城水野氏因为在多年前改投尾张织田氏的‘门’下,已经被今川氏灭亡;如今硕果仅存的只有田原城的户田氏。如若他们因为真喜姬曾与松平广忠有过一段婚姻而暗中支持冈崎城松平氏,那么,今川氏的后方当真就要出大问题了……
有鉴于此,雪斋禅师临行之前,曾向主公今川义元谏言,这一次讨伐尾张,绝对不能再象往常那样驱赶松平党做先锋,防备他们阵前哗变,打‘乱’部署更动摇军心。不但不能让他们出阵,而且还要预留一部分兵力,防止他们有所异动。今川义元虽然对此似乎不以为然,却还是接受了他的建议。此外,他选择走大津这条路,还要在‘潮’见坂歇息,并且向田园城户田氏提出联姻,也无非是为防冈崎城松平氏有所异动的未雨绸缪之举。只是这些计谋过于‘阴’损毒辣,又事关机密,他不便于和坂井修三明说而已。
身在战国‘乱’世,雪斋禅师这样想倒在情理之中,可是,他却没有想到,由于明国皇帝朱厚熜居心叵测,不愿把结束曰本战国‘乱’世的三颗“希望之星”都放回曰本,其实松平竹千代至今还在明国南京国子监里摇头晃脑地读“子乎者也”,并没有跟随织田信长一道回国;而松平党虽然对带回少主尚在人世消息的织田信长心存感‘激’,却因少主还没有回国,不敢冒险与今川氏公开决裂,断送了冈崎城松平氏那么一点基业。
在‘潮’见坂歇息了两日,暗中查探确知田园城户田氏并无谋反迹象之后,雪斋禅师就准备启程驶往伊势。就在他刚刚登上船,就要命人起锚的时候,突然听到有人喊道:“等一等,等一等。”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位僧衣芒鞋的年轻人朝着这边奔跑过来。到了近前,那人一边喘着粗气,一边说:“请问你们是不是要到骏河去?可否捎我一程?”
护卫头领不耐烦地说:“我们不去骏河。”
“那你们一定是要到伊势去了。”那位年轻僧人说道:“也好,我就跟你们走好了。”说着,他看登船的桥板没有收起,竟要跨上船来。
护卫头领拔出了大刀,喝道:“站住!你要干什么?”
那位年轻僧人说道:“小僧法名随风,在比睿山(注:别称天台山,是曰本天台宗山‘门’派的总本山,因织田信长大肆屠戮数万僧俗而名闻一时)神藏寺剃度,‘侍’奉佛祖,前年奉师傅实全大师之命云游列国。近来刚刚参拜了三河千寿庵,原本打算去骏河参拜昭光寺,既然有船到伊势,就去参拜伊势神宫好了。”
比睿山是有名的佛国圣地,神藏寺是天台宗(注:中国佛教中影响最大、持续时间很长的流派,始创于隋朝,唐朝时传入曰本,曰本后世影响最大的佛教流派日莲宗由此而来。)的名刹,实全大师更是天下闻名的有道高僧,听到那位僧人报上家‘门’,护卫头领不禁肃然起敬。不过,他不敢擅自作主,便把目光投向了雪斋禅师,低声问道:“大师……”
雪斋禅师有重任在肩,原本不愿陌生人随船同行,但他原本就是佛‘门’弟子,即便那位名叫随风的僧人没有比睿山神藏寺和实全大师的金字招牌,也不好断然拒绝帮助一位行脚僧人;加之他深知比睿山日莲宗的僧人看重入世修行,年轻僧人在寺中学习佛法一段时间之后,师傅就要派他们下山云游四方,济世救人,由此可见随风说的并无半点纰漏之处,便点点头,说道:“让他上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