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原上垒起了一座座新坟,木制的墓碑整齐地排列成一个方阵,这是鬼雄的方阵。
面向着墓碑,几千名衣甲鲜亮的明军将士也整齐地排列成一个方阵,这是人杰的方阵。
按朱厚熜的本意,是要将阵亡的一千八百六十三名将士遗体运回国内,安葬在大明的土地上。但是,随行文武官员都劝谏说时值盛夏,遗体无法久存,还是早日让殉国将士们入土为安的好。朱厚熜痛心不已,却也不得不接受了这个合理的建议,传令驻扎在丰州至大同一线的禁军第一军各部齐聚于此,又命驻扎在大同城的禁军第二军、第三军和大同军选派各级军官将佐为代表,于嘉靖二十八年六月二十五日,为阵亡将士举行了盛大的安葬仪式。
站在队伍前列新筑起的高台之上,朱厚熜高身喊道:“今日,我们齐聚于此,祭奠为国捐躯的大明将士!上酒!”
内‘侍’抱来硕大的酒坛,将刚刚从大同星夜运来的美酒佳酿倒在条盘上的一只只大碗之中。
朱厚熜缓步走下台阶,端起碗,一一高举过顶,亲自将酒碗放到第一军军长俞大猷、第二军军长刘鼎望等人的手中,然后自己捧起一个大碗,朗声说道:“第一碗,朕敬为国捐躯的大明将士。你们生既为大明子民,死当为大明鬼灵,今日,朕与诸位文臣武将把你们安葬在这里,以你们百战雄魂,永镇大明边庭,慑四方夷狄,睹万邦来朝!祝你们英魂常在,永佑大明!”
说罢,他转身面向着墓碑,弯腰躬下身子,将满满的一碗酒洒在地上。
“谢皇上!”俞大猷等人动情地说道,端起碗,高举过头向天敬了一敬,然后躬身将酒洒向大地。
喧闹的人群瞬间变得静悄悄的,连人们的呼吸声都能听得见。站在队伍的最前列,经历了那场生死之战的第一军‘混’成旅将士们含着热泪,将朱厚熜的话由近处向远方传开,所有人都感动了。一些士兵背过身体,悄悄地擦掉脸上的眼泪。接着,有人带头发出一声欢呼:“万岁!”
顿时,全场都沸腾了,将士们高呼着:“万岁!”
“天朝儿郎,杀敌报国!”
“英魂常在,永佑大明!”
阵阵吼声响彻云霄,天地也为之变‘色’。
在万众景仰的目光里,朱厚熜端起第二碗酒,转向了‘混’成旅的全体将士,高声喊道:“第二碗,朕敬诸位活着归来的英雄,为你们的丰功伟业,也为我大明的国运昌盛!是你们以劣势的兵力打败了曾经不可一世的‘蒙’古铁骑,由此写下了我大明军队不可战胜的辉煌一页。朕相信,经此一战,再也无人敢欺我华夏无人!”
说罢,他举起大碗,向将士们敬了一敬,然后仰头,一口就将满碗的酒倒了下去。
朱厚熜的酒量本来就不行,这一下子又喝的太急了,猛地咳嗽起来,脸上也泛起了‘潮’红。
“皇上!”站在皇上身旁的俞大猷发出一声惊呼,想去夺碗,又碍于众目睽睽之下,这么做有损皇上的威严,只得感动地擦了把泪,跟着其他人将酒一饮而尽。
全场越发沸腾了,多少年来,明军从未有过如此酣畅淋漓的大胜,所有的人都觉得扬眉吐气,腰杆从此再也不会弯曲,更有一股驰骋宇内、横扫八荒的豪情在‘胸’中‘激’‘荡’。
声音渐渐平息下来之后,朱厚熜又捧起一碗酒,向着全军将士们喊道:“第三碗,朕敬全体大明军人。愿诸位秉承先烈遗志,日后多多为国杀贼,扬我中华国威,卫我大明社稷苍生!朕在此向天发誓,凡有我大明军旗飘扬的地方,再也不容他人肆虐!敢犯我大明天威者,虽远必诛!”
全军将士同时举手至头,向朱厚熜施礼。各军连排长出列,将放在身旁的一坛坛美酒打开,倾倒在麾下兵士的碗中。
醉态可掬的朱厚熜甩开试图搀扶他的太监,摇晃着走上了高台,面向着墓碑,高声‘吟’道:“身既死矣,归葬山阳。山何巍巍,天何苍苍。山有木兮国有殇,魂兮归来,以瞻家邦。
“身既殁矣,归葬山阿。人生苦短,岁月蹉跎。生有命兮死无常,魂兮归来,以瞻山河。
“身既没矣,归葬山麓。天何高高,风何萧萧。执干戈兮灵旗矗,魂兮归来,永守亲族。”
阳光洒在他金黄‘色’的龙袍上,看起来是那样的圣洁,那样的祥和。
这是朱厚熜在另一个时空的一部玄幻上看到的《葬歌》,觉得很有味道,就记了下来。那天定议要将阵亡将士安葬在异国他乡,他一时心‘潮’涌动,不能自已,提笔写下了这首葬歌。而且,他已经等不及回到京城命礼部教坊司按韵度曲,今日就情不自禁地‘吟’诵了出来,以纪念那些殉国于此的大明将士。
当时俞大猷陪‘侍’在侧,见皇上御制《葬歌》落笔在“永守亲族”,而不是通常应该有的“以卫家国”、“以卫君王”之类的话,隐约觉得有些不妥,却清楚地看见皇上的眼眶之中闪烁着晶莹的泪光,未敢当面向皇上提出异议。此刻听到皇上高声‘吟’诵,他突然间也明白了那短短的四个字之中隐含着的无尽深意,不禁深深地为之感动了。
抬手抹去了汹涌而出的泪水,俞大猷一挥手,‘混’成旅骑兵营和步兵二团全体幸存将士跨前两步,齐声‘吟’诵道:“执节堂堂,以向四方。挽天河之水兮洗我刀枪。金戈铁马,万里鹰扬。如日出东海兮赫赫煌煌,吾土吾民,吾国吾邦。
“执节堂堂,以守四方。看长风猎猎兮吹我征裳。开疆拓土,万里龙骧。如日之正中兮赫赫煌煌,粉身碎骨,归报君王。”
朱厚熜回过身来,向全军将士深深地一揖在地:“朕代大明亿兆生民感谢你们!”
全场再度沸腾,全军将士们不知疲倦地齐声高呼着万岁,“谢皇上!愿为大明效死!”的呼喊声凝成一股洪流,涤‘荡’在天地之间。
嘉靖二十八年七月一日,圣驾安然返回大同。奉上谕,禁军第二军留驻大同,接替大同军防务,大同军调回京师整训。
七月八日,圣驾自大同启程,经宣府班师回朝。奉上谕,禁军第三军留驻宣府,接替宣府军防务,宣府军调回京师整训。
时下,卫所军户制虽已被悄然废除,但积弊已久,军中众多将士都在驻地安家落户。这种情况,由各省撤裁卫所军整编而成的禁军各部还好一点,团级以下军官将佐和兵士们逢五逢十才能轮班回眷村与家人团聚;而象宣府、大同这样的九边军,上至军‘门’大帅,下到普通士卒,只要不打仗,就安心屯田,守着老婆孩子过自己有家有口的小日子。不过,经过“‘射’天狼”军事演习的惨败,再得知第一军‘混’成旅在野战之中击败两倍于己的‘蒙’古铁骑,让还对演习结果心怀不满的宣府、大同两军将士们猛然意识到,原来自己在第一军和第二军的猛攻之下,还能勉力支撑数日之久,已是创造了一个军事奇迹,那些有心建功立业封妻荫子的军官将佐们早就偷偷托关系走‘门’子想调到禁军任职,而那些年轻气盛的兵士们却都在想:“老子要是有他们那么好的军械火器,也能杀的狗鞑子屁滚‘尿’流。”再加上既然是整训,也许就是一两年的光景,跟往日客军轮调驻守边关的规矩也差不了多少。因此,对于调至京师整训之命,宣府、大同两军将士无不欣然从命,匆匆安顿了家小,就随同圣驾一起开赴京城。
七月二十二日,明军班师回朝,内阁首辅严嵩率文武百官郊迎至丰台,大军由德胜‘门’入城,阖城百姓摆出香案,恭迎圣驾得胜还朝。
七月二十五日,明朝举行了盛大的午‘门’献俘仪式,俞大猷将被第一军步兵二团生擒活捉到的叛将仇鸾及其手下三百六十七名军官兵士献俘阙下。仇鸾当年叛变投敌,引领外敌入寇京师;今次又勾结蛮夷袭击圣驾,可谓罪大恶极,被处以凌迟之刑。其他人等全部枭首示众。
按惯例,死刑犯要等到秋天霜降之后,在冬至之前才被处死,称为“秋决”。但仇鸾犯下的是十大不赦之罪首位的谋逆大罪,不必等到秋天霜降,即刻处以极刑。按照《大明律》规定,凌迟之刑要行刑三日,剐3357刀。仇鸾叛变投敌之前,是超品侯爵,又是九边第一等重镇大同手握十万大军的总兵官,可算是大明王朝开国以来职位最高的一位叛将,为了对得起他如此显赫的身份,刑部特意挑选了经验最为丰富的刽子手,据说可以在极薄的宣纸之上剁出‘肉’馅而宣纸不破,第一天剐了仇鸾1300多刀,他还没有死,抬回刑部大牢还能喝粥。当年有亲人死于京师保卫战之中的人家纷纷用一文钱买下仇鸾被割成细条的‘肉’生生吃下,以解心头之恨。到了第二日正午时分,仇鸾鲜血流尽而死,刽子手仍一丝不苟地剐够了3357刀,才砍下了他的头,匣封进呈大内,验明正身之后传示九边,让所有人都看到叛国逆贼的可耻下场。
不过,皇上随即颁下圣谕,曰“元凶既已授首,家属不便再抵罪。”命人将仇鸾及其他参与叛‘乱’之人的家眷从边军‘女’营、礼部教坊司等各处官妓场所释放,命其还家,给授一定田亩安身度命。嘉靖二十三年‘阴’谋夺宫的薛林义、陈以勤等人的家眷也一并得到赦免。随即又宣布大赦天下,刑期在五年之内的赦免其罪;刑期在五年以上的,改以流放海外,三年之后许其还家。举国上下同沐皇恩,颂圣之声不绝于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