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
整个京城被染成一片素白,来来往往的人冷的缩起身子,张嘴便是呼出一圈圈白雾,街上铲雪的工人也时不时打闹玩笑,而他穿过路边包子铺蒸笼的雾气,看见两个姑娘共撑一把伞站在廊下。
他低头,拂去肩上细雪,沉默的站在粉衣姑娘身旁。
她们两约摸是大户人家的小姐,头上戴的是金丝步摇、身上穿的是绫罗绸缎,光这一身的行头,就抵得上母亲浆洗一年所得报酬了。
后来雪停了,两名少女嬉笑聊天,他正要抬脚往前走,却听见背后一声娇呼——
“哎……”他往后一看,之前那名粉衣少女脚下打滑,眼看着就要摔到地上了!
情况紧急,下意识反应他也没顾上男女大防,直接先一步冲到地上给人家当了垫背。
少女吓了一跳,绯红着脸站起来,小声向他道谢,并询问他伤到没有。
他不敢和这样的娇小姐多说话,忙说自己没事,可却不小心露出了破损的布鞋。
他的鞋还是去年母亲给他做的,本就不怎么牢固,现在摔了一跤就更不牢固了。
“在下王靖。”他舔了舔唇,低着头说。
她笑了笑,只是说:“我姓曾。”
两人几次想见互生情愫,后来,他也曾反复对她说,说自己有朝一日一定考取功名,等他功成名就了一定回来娶她。
可她终究没等到王靖考取秀才的那一天,因为曾家要把她嫁出去了,她已年满十六,本来去年就该嫁人,但因为曾薇自己死活不愿意,好歹拖延了一年,但今年曾老爷无论如何都不愿意再拖了。
因为对方给的彩礼实在是太多了。
曾薇不愿意,她心有所属王靖,不肯嫁人,更何况那人并不在京城,而是外地的一个员外,且已年过五旬,曾薇如果嫁过去就是九姨娘。
曾家好歹是个官家,但可惜在权贵遍地的京城也属实不够看,曾薇是不受宠的庶女,就当做个交易卖出去也好。
王靖红着眼睛说:“可就算是这样,我还是不敢带她走,我怕她受人非议,她也不敢真的背弃家族,她从曾家跑出来,晚上无家可归,所以我只是将她带回了家,但从未越矩,况且曾家的人也知道我家住何处。”
“她大约在我这里五日,五日过后,我亲自将她送回了曾家,当时的门房应当可以给我作证。”
“你所言可担保属实?”姜芜其实心里已经信了大半,因为按之前邻居所说的,假设曾薇和王靖私奔,王靖直接把人带进了自己的家。
如果真的私奔,曾家主人为官,怎么会查不到王靖住在哪里,若是有心找回女儿,顾忌女儿清誉,又怎么放任其在外男那里过了五天。
况且……姜芜检验过了,曾薇处.女膜完整。
但尽管姜芜已经知晓了王靖这边的来龙去脉,但还是要在公堂上跟曾家人对峙,所以王靖还是需要去京城。
他没有反对,只是在最后问了一句:“她走的时候,疼吗?”
姜芜思衬着,只是说:“尸体已经检验完毕,不日破案后就可以入土为安了。”
回去的时候姜芜照样坐在马上,此时天色已经渐渐黑了,浅白的月光冒出头来,王靖的木屋里安安静静,隔壁那屋子的油灯亮了起来。
“吱嘎——”邻居家的大门被人大力从里面撞开,一个约摸十三四岁的小姑娘哭泣着挣扎着往外跑,而在她的身后,是之前见过的那个邻居,她举着一根巨大的棍棒,一下一下往小姑娘身上招呼着,嘴里骂骂咧咧着些旁人听不懂的方言。小姑娘挣扎哭泣着,被打的皮开肉绽。
姜芜也是个姑娘家,自然见不得这场面,倒是旁边有个听得懂寿县话的千户感叹说:“这小姑娘真可怜。”
姜芜扭头问他:“她说的什么?”
千户摸了摸后脑勺说:“抱怨这个小丫头怎么这么瘦,不能出去做活,不能早点赚钱给兄长花用。”
这理由也太离奇了吧?姜芜觉得匪夷所思,再往里一瞧,只见小院里还摆着一张圆桌,桌旁还坐着个穿白衣的男子,估摸年纪也有二十上下了。
如此年幼的妹妹因他受罚,他却可以完全无动于衷。
姜芜直觉有点蹊跷,还想再看看,却已经被邻居发现了,她狠狠瞪了一眼姜芜,将小丫头提溜回院里,再“砰——”地一下关上了门。
……
此时已是深夜,天公不作美,又下起了雪。姜芜做着轿子倒是不觉得冷,只是可怜了外面骑马的周显恩等人。
她到底不是古代人,没有那么重的男女大防,索性拉开帘子叫人:“周大人!”
周显恩回过头,一张俊脸都冻得通红,隔着风雪听不清她说的什么,于是只能卖力大喊:“你说什么?”
姜芜一扬手让车队停下,接着小跑到周显恩的马前,周显恩还没弄明白她要做什么,疑惑的下了马。
风雪呼啸,姜芜怕对方听不见自己说话,于是干脆凑到了对方耳边:“周大人,今晚一定急着回去吗?”
周显恩脑子里“轰——”地一声,少女温热的气息洒在他颈边。
“你…你说什么?”他耳根悄悄泛起了一点红。
姜芜蹙眉,心想你们习武之人不是耳力超群吗?
“我说!今晚要是不急着回去的话,不如先到轿子里修整片刻!外面雪太大了!”
周显恩被她突如其来放大的音量吓得一激灵。
他为难的看了看姜芜,说道:“姜姑娘还未出阁……”
姜芜不耐烦了,心想你怎么跟傅珩一个样子,又不会掉块皮,大老爷们咋这么磨磨唧唧的,但当着人家的面她还是得温温柔柔的说:“周大人不必介怀,我没那么娇气的。”
周显恩看了一眼快被淋成雪人的兄弟们,还有那个感觉要厥过去的书生,最后还是决定找个地方修整片刻。
其他人表面上不说,但心里都觉得——姜姑娘可真是个好人。
轿子里是不行,且不说姜芜要避嫌,人进了轿子,马却得在外面挨冻了。
最后找到了一个勉强有顶的土棚,再安排人烧火取暖,这一夜倒也能勉强度过。
姜芜睡到迷迷糊糊的时候,突然感觉旁边的人动了一下。
她的旁边睡的是谁来着?没人啊。
姜芜这人有点认床,在外面是睡不熟的,昨夜在傅珩那里她其实也没睡好。
就在她纠结着要不要睁开眼睛看看的时候,冰凉的刀锋猛地一下贴在了自己的脖子上。
然后是一道嘶哑的声音:“醒了?”说着,那持刀的人用力两分,姜芜脖子上立马感到了尖锐的刺痛。
她战战兢兢睁开眼睛,看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