韶阳公主到的时候,看到雅间外头有两个丫鬟等着。见到她过来,两个丫鬟就来请安了。
韶阳公主奇怪,她身边自有宫人代问,“是慕姑娘的人吗?慕姑娘呢?”
翠雯答,“姑娘在屋里。”
韶阳公主“嗯”了声,也没多想,就准备推门进去。
但另一个丫鬟雪锦却咳嗽一声,表情有些不自在,往前两步挡了韶阳公主的路,“公主,陈公子也在。”
“哪个陈公子?”韶阳公主问的漫不经心,但她很快反应过来。和慕兰音有关的陈公子,统共就那么一个!
她的眼当即眯起,清光犀利。慕兰音这是要干什么?给她下马威?
她正寻思着,门哗啦打开,少女走了出来,冲她微笑请安。韶阳公主看着这个漂亮的白衣少女,却冷着脸,一点面子都不给她。
慕兰音对身边侍女说,“你们都下去吧,我有事和公主说。”
韶阳公主的人看向公主,见公主慢慢点了点头,才和慕兰音的人一起退了下去。等人都走后,慕兰音才对韶阳公主道,“有些事我很为难,请公主帮我参谋一下。”
韶阳公主极为冷淡地瞥她一眼,不置一词,跟着她往雅间去了。如之前雪锦说的那样,韶阳公主果然看到了陈誉。不过和她脑中预想的不一样,陈誉喝得酩酊大醉,头枕在双臂间,上身瘫靠着木桌,口中呢喃着什么。
慕兰音请韶阳公主自便,她坐于陈誉身边,抬头冲韶阳公主一笑,对陈誉温柔道,“陈誉哥哥,我是阿音呀。”
“阿音……阿音……”醉得糊涂的陈誉眼睛眯成一条线,恍惚地看着眼前那个丽人,他突地伸手,抓住她的手,“阿音,真是你吗?”
韶阳公主的脸冷了下来,却没吭气:慕兰音就是要给她看这个?告诉她即使她嫁给陈誉,陈誉心里的那个人还是她慕兰音?呵,这可真够小家子气的。她和陈誉订婚前,早就知道慕兰音了。她少年在青城时,就知道慕兰音了。慕兰音想用这个方法劝她退缩,也太小儿科了。
慕兰音自然不是那个意思。她对陈誉忧声道,“陈誉哥哥,你心里有我吗?”
“自、自然……我心里只有你,我是很喜欢你的……”
“可是你却要娶韶阳公主呀!”
“阿音,你不懂……我父亲去世,我们陈家起不来啊。我想走仕途,可我无路可走。只有公主她会帮助我,我没办法……我不想陈家毁在我手中。阿音,公主她笑的时候,眉毛高高地扬起,那么骄傲有风采,真的很像你……可她脾气骄横,又怎么比得上你?阿音,我常想起青城,可我回不去了……对不起……”
韶阳公主突地起身,快步走到陈誉面前,一巴掌就要挥过去,手腕却被慕兰音拉住。慕兰音用巧劲制止公主,硬是将公主拖了出去,两人另找了间雅室,匆匆进去。
韶阳公主怒声,“慕兰音你什么意思?这就是你让我看的?!你很得意?”
“不,我只是让公主你看清楚陈誉的真面目。”慕兰音丝毫不露怯,并不怕韶阳公主的怒火。她自小跟姬司言长大,姬司言骨子里桀骜不驯,真发起火比韶阳公主可怕多了。慕兰音习惯了姬司言,同是姬家人,她又怎么会怕韶阳公主?
韶阳公主在屋中走来走去,浑身哆嗦,眼眸沾雾,清艳雍贵的眉眼带着刺,冰冷无比,“陈誉的真面目,陈誉的真面目……呵呵,枉我一心待他,容忍他心中另有他人,安顿他的九族,可原来在他心中,我就是个替代品!”
“我韶阳公主什么样的男人没见过,我却要做一个替代品!做一个踏脚石!他以为他是谁?仗着我喜欢他就可以利用我?这世上还没有人敢利用我韶阳公主!”韶阳公主气得快疯了。
她又回头恶狠狠地看着慕兰音,“而你呢?你让我看这一切又是安的什么心?或者你不想做太子侧妃,就用这个要挟我进陈家做妾室?你慕兰音真让我恶心!”她不吝于以最大的恶意来揣摩慕兰音。
“公主你冷静些,”慕兰音早知道会这样,所以也不生气,“我之所以让公主看这一切,是因为我要做一件事,对陈家的名誉有损。但我顾忌公主的面子,不得不畏手畏脚。我便想,如果公主知道了陈家的心思,我要动陈家的话,公主还会不会拦?”
韶阳公主眯眼,“你为什么要对付陈家?你刚才不也听到了,陈誉仍喜欢你。”
慕兰音笑得几分讥嘲,自己给自己倒杯清茶,“公主你不知道,我父亲在时,陈家曾给我一封求婚书,准备等我及笄时就商量两家的婚事。但后来我父亲过世了,陈伯父也过世了,公主你又看上了陈誉……最近一段时间,陈家一直在威胁我拿出那封求婚书。他们怕这件事被公主你知道。”
慕兰音冷笑,“他们以为我在乎闺誉,以为我怕这个求婚书被人知道,我却是不怕的。既然他们这么怕他们的难看吃相被公主看到,我就偏偏让公主看到。”
韶阳公主冷静了下来,坐于她对面,自己喝了好几杯茶,才勉强压下去心头的火。她轻声,“没想到我和你竟被同一人辜负至此,呵,可笑。”
慕兰音扬眉看她,“那公主你要跟陈誉退婚了吗?”
“不可能退婚的,”韶阳公主淡声,“皇家公主的名誉,比旁人要尊贵的多,等着看我笑话的人也多得多。我不可能和他定亲后,发现他这个人不好后又匆匆退婚,即使父皇再宠爱我,他也会让我和血吞。”
慕兰音默片刻,好吧,公主的婚事代表的是皇家的颜面,和她的婚事不一样。她轻声,“那公主要怎么办?”她不相信以韶阳公主的脾气会忍气吞声。
韶阳公主盯着手中杯中清茶,清冽的水映着她漆黑的眸子,她冷笑,“自然是嫁,怎么不嫁?不过嫁过去后,一切就由不得他陈家了!”
“想靠我的路子走仕途,想靠我来怀念故人,想利用我心中还不屑我……这世上想娶我韶阳公主的男人多了去了!我身为公主,想不动声色地折磨驸马,办法也多得去了。”韶阳公主冷声。
慕兰音想了想,劝道,“其实真不必要用公主你的婚事做赌注,这不值得。你是陛下最宠爱的公主,只要你求陛下,婚事还是可以……”
“不必!我心里已有主意!这口气,我一定要拿他们陈家慢慢出。难道我生命就可笑的只剩下爱情?嫁一个人因为爱,不嫁一个人也是因为爱?我还没那么可悲。”
“……”可你也不应该把婚姻当儿戏吧。
不过慕兰音并没有说出口。
公主在某些方面的自由度很大,在有些方面又毫无自由。韶阳公主想退婚很麻烦,但她嫁过去后慢慢折腾驸马府上却很容易。虽然慕兰音的本意是挽救失足少女,不过公主殿下要自己给自己出气,她何必拦着呢?
从这一刻起,慕兰音就知道,陈家要完了。
陈誉和陈夫人想要的那一切,都不可能了。
韶阳公主走前,对慕兰音说,“你随便对陈家动手吧,我是绝不会管的。”
慕兰音微微一笑,垂着眼。其实她很清楚公主的脾气,在她设计这一出的时候,就已经算是报复陈家了。她要做的事,不过是提前利用陈家一下,陈家也不会因此损伤什么……
“姑娘,咱们回去吧。”丫鬟道。
慕兰音轻应了声,起身下楼,慢慢往外走去。人来人往,楼中热闹,酒香四溢,她白衣纷飞,纱幔被风吹起,其后遮掩的眉目如画,素手扶着栏杆悠然而下的瞬间,是浊世白雪一样的美好。
在这一瞬间,二楼有间房的门打开,一个青年立在门口,静静地看着她下楼,看着那窈窕多姿的背影。
姬司言静静地看着她。
他方才和人谈公事,坐在窗前,先是随意看着陈誉进了酒楼,然后又过了一会儿,慕兰音也进了酒楼。虽然她怕人认出,特意戴了面纱,可他对她那样熟悉,自然一眼就认出她了。
她大约是和陈誉在此相约的吧。
姬司言关上了窗,不想再看。他想当做没有这回事,可是之后,他的整颗心,却悬在了这一件事上。
她和陈誉在此相约,他们在说什么,又在做什么?她对陈誉,是否像对自己一样绝情?还是说昔日少女长大,终于察觉了自己爱的是谁?
呵,她不喜欢他,却喜欢陈誉。
他姬司言又哪里不如陈誉了。
姬司言恨得时候,真想掐死她算了。
你看他坐在这里想了这么多,可是外头一传出她的声音,他就推开门看向她。唯一安慰的,是她一个人出来,并没有和陈誉一起下楼。
不过这也许是他们还知道顾忌些什么。
姬司言觉得自己真应该死心了。
慕兰音似有所觉,突然抬头往楼上看,“司言哥哥……”可她抬头看时,什么也没看到。她心中疑惑,那一瞬间,她真觉得司言哥哥在看着她,果然她是自作多情吗?
是了,司言哥哥怎么会看她呢。
这次他回来,虽然口上愿意承认她,她也甜甜叫他“司言哥哥”,但是他们都知道,有些东西已经回不去了。
她心中想见他,可是她知道自己不能去见他,他是已有未婚妻的人。
而他,自然更是不会像以前那样主动来找她的。她慕兰音,有什么资格被他像小时候那样喜欢呢?没有了。这是对她昔日绝情的惩罚。
慕兰音几乎已经预料到,他们会这样越走越远。今年还有礼物,明年也有,后年也有……大后年或许就不会有了。他们在照着一个规律越走越远。
这真是一想起来,就让她心口疼痛,却偏偏毫无办法。
当夜,姬司暄回府,准备休息时,路过一处阁楼,竟意外地看着前面围着一群人,他突然还听到了人群前有明王妃的声音。
再仰头一看,月空下,姬司言锦衣窄袖,坐在楼上屋檐上,洒然间仿若玉山不倒,正潇洒地自饮自酌。
下面一群下人胆战心惊地站在下头望着,因为世子殿下坐的位置太靠檐边了,那是一起身身子一晃,就可能摔下来的位置啊。
世子殿下不仅自己作死地坐在快摔下来的位置,他还在上头喝酒,不时让人爬着梯子送酒坛子上去。
明王妃在下面喊了他几句,他理都不理。明王妃提起裙裾要自己爬梯子,被一群人连忙拦住。乱哄哄中,看到姬司暄过来,明王妃就像看到救星一样抓住他紧紧不放,“你快去看看司言!他这做的什么死!借酒消愁呢?那也别坐这么危险的地方啊。刚才刘嬷嬷从下面走过,一个酒坛子突然掉下去砸在她面上,老嬷嬷抬头一看到是你二弟,这么大年纪的人了直接就吓晕了啊!”
明王妃都快哭了,“他可是明王世子啊!这府上谁敢管他?”
姬司暄摸下巴,“他武功不是挺高的吗,应该没事吧。”
“可他喝了酒啊,”明王妃心有余悸,“上个月李将军和人拼酒,不就从楼上摔下去摔断了一条腿吗?你上去看看!”
“我?!”姬司暄不可置信,指着自己鼻子,“我怎么上去看?母亲你以为我和你儿子一样能飞檐走壁爬上爬下吗?我不通武艺啊!”
明王府对世子的教育和对普通孩子的教育是完全不一样的。姬司暄从小就被定好自己的位置,许多东西,他当然是没资格学的。就连武功,都因为皇帝忌惮明王府,姬司暄也不许学。
所以姬司暄真的只是个被养得游手好闲的公子哥而已。别看他在朝中当值,其实那官职事务换个人都能做的了,皇帝明显是照顾他。
但是明王妃幽幽看着他,姬司暄不得不叹气,“好吧好吧,拿梯子过来,我上去陪你儿子聊天去。”没办法,父亲不在,明王府最尊贵的,就是这个世子了。这个世子要出点什么事,他们一整个王府的人都得跟着倒霉。
所以姬司暄虽然心里恼怒姬司言没事找事,却不得不笨拙地攀着梯子上去,准备和他这个弟弟好好谈谈心。毕竟,他总不能让明王妃大半夜地爬梯子吧?
姬司暄小心翼翼地坐在姬司言旁边,他只往下面一瞅,就头昏眼花、手脚发软,觉得自己要掉下去了,连忙身子后倾,不敢再看了。
他们坐的这阁楼,是明王府最高的地方,平时都站在最高层观星赏月。而现在明王世子把最高层都跳过去了,直接坐上屋檐了啊!
看到姬司暄上去了,明王妃才稍微松口气。她见姬司暄侧头跟姬司言说着什么,风太大下面听不清。一开始姬司言不理会,后来也会说两句……
“陪我喝两杯吧。”姬司言说。
“啊,好。”姬司暄虽然拿着小酒壶,却根本不动作。他要是也喝醉了,怎么下去啊?
他奇怪问姬司言,“你今天怎么了?很少看到你这个样子啊。你可别出什么事,我们王府现在就靠着你呢。”
“我知道。”姬司言淡声。
说了两句,姬司暄微微放下心。他不知道姬司言有没有喝醉,但是至少姬司言条理还很清楚,能正常说话,虽然坐得那么危险,可他腰间挺直,上头风大,姬司暄都往后缩怕自己被吹下去,姬司言身上衣袂被风吹得猎猎作响,也没见他身子摇晃一下,有摔下去的倾向。
姬司暄小口喝口酒,躺下,“司言,没想到这最上面的风景,还挺不错的。”
明月当空,星稀照地,空气又清又冷,带着酒香。躺在这里,好像什么烦恼都没有了一样。天地多浩大,而个人在其中又是多么渺小。
“我知道。”姬司言仍然在一口一口地喝酒。
“你怎么知道?”姬司暄奇怪了,“难道你以前就经常爬到屋檐上喝酒吗?”
“嗯,”姬司言居然承认了,“以前在青城时,阿音经常拉着我坐在屋檐上喝酒。我们就坐在最高处,看着下面仆人们着急地到处找我们,却不知道我们就在他们头顶。那时候也是一抬头,就好像整个天都落在怀中一样。”
想起往事,姬司言声音里带了一丝笑意,侧头看了看兄长,“你看你怕成这样,阿音胆子都比你大好多,她从来不怕高的。”
姬司暄先默然,阿音?慕兰音?
然后他恍然,“姬司言,你果然是借酒消愁吗?你说实话,你这样是不是和那小姑娘有关?”
这一次,姬司言却不答他了。
姬司暄连连追问,“姬司言,你也知道我从小嫉妒你,你光看你明王世子这份身价,多少人想要得不到!你说说看,这天底下,有几个人能比你地位高?皇帝皇后算一个,父亲母亲算一个,还有没有?还有人能让你必须低头的吗?没有!”
“你从小就是京中霸王,什么时候委屈了?可看看你现在,却为了一个女人发愁!我就奇怪你愁什么啊?依你的性子,你不该直接下手,把人抢过来吗?你看你跟太子打架那股劲!用到现在,你也不用只坐在这里喝酒了。”
“明王世子哪有你以为的那样简单,”姬司言淡声,“正因为我站得高,我要顾忌的也多。我并不是真如你想象的那样无法无天,想做什么就做什么。若我是那样的人,你如今也不会站在朝上当个闲官。”
姬司暄气得鼻子都歪了: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因为你什么都有了,你就来假兮兮地说你其实很辛苦……老子我想辛苦都做不到啊!
姬司暄都不想跟姬司言说话了:这厮还是跟小时候一样讨厌!
可是受明王妃所托,他是要来劝姬司言的啊。
姬司暄忍着气,慢吞吞道,“我不懂母亲都低头了,你和慕三姑娘的事怎么还这样?”
“我和她之间,从来不是因为母亲,”姬司言轻声,“我们这样,是她实在不喜欢我。这也是没办法的,欢喜不由人决定。虽然当年我和她分开有母亲的原因,但那只是因为她不够喜欢我。”
“我为了她努力很多,不管她看不看得到,我都努力周旋,想要娶她。我能为她付出许多,可她能么?她不能。她仅仅因为偷听了母亲一番话,就否定了我们之间的一切……我明王世子,连你都觉得羡慕,可是她比你们看得都清楚。她清楚明王府所处的地位,所以她是唯一一个嫌弃我出身的。”
姬司言垂头低笑,“我生平唯一一次,因为我的身份而被人嫌弃。母亲觉得阿音出身不好,可阿音也觉得我出身不好。都是不够喜欢罢了。”
姬司暄其实没太懂,他觉得莫名其妙:慕兰音居然嫌弃他们王府?!连皇帝对王府都很礼貌好吧!这跟笑话似的!
姬司暄就直接略过了自己没听懂的部分,明王府到底如何,跟姬司言有关,他一个混日子的人就不操心了。他更好奇的是,“听你说得这么清楚,这些应该你早明白了才对。你要发疯也不应该是现在啊,你这也太后知后觉了吧。”
都五年了兄弟!你都挺正常的啊!
姬司言抬手,一坛空了的酒坛丢下去,下面发出清脆的声音,一群人惊呼。他突然站起,豪气万丈道,“再送一坛上来!”
一旁的姬司暄被他突然站起带的风吹得身子一麻,又不动声色往旁边挪了挪:这个人发疯的时候,也别连累自己,自己不懂武功啊。
姬司言这才回答兄长的问题,“我今天看到她和陈誉在一起。”
“……然后呢?”姬司暄不解。
新的酒坛被送了上面,趴在梯子上的侍卫欲哭无泪道,“世子殿下,王妃让您少喝点。”
姬司言自然不理会,一脚踢过去,梯子就倒了,然后下面又传来此起彼伏的惊叫声,还有人落地的咚一声。
姬司言开了新的酒坛,恨恨喝一口,冷声,“这还不够么?她和陈誉相约!陈誉算什么?她不选我我能理解,可她怎么能选陈誉?昔日青城相伴,她了解陈誉比我多吗?陈誉比我好吗?陈誉对她有比我好么?她选谁都不该选陈誉!”
“……可是,我又有什么资格质疑她的决定。难道我会当着她的面说她不能选陈誉吗?我不能,”姬司言轻声,双眼迷茫,“大哥,我不想失去她……可我觉得我将失去她……”
姬司暄听明白了,然后就想笑了。哎呦喂!真是难得!姬司言也有吃醋的时候!还吃错了!
姬司言日理万机不清楚怎么回事,他姬司暄天天逛东逛西,天京有什么消息八卦是他不知道的?他深深觉得姬司言找自己解愁真是找对了!
姬司暄笑道,“姬司言啊,你每日忙着公务,根本不出门闲逛。你可能不知道,韶阳公主跟陈誉订了亲,很快就要完婚了。所以你的阿音跟谁相约,都不会跟陈誉的。”
“韶阳?”姬司言一怔,想了片刻,心中一会儿喜一会儿怒,还有一股子尴尬,“她并未告诉我她定亲了。”
若不是在屋顶,姬司暄一定要拍桌子大笑,“我方才在疑心你有没有喝醉,现在我知道你确实喝醉了!你忘了你是提前进京,军队还没回来,你如何能见到韶阳?你现在根本不能进宫的!哎哟笑死我了,你姬司言吃了这么长时间的醋,竟是吃错了!”
一坛酒啪地一声擦着他的脸扔在碎瓦片上,姬司暄吓了一大跳,然后是发怒,“姬司言你这是杀人灭口吗?!你、你……混账!”
奈何他不懂武功,若在地面上,他能扑上去跟姬司言打,可在这个地方,他根本不敢动。姬司言不怕摔下去,他怕啊。
不过姬司暄也有自己报仇的方式。
他眼珠一转,突然笑道,“不过关于你的阿音妹妹,倒真有一个消息,你听了可以继续借酒消愁。”
姬司言看他的眼神很冷淡。
姬司暄无所谓地笑,“天京上面这个圈子,大家都心照不宣了,可惜就你不知道——太子相中慕三姑娘,要求娶她做侧妃呢!这是多尊贵的身份啊,我看慕家也快答应了。”
姬司言的眼冷了下去,“太子?”
姬司暄还给他添一把火,“这事不仅我知道,母亲还是最早知道的。母亲却没告诉你?哈哈,你猜母亲为什么不告诉你?”
他轻声,语气十分幸灾乐祸,“所以,你还是乖乖地去辅国公的孙女去吧!你和慕三姑娘无缘!”
按照姬司言的脾气,他一定会生气的,姬司暄就等着看他发怒。
可是他没有。
他就那么站在檐边,脚下瓦屑被踩得掉下去,但他只是一开始面上带怒,过了一会儿,那怒气却消了,转为十分平淡。
“你不生气?”姬司暄不是滋味地问。
“我不该管她的事,随意吧,”姬司言的话给人的感觉,又是寡淡幽冷,又是死气沉沉,“她不是菟丝草,以她的手段,想嫁,自然会嫁;不想嫁,谁也别想娶她。她不会让自己吃亏,我又为什么要管她,让自己越陷越深。”
说完,姬司言就从顶楼跳了下去。
“姬司言!你、你……”姬司暄吓得爬过去,看到他白衣猎猎,脚在栏杆上轻蹋,一斜一转,落势就慢了下去。
众人的尖叫声放进肚子里:世子还记得用轻功飞下来,这就好、这就好。
但他们只高兴了一半,脸就僵住了:因为快落地,离地面还有两层楼的距离,姬司言应该再借势放慢一下下落的速度,可他居然闭上了眼。
“啊!姬司言!”王妃一声尖叫,看到她儿子直直地摔了下去,再没起来,她吓得直接就晕过去了。
王府众人再次一团乱……
趴在屋檐上的姬司暄欲哭无泪,“混账!还有人记得我吗?!梯子呢!来人,给我梯子!”
可惜大家都忙着救王妃救世子,把还趴在屋檐上的大公子给忘得一干二净。
总之,明王府的这一夜,极为不平静。
“嘶……”男子声音隐痛。
落在他额上的棉签力道却更重了,少女嗔他一眼,“你活该!”
姬司言闷声不吭。
慕兰音坐在床边给他上药,看一个原本风采卓然的公子,如今鼻青眼肿,腿还给摔折了,她就又气又想笑。
她仍记得当明王府的人匆匆过来,跟她说“世子昏迷不醒”时,她觉得天都塌了。
那时候慌乱地顾不得禀告慕老夫人,她就往这边赶,一路子脑补了许多,眼泪直往下掉。司言哥哥好端端的,怎么就昏迷不醒了?
一定很严重……
她的心都揪得疼。
可是后来她知道真相时,眼泪也掉下来了,却是被气得:明王世子昏迷不醒的原因,居然是从楼上摔了下来!而他之所以会摔下来,是喝酒喝多了!
她百思不得其解,站在明王府最高的阁楼下看了许久。那么高的楼,真要摔下来,姬司言还有命吗?可他竟然只是摔了一条腿!这是怎么摔的啊!
无人得知。
明王府的诸人都不懂武功,不明白世子之前轻功不是用的好好的么,怎么中途就掉下来了?是内息不够用?体内气息紊乱?受了内伤?
请来御医看吧,御医只说了世子的伤,追问下,他再三确定世子的身体没问题,武功也没问题。
那出问题的到底是什么?
明王妃醒来后,亲自来追问,可是姬司言一口咬定他喝醉了,什么都不记得了。
这能瞒过明王妃,却瞒不过慕兰音。
等人都走后,慕兰音给他上药,却盯着他不放,“我记得司言哥哥你即使喝醉酒,也像没喝醉一样,怎么就摔了?我可不信你什么都不记得。”
“我确实不记得了。”姬司言眼睛闭上,手盖在脸上,明显没兴趣跟她讨论这个问题。
慕兰音坐在那里,默默地出神,回忆姬司言喝醉酒后的状态。别的人喝酒后东倒西歪又唱又跳颠三倒四,姬司言喝醉酒后酒品却特别好。她仍记得小时候她和姬司言偷喝酒,姬司言完全言行无异。后来据她爹说,慕琅和王爷赶过去时,发现慕兰音已经醉倒了,趴在旁边要死不活地呻吟,姬司言却仍在一边稳稳地坐着,眼眸发亮,看到两个大人,他还淡定地打了招呼,甚至还背起慕兰音送她回屋。那时候两个大人还感叹姬司言千杯不醉,不过后来……走到一半,他咚的就倒地了,怎么叫也叫不醒,不仅把慕兰音连累得摔下去,还把两个大人看得目瞪口呆。
慕兰音福至心灵,叫道,“司言哥哥,你不会是突然睡着了吧!”
姬司言没吭气。
一往这个思路想,慕兰音却越发肯定自己的推测了。姬司言喝酒后酒品确实很好,不发疯不吵闹,可他有个很大的毛病,远离酒杯后,过一会儿就会睡倒,无视时辰,无视地点!
因为他这个毛病,慕兰音偷偷做过许多试验。然后大人们禁止姬司言喝酒:因为大家看不出他什么时候喝醉了,而他喝醉后却会突然睡倒……这要是场所不恰当,可是会闹笑话的。
“你起来!”慕兰音拉过他盖在面上的手,戳他,“你别装死,我知道,你肯定是睡过去了……”
姬司言仍不说话,慕兰音却眼尖地看到他耳根红了,顿时笑起来,“你、你真是……早说过你不该喝酒的啊!你还在用轻功下楼呢,突然睡过去是怎么回事?幸好这次是在二楼的位置,看下次来个三楼四楼,你还有命不?”
姬司言依然没说话。
慕兰音在他手背上一打,忍着笑,“你也知道不好意思呀,活该。”
她说了半天,见他仍装死不理她,眼珠一转,故意起身,“我要去告诉王妃这个趣事儿,王妃肯定不知道你为什么突然摔下去……”
“阿音。”她的手腕果然被握住,她的手腕像被包着一团火一样,灼得慕兰音手指发颤,她却不敢动,怕他察觉自己的一样。
姬司言翻个身,侧躺着看她,声音沙哑,“别去。”
慕兰音回眼看他,四目相对,她滴溜溜的乌眸子一转,撑不住笑了,又重新坐下。
慕兰音看着他脸上的伤,心中叹气,给他掖好被角,“司言哥哥,你把自己弄成这样,你这是为了什么,在做什么呀?”
姬司言垂下眼,为了她,她信么?
他半真半假道,“为了你能过来看望我啊。阿音如今是大姑娘了,平时为避嫌,根本不过这边。长大有什么好的呢?还是小时候好。”
“是啊,长大一点都没趣,”慕兰音轻声赞同。
她低着眼看他,“你想常看到我?”
“想啊。”他道。
慕兰音一怔,直直地看去,想看清他话里几分真假。他神色却极为平静,就像吃饭喝水一样自然,好像大惊小怪的是她一样。
慕兰音心思却乱了。
她手指一颤,才发现自己的手一直被他握着,连忙一缩。他低眼看了眼她的手,没吭气。
气氛一时沉默诡异。
慕兰音突地抬头,“司言哥哥,我们不能这样下去。我问你,如果……”
丫鬟敲门,“世子,听说您病了,林姑娘过来探望了。”
姬司言愣一下,道,“知道了。”他抬眼看慕兰音,“你刚才想说什么?”
“没什么。”慕兰音沮丧,她的勇气又没了。
在刚才那一刻,她想问姬司言,如果她反悔了,他愿不愿意也反悔。可是“林姑娘”橡根刺一样扎过来,她的理智立刻醒了。
她在做什么?
她不能这样。
慕兰音起身,强笑道,“林姑娘来看你了,我先走啦,以后有时间再过来。”
她快走到门口时,姬司言喊住她,“阿音。”
“嗯?”眨掉眼中泪意,她回以微笑。
姬司言道,“我的人马快到京了,这两天我要出京城去带兵。你若有什么事,我这边可能帮不了你。但些许小事,你可以求见我母亲,我会跟她说好的。”
慕兰音一怔,侧着头,“为什么这样说?我会有什么事?”姬司言知道她要给太子做侧妃的事了?她以为照他的敏感身份,整天这么深居简出,他该不知道的。
姬司言只微微一笑,“只是如果。”
慕兰音默默点头,又担忧看着他,“可你的腿……你刚受了伤,又要出京吗?”她顿一顿,咬咬唇,“那你小心些。”
姬司言点头。
她手搭在门上,却又回头,眼中神色莫测,“司言哥哥,你出京这件事,是要保密的对不对?”
“对。”
她笑盈盈,“我是第几个知道这件事的?”
“第三个。”他眼底有了笑。
慕兰音心底算了算,明王妃,姬司暄……然后就是她了。
心里立刻变得甜丝丝。
“那你要告诉林姑娘吗?”
他眼中笑意更深,“不告诉。”
慕兰音眼里的笑简直藏都藏不住,她飞快地看他一眼,这次是真的开门走了。屋中侧躺在床上的姬司言却被她方才那笑容一闪,心一下子就活了——
她刚才那是什么意思?
他不会是想多了吧?
他又咬牙切齿:慕兰音!你这个小混蛋!
每次他要死心,她就来勾他一下,让他升起希望。然后她又让他更死心……简直是他的小魔星!
(天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