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过多久,斯迎又跟女牢头提了新要求:“大婶,已经许久没有梳洗了,可否借给我一把梳篦通通头啊?”
女牢头没好气的白了斯迎一眼:“小祖宗,你就安生些吧,我上哪给你找梳子去。”斯迎笑笑,也不再继续恳求,坐了回去。
经过这些日子,女牢头对斯迎已经熟了,知道她的做派,必然不会善罢甘休,她从来不哭闹恳求,不过明天肯定还会接着问,不给后天就再要,直到达到目的,于是又补了一句:“真的没有,再要也没有。”
斯迎冲她一笑,又说道:“大婶给我个头绳也好,草编的容易碎,还弄得一头草屑……”
女牢头瞪她一眼,说了句“嘁,早晚被你烦死。”便走了,斯迎笑眯眯的看着她的背影,知道自己的目的又达到了。第二天果真给她带了两根头绳,斯迎自己绑了个辫子,另一根给了赵明臻。
顾斯迎的态度不仅让柳佩文有了改变,也渐渐的影响了周围的人。她们也不再整日呆若木鸡似的坐着,开始好好收拾自己,也有人开始隔着牢房聊天。毕竟,事已至此,她们的命运半点不由己,不如尽量对自己好一点。甚至连牢头都觉得这牢里的氛围不像前阵子那样死气沉沉了,她偶尔还跟这里面不太端着架子的女犯人开两句玩笑。
牢中的众人也都开始刻意的忘记黯淡的前路,甚至希望就这样一直过下去也好。
这日下午,因天气燥热,有不少人抱怨天气,牢中乱嗡嗡的,监牢大门忽然打开,狱丞带着一队狱卒走了一进来,一瞬间牢中鸦雀无声,所有人都看着狱丞,心中充满了紧张和惶恐,不知道谁的命运又要被决定了。
狱丞带人走到尹氏的牢门前,打开一卷文书,念道:“现已查明,燕王府校尉赵世光有怀凶悖,欲助燕王称兵绛阙,潜图弑逆,险迹丑词,惊视骇听。可秋后问斩,明正典刑,其妻女家眷没入教坊司。”说完之后,吩咐左右:“来啊,将赵世光家眷押往教坊司!”
伴着尹氏绝望的哭声,旁边的牢门吱吱的打开,斯迎这才意识到,尹氏便是赵世光的妻室。赵明臻走出了牢门,脸上还带着困惑的表情,她并不知道教坊司是什么地方,也并不明白母亲为什么要痛哭,她走到斯迎的牢门前,说道:“姐姐,我要走了,等你出来,我去女学找你,好不好?”
斯迎看着眼前那张精致的小脸,心里便是一抽,这是一个多好看的小女孩,尤其是那一对眸子,清亮而纯净,仿佛观世音菩萨身边的童女,便是这肮脏的牢房都不能污浊她半分,从小到现在,女学那么多同窗,竟没有一个及得上她的,再过几年待她长大,必然是绝代佳人,到时候便是一向自负容貌的自己恐怕都要嫉妒她的美貌,而如今,她却要到那种地方,而自己也许也要面临同样的命运,兔死狐悲之感袭上心头……斯迎忍住即将滑下的泪水,堆出一个笑容,用力的点点头,说道:“好啊,我等你来找我……”说着声音也不禁带了哽咽,斯迎吸了一下鼻子,扒着牢门,看着她,咬咬牙,把声音从咽喉中挤出来:“好好活着,不管怎么样,一定要好好活着……”
女孩笑道:“嗯,姐姐,你别忘了我……我叫明臻,赵明臻……”接着她就被狱卒推走了。
当抽泣声被隔绝在牢房大门外,牢中的气氛也压抑到了极点。尹氏母女的遭遇让她们每个人不得不面对残酷的现实,她们中的大多数人都将会面对同样的命运,只是时间早晚而已。
斯迎也没有和柳佩文继续讨论学问,而是拿起几根茅草,靠在栅栏上,编着小挂件,时不时抬起头,看着高墙上的那扇小窗。元氏恶狠狠的盯着她,尖刻冷笑道:“那赵家的小姑娘今年才七岁,就要进那种地方,你倒是优哉游哉的,现在还有心情编你的东西。真把这儿当你家了吧。”
斯迎仿佛没有意识到元氏在跟她说话,仍然低头编织着,她的手指却不由自主的颤抖。元氏继续骂道:“呸,装什么才女,你也不过就是个当婊%¥子的命!”
斯迎的手指被草划了一下,鲜红的血一下子流了出来,斯迎含住这根手指,依旧不说话,她无视的态度彻底激怒了元氏,抓起中午没吃完的半个硬饼朝她扔了过去,那饼穿过栅栏,砸在斯迎的肩头,落在了地上,转了个圈,滚到斯迎脚边。斯迎抬头,瞥了元氏一眼,捡起脚边的那半块饼,用手掸了掸上面的土,放到自己的小竹筐里,冷笑道:“多谢大婶赠饼了。”
元氏愈发愤怒,还要再骂,温氏又出声劝她:“妹妹,你这是干什么,纵有气,也不必冲个孩子撒啊……”
元氏从栅栏间伸出手指着斯迎,冲温氏激动的说道:“孩子?姐姐,你怕是不知道吧,咱们如今落到这步田地,都是拜她所赐!”
温氏并不信元氏的话,笑道:“妹妹这话怎么说的,她才多大。”
“姐姐难道没听说吗?这次把燕王府告倒的,就是她的未婚夫!”元氏愈发激动,见温氏不信,竟嚷了起来,她尖利的声音在牢中回荡,一时间,牢中女犯的目光都集中到了这里。
斯迎心里一震,放下手中的活,站起身来,看着元氏,说道:“大婶休要胡说,跟我定亲的那家前些年遭了贼,满门被灭,都死绝了,我哪里还有什么未婚夫君,更不要说告燕王府了。”
“哈,死绝了?我问你,你那未婚夫是不是叫陆衡,这案子全长安都轰动了,你敢说你不知道!”元氏冷笑道,其他女犯似乎也听说过这件事,开始窃窃私语起来。
斯迎脑子“嗡”的一下,陆衡的确是她的未婚夫,之前父亲给她定的亲事就是他。难道他没有死吗?可那年他父亲的确派了人去江南老家寻找,说陆家的大宅都烧了,什么都找不到,官府的户籍也已经销了,她父亲还特地亲自去了江南祭奠,这些年,她家还一直派人为陆家人修缮坟冢。陆衡怎么会又出现了……
元氏指着斯迎,啐道:“若不是你父亲攀龙附凤,一家女许两家,妄图把你嫁给燕王世子,那陆家远在江南又怎么会和皇亲宗室对上?”
斯迎胸口堵堵的,明知道元氏无理取闹,却什么也说不出来,这些事情她今天第一次听说,脑子里面乱糟糟一片,她什么头绪都没有,为什么已经死了的陆衡会活过来?为什么陆衡会去告燕王?难道陆家被灭门是燕王做的?可怎么燕王又被判谋逆大罪呢?这些跟自己又有什么关系?
她的嘴唇有些抖,半饷方说道:“许是重名……”
“重名?呵,你倒会推脱啊,我问你,你那夫家是不是在常熟县?”元氏冷笑道。
斯迎顿时觉得手脚冰凉,愣愣的定在那里说不出话,陆衡家这一支虽然是吴郡陆氏的旁支,在常熟却是闻名乡里的大族,当年的灭门惨案,震惊朝野,不是他家还能是哪家。
温氏叹了一口气,说道:“罢了,别吵了,她还小,又怎么知道这里头的事,就算你我也不过是道听途说,再说,你怨她也没用啊……”
柳佩文忽然出声道:“燕王是谋逆大案,我们的夫君也是因谋逆案被牵连进来,跟她一个小女孩的婚事又有什么关系,元婶子就别迁怒了。”
元氏知道柳佩文家世不一般,也不大敢跟她呛起来,只冷笑了两声说道:“哼,你们还回护她,我告诉你们,她就是个灾星!”说完气鼓鼓的坐了回去,不说话了。
斯迎怔了半饷,方回过神来,敲敲墙壁,对温氏说道:“温婶婶,你能跟我说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吗?”
温氏有些为难,说道:“嗐,我一个女人家,哪里知道外头男人们的事,我只听说燕王被告交通地方官员,暗藏甲胄,意图谋反……至于告他的人跟你家什么关系,我可不清楚,哎,这件事都不知道牵连多少人了……”
斯迎追问道:“那为什么我父母走了,我却留在这?”
温氏说道:“这我就更不知道了……”
斯迎又扒着栏杆问柳佩文:“好姐姐,你知道什么就告诉我吧……”
柳佩文看着斯迎,目光复杂,半饷方说:“将来你自会明白,如果你能出去的话……”
斯迎听了她的话,颓然的坐在地上,她明白柳佩文的意思,有些话是她不该问的,柳佩文也不会回答。
晚间,狱卒已经巡查过了,大多数女犯人也已经睡了,斯迎却躺在茅草上,望着高高的天窗发呆。忽然一个小石子丢了过来,斯迎一抬头,原来是柳佩文在叫她。她爬起来,凑到牢门前,柳佩文低声说道:“丫头,我饿了,你今天剩下的饼子还有吗?”
斯迎今天根本没有胃口吃东西,饼子还放在筐里,便把那根草绳的一头丢了过去,再把小筐挂在上面传过去。过了一会儿,柳佩文敲了敲栅栏,把筐子传了过来。斯迎拿到筐子,却发现里面装着一把梳子。她才明白,柳佩文倒未必是饿了,定是她昨天听到自己管牢头要梳子,今天又出了这些事,所以把家里送来的梳子拿来安慰自己。她冲柳佩文感激一笑,拿起梳子,开始小心翼翼的梳理自己的头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