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惠子站在其中一幢楼前，歪着脑袋想了许久，终于还是拿出手机：“于兰住哪里来着？”
得到回答，卓惠子带我走进其中一幢楼的三楼。
然后打开了防盗门。
一股学校机房特有的味道扑面而来。
里面的画风迥异。
整个房间几乎被机器盒子占满。
三台计算机放出蓝色荧光，或红或绿的信号灯不停闪烁。
在电路板废墟的正中央，是那个水缸。
水缸被白布蒙住。
有三条手指粗的电缆从里面延伸出来。
那里面，就是“于兰”。
我还是觉得生理上接受不了这种场景，转身离开房间。
卓惠子关上门追上来：“觉得不舒服？”
“与其说是不舒服……”
倒不如说，有种“那不是真的”的感觉。
“于兰”都感受到了什么呢？
我问卓惠子，她摇头：“编写程序是其他人的事，问王烟雨的话，她更清楚。”
“王烟雨？”
“你以为能看到所有的可能性是什么意思啊？”
“哎？”
怎么跳到了这里？
“王烟雨的大脑，就是这里所有程序的中枢。根据她所看到的所有可能性编写程序，制作模型——换句话说，于兰活在王烟雨看到的其中一种可能性里。”
我不是太能理解这句话的含义，但是卓惠子说没有关系。
“我也不理解光量子理论，不是依旧能够穿越时空？”
“完全不是一个层次上的好不好！”
是说，光量子理论和穿越时空有什么关系？不应该是虫洞理论吗？
不去理会卓惠子的歪理，我跟在她身后离开住宅区，进入医院大楼。
王烟雨就在其中一间办公室里等着我们——办公室看起来大同小异，这一间与上次我来时进的那一间唯一的区别就只有窗帘是紫色的。
卓惠子将我按进沙发里之后，就自己出去了。
我探头想看她去哪里，王烟雨直接开口：“她还有别的事，这里有我就——咳！”
这声咳嗽来得让人猝不及防，我立刻起身去拍她的后背，但王烟雨摇头说不必：“这个身体真得不好。恐怕撑不了几个月了。”
我没有说什么。
对于这种事情——将于兰的身体与大脑分开来进行试验，还是没有办法彻底接受。
王烟雨顺了顺气，重新坐直身子，对我说：“你想问华倩林的事？怎么突然想起这个了？”
“在唐哥家的旧书店帮忙的时候，想起原本华倩林也会过去帮忙，然后就想起她了。你说她已经从幻想的世界里回归现实，是什么意思？幻想的世界具体指的是什么？”
王烟雨微微一笑，消瘦到凹陷下去的两颊泛起红晕：“你刚才也看到了。那口缸，就是幻想的世界——”
“哗啦！”
我不小心打翻了面前桌上的水果篮。
苹果滚落在地上。
王烟雨弯腰要去拾，被我拉住：“你在说什么啊？华倩林她——”
“她需要钱。她的父亲没有办法工作。她的母亲靠在浴室给别人搓澡赚钱养家，她还有一个好吃懒做的哥哥。而她想要过有钱人的生活。所以她和我们签订契约，参与实验。”
王烟雨笑笑，很轻松的样子：“如你所见，实验十分成功。将她的大脑重新装回去之后，华倩林和普通人一样，而这段缸中大脑实验的记忆也被抹去。没有任何副作用，同时她也获得了一大笔钱。”
“那，，我那时候见到她，她为什么一副惊慌失措的样子？她不应该——”
“那是因为，当时手术刚刚结束，她还处在适应期。而且在这次的轮回里，她并不认识你啊。如果一个陌生人在大街上突然特别亲热得和你打招呼，你下意识会是什么反应？”
“走开。”
我点头。
的确。
重生之后从一开始见到的，就是依凭在华倩林体内的王烟雨，真正的华倩林实际上是不认识我的。
不管怎么说，这也太乱来了吧！就这样把身体交给这些人做实验？华倩林究竟是有多想逃避现实？
还是给的钱实在是多？
我试探性的问：“能告诉我，华倩林得到了多少报酬吗？”
“哦。她为她的妈妈要了一套房子，钱的话，是这个数字。”
王烟雨比划了一个相当于大乐透累积三期的最高奖金。
我吞了口口水。
钱是个好东西啊。
那，华倩林想要离开那个“幻想世界”是为什么？
“这是我的问题啦！”
王烟雨有些不好意思。
“不知道卓小姐有没有和你说过，我的大脑就是这里的中枢。华倩林所经历的幻想世界，是我编写的。”
我点头。
“说过是说过，但是我没有太理解。”
“嗯，打个比方的话，以前的华倩林和现在的于兰就像是演员，那个世界像是舞台，卓小姐是制片人，我呢，就是导演兼编剧，负责编写她们的生活。”
这话听着耳熟。
“也就是说，她们所经历的，实际上都是你放给她们看的？”
“差不多。”
王烟雨点头。
“那，要离开那里是你的问题的意思是……”
“因为我犯了个错误。在编写剧本的时候出现了矛盾，华倩林意识到那个世界的不真实性和危险性，因此想要离开。”
王烟雨看着我，略带遗憾的模样。
“毕竟编写剧本是个很麻烦的事。只要有一个细节出问题，就可能引发十分严重的后果。虽然我看得到每个可能性所能导致的后果，但是有那么多可能性，她本人也有那么多的选择，我一个人看不完的。于是就出现问题了。”
我不太能理解王烟雨的意思。
华倩林作为缸中大脑之时，通过那些仪器接受信号，是她产生自己还在正常生活的幻觉——而这些幻觉，全部由王烟雨来编写。
但是幻觉的世界出现不可调和的矛盾，实验没有办法正常进行下去，于是华倩林想要回到真实的世界。
可以这样理解吗？
这简直就是《楚门的世界》。
“当然，也不只有这样一种处理方法。”
王烟雨笑着说。
“如果遇上没有办法解决的矛盾，还可以重置数据。”
“重置？”
“就是将记忆消除，重头开始。”
王烟雨冲我眨眨眼睛。
我皱眉。
有种很不好的感觉。
“消除，记忆。重新开始？”
“是。”
“那……”
我觉得很难开口。
因为这看起来就像是……
就像是我的经历。
我、冯玉策和季冬云的经历。
因为想要改变结局，于是重生，以寿命为代价，回到过去，重新开始。
虽然还带着上一次的记忆，但……
但那记忆的存在价值不过是为了避免重蹈覆辙。
也就是，避免再次出现上一次轮回里的矛盾。
但如果是这样的话……
开什么玩笑，我是生活在现实中的人啊。
活生生的。
才不是什么缸中大脑。
只是我想多了而已。
况且她们三个都能做成这种实验，将活人送回过去这种事也……
行得通吧。
我，必须是存在于现实中的人。
这一点，不能动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