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卓惠子的谈话结束之后,我感觉相当轻松。
沼泽与泥淖被远远甩在身后,那些令我一度裹足不前的泥点被太阳晒干,自动脱落。
如今的脚步格外轻快。
周末和少年一起去吃饭的时候他也提到我最近的心情不错。
同时,带着些幸灾乐祸得告诉我,冯玉策和沈微琪的关系,出现了裂痕。
“哎?怎么了?”
“据说是因为你们班上一个女生对竹子紧追不舍,沈微琪很不开心,私下和对方见了面。竹子知道之后,说了沈微琪几句。”
“哎?私下见面了啊。”
难怪霍佳怡之前的态度陡转。原来两人已经见面了。
但是因为这种事就会出现裂痕?我有点无法理解。
“这种情况下,一般不应该是男朋友来安慰女朋友吗?怎么还会生气?”
“大约竹子也开始厌烦了。我们的朋友圈里,竹子从来不提自己有女朋友这件事。沈微琪倒是会主动联系我们的一些朋友,但似乎也不怎么受待见。”
“啊。”
我确信,这两人根本就是为了各自的利益才在一起,根本没有什么感情基础。
沈微琪为了冯玉策的家世与人脉,冯玉策……
为了高中能安全度过。
如果一定要找理由的话,大概就是这个原因。
为了安全生活下去,就要排除掉隐患。
高中最大的隐患就是李灿与沈微琪的对立。而这对立的引发条件包括小学时候的矛盾、李灿恶意散布沈微琪的家事以及围绕程理展开的争夺。小学的事已经无法阻止,我和冯玉策共同引导了沈微琪家事的谣言,只剩下最后一项,在我千方百计引导李灿和程理关系的时候,冯玉策突然出手,终结了这件事。
再之后,李灿和沈微琪果然没了矛盾,我们安全进入高中。
可现在,新的裂痕出现,沈微琪和冯玉策的关系,开始动摇。
有种不好的预感。
这件事,一定会滚雪球一样越来越大。
最后,压垮大树,推倒房屋,以至于淹没一切。
但,我没有立场也没有证据去和冯玉策说这些。
一切都是他的选择,后果,也要由这个聪明的人来承担。
从纠结中终于清醒过来的我,暂时只想要过最单纯的生活。
于是我对季冬云说:“我们去书店吧。我想要看那本书。”
“是那本手绘图鉴吗?”
少年果然深得我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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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店,出人意料的事在等着我。
门外停着一辆豪车,无比眼熟。
之前从会馆离开之后,卓惠子开车送我,她的车与这一辆一模一样。
因为车尾有她名字的缩写,所以我确信,这是独一无二的只属于卓惠子的车。
为什么她会出现在这里?
我拉住季冬云,将自己的发现告诉他。
季冬云想了想,敲开门:“问一下唐哥就知道了。”
但是门没有开。
打了电话才知道,那边正在接待一位老店长的故人,不方便开门。季冬云准备挂电话,我说挺可惜,却不料出现变化。
“那边的人问是不是郭媛爱。”
少年捂住电话听筒,问我。
“是我。里面的人是卓惠子吗?”
少年如实转述,不一会儿门就开了。
卓惠子直接蹦跶出来——私以为这个动词特别适合形容她的动作。
这人穿了一身浅灰色及脚踝公主裙,层层叠叠的蝴蝶结与蕾丝花边几乎将她整个人淹没,小蛮腰不用束带也只有盈盈一握,雪白的肌肤裸露在冰冷的空气中,一头黑发打着小卷梳在脑后,带着宽沿帽子,蓬松的黑白相间羽毛竖起,随着她的走动而轻轻抖动。
接着,走到门口,双手微微提起裙子下摆,露出一双银灰色的圆头皮鞋,双膝并拢,往前一跳。
欢快得蹦跶到我面前。
若不是知道她的与众不同,我真以为她是从格林童话里走出来的欧洲公主。
季冬云显然也吓了一跳,后退了两三步。
唐哥紧随其后,笑着介绍:“听说是你们来,她也要见见。你们竟然也认识啊。”
“说起我们……”我看了看季冬云,他正出神,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于是我继续说,“我们认识。你们是……”
“我是那人的孙女,来拿书的!”
卓惠子的回答一如既往省略很多信息。
“孙女?”
“啊啦,就是那个人啊。”
她笑着比划出一个正方形:“那本动植物图鉴,是我奶奶的作品!算算时间的话,刚好在1933年来过这里呢!一晃也有八十多年了!”
说着,卓惠子冲我眨眨眼睛。
我恍然大悟。
不是奶奶,而是她本人于1933年来过这里。
这样算起来,那本图鉴应该是老店主从他的父辈甚至祖父辈手里继承的,如今原主人的“孙女”回来,理应将书返还。
真是可惜啊。难得我今天特意过来想看看这本书的。
察觉到我的失望,卓惠子了解了我来这里的目的,灵活的紫色眼睛一转,笑道:“干脆送给你好了。”
“哎?可以吗?”
“那种书,是奶奶在这里养病时候的随手涂鸦,家中还有几本相似的,我与哥哥小时候都是拿来做漫画书看。难得遇上你这个爱书的,便是送给你,天国的奶奶也会开心。”
又说,她家中还有不少好书,若我喜欢,欢迎有时间去她那里看看。
“只不过,只是看书哦。别的东西可不准你看!”
娇蛮任性得如同公主一般。
但背后的含义却是:王烟雨死去的那个地下室,不能去。
大约是这个意思。
唐哥对此事一无所知的他,一直笑眯眯的,大约在他眼里,卓惠子就是一个被宠坏了的富家小姐。
不管怎样,最后我得到了那本书,作为回报,卓惠子要求我带她去市里各处转转。
“听说有些老建筑,颇有些兴趣。你若是今日无事,就带我去看看吧。教堂道观之类的都好。”
卓惠子特意强调了“老建筑”,可从时间上来看,那些建筑的年纪兴许还没有她她也说不定。
这样一个神奇的女人,她经历过什么,又是如何拥有这样长的寿命与不老的容颜?恐怕除非她主动开口,否则我一辈子都不会知道。
晚上回到家,我戴上手套,打开那本动植物图鉴。
图鉴分为上下两册,上册为动物,我先前翻看过一部分。下册的植物则完全没有看过。
凯蒂跳上桌子,伸出爪子挠了图鉴一下,打了个喷嚏,然后跳下桌子,甩了我一个白眼,转身走开。
我凑近图鉴闻了闻,除了书特有的香气,还有淡淡冷香。
与卓惠子身上的味道一样。
说不好是香水还是体香,总之令人心情愉悦,如沐春风,香味淡雅而回味无穷。
翻开图鉴,第三页就画着六七种猫咪。
蓝灰色的俄罗斯蓝猫,优雅高贵的波斯猫,自古以来一直生活在庙宇的缅因猫,面部平坦带着威严的金吉拉,有着巨大体型和特殊叫声的挪威森林猫,以及亚洲最常见的三色猫,等等。
尤其可爱。
忍不住想要临摹一下。
我翻出纸笔,勾出轮廓,却又觉得自己笔下的猫咪少了一丝灵动,于是换上薄纸,覆在图鉴之上,下笔描摹——
孰料纸太薄,力道又太足,竟一不小心戳破纸张,画在图鉴之上。
赶忙收起纸笔,小心擦去痕迹,将书好好收起来,不敢轻易描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