湘妃是三皇子的母妃,当初自打进了宫,对她也是恭顺服侍,言语上更是不敢有半分违逆。她的儿子,自己理应多加照拂。
再者,这凤景玉是谁,为大晟立下汗马功劳的将军,如果随随便便处置了他和沐曦云的女儿,岂非让人寒心。
所以,即便是从国家计,她也该保下南陌。
在太后看来,这南陌年纪轻轻,哪懂得什么医术,也是这三皇子商弋对这凤家的嫡女上了心,所以才替她开解。
什么鬼医霍邱的徒弟,都是好大的噱头,无稽之谈罢了。
“太后娘娘,这药方,奴婢就处理掉了。”周嬷嬷问道。
太后摆了摆手,“不了,你让张太医看看,莫说是给哀家的,只让他瞧瞧这方子有没有问题,没什么问题的话,就按这丫头的方子煎药。”
既然是配合商弋那孩子演戏,这做戏自然要做的周全些。
药是可以吃的,毕竟这些年来她吃的药还少吗?那些自诩经验老道的太医都拿她的病没法子,但是药倒是一贴贴的吃了个不少,也不差这一回的。
出宫后,南陌没有直接回去,她料定景莫淮已经提前跟凤景玉通过信儿,不至于为她担心。
所以她打听了一个人,才知道,上次擅闯皇宫的事情之后,皇甫城被降职罚俸,所以她准备去一趟京郊的演武场,亲自向皇甫城道谢。
到了禁军的演武场,没想到还没见到皇甫城,却先见到了另一人。
原是在鹄城程知府身边的亲信,齐信。
还不待南陌向他问候,齐信反倒向南陌一礼,“姑娘眼中似有郁色,最近将军府的事,在下也听了不少。”
南陌抬头,看到这人有点儿惊奇,齐信曾经是鹄城程知府身边的亲信,没有想到能在帝京见到他。
“以齐大人之才,怎么会来这军中?”南陌好奇。
“屋里,揭不开锅了。”齐信状似打趣。
南陌果不其然笑了笑。
“齐大人是程知府身边的亲信,能辗转至京都,怕也是遇着事了。”
齐信不置可否,“有时候你所看到的不见得就是所谓真相的本质,沈小侯爷顽劣不堪,你却愿意同他亲近。南姑娘聪慧,帝京这地方不比江南与鹄城的钟灵毓秀,这里的局势,云谲波诡又变幻莫测,实与姑娘的性情不符合。”
南陌却是突然问道:“齐大人,你可曾婚配?”
“南姑娘,你这话是何意?”
齐信被她这一句话弄得脸色微红,毕竟一个姑娘家问一个男子可曾婚配,这种话实在是过于唐突。可是齐信对她的性子不是一无所知,便也不以为轻浮。
“南姑娘……”齐信正要再说些什么。
却不想,远处的士兵开始哗然,似乎是突然接到了什么样的消息。
“这是怎么了?”南陌注意到远方队伍的一波波骚动。
“边境出事了,洄乌人举兵来犯。”有人高叫着。
齐信和南陌的面色双双一变,谁也没想到如今最先出现动荡的不是南图和东盛,而是洄乌。
齐信让南陌留在原地,自己过去打听具体的情况。
两日后,承安王带领黑骁军迎敌。南陌有些纳闷,这种大事,昭明帝竟然连朝会都不召开,直接指了承安王去对付,未免太过荒唐。
就算他放心承安王,难道太子商钺也那么放心吗?南陌直觉的哪里不对劲儿。
果不其然,是夜,一袭黑衣作侍卫打扮的尔升混进将军府,焦急地想要说些什么。
南陌心头顿时觉得不好,“你们的世子怎么了?”
尔升见她眉眼间是毫不遮掩的担心,心头松了松。
“洄乌人举兵来犯,承安王请求出战,因为忌惮王爷的黑骁军,大晟昭明帝早起了杀心,恨不能将王府一脉都斩杀殆尽,但面上却还是故作留有一丝情谊,让王爷给爷下药,是一种吃了便上瘾的药,以表忠诚。
王爷假意迎合皇上,已经准备自戕,还留血书给昭明帝,求他放过景王府的血脉。
在事发之前,被世子察觉,爷同父异母的亲弟弟景昇竟告密给皇上。说自家父亲违背圣意。
皇上勃然大怒,私下让太医诊治,结果爷竟真的中毒了,王爷顺势告诉昭明帝是自己下的毒,昭明帝这才略放下戒心,同意王爷出战。
“自从服了那奇怪的药,爷就像变了个人一样,似乎也不是中毒的模样。”尔升欲言又止,那种境况,像是上了瘾。
他们本想着,那药似乎没有多大的毒性,只要不继续吃便好,岂料,开始爷为了不引起昭明帝对王爷的猜忌,服用了大量的药物,以至于想要戒掉十分之难。”
南陌再也顾不了那么许多,和尔升一起去了世子府。
饶是这样的光景,景莫淮对自己依旧是极尽残忍,他命人用玄铁链将自己锁在石室里。
南陌看到他的第一眼,几乎要认不出来。
这才过了几日,这药竟然厉害到这种地步,整个人都几乎脱形了。
一阵嘶哑的喃呢声。
南陌倾身仔细去听,才发现男子口中喃喃着什么。似乎是“别碰,怪物……”这样的字样。
南陌瞬间就红了眼,她大概知道是什么样的东西了,和吗啡那些使人上瘾的药品一样。他染了这种毒了。
尤其最开始过量的服用,会出现大量的幻觉,伴随着幻觉,还有更严重的痛感,可是景莫淮对自己尤其残忍。
“你不是怪物,景莫淮。”
南陌蹲下来,看着那蜷缩成一团的人,一遍又一遍地重复。
“你不是怪物,景莫淮。”
男子略一抬头,那露出来的小半张脸,诡丽到了极致,血色似乎只是不经意间透了出去。
长长的发丝盖住了他大半张脸,漆黑的眸色,夺人心魄的脸庞被遮掩起来。
他的指甲本来清瘦而分明,间隙里有夹杂着血丝的皮屑,而男子的另一只手臂上则是一道道血痕。
看得出来,他究竟承受着怎样的痛苦。
他的眼睛是明明是最深的黑色,此刻却像是灰白的,没有光泽的,那种墨色,不再像流淌的活水一般,而是毫无生气。
泥泞的筑台,到处是血污的纱帘,黑色粘腻的脏污,洗再多次都没办法消逝。
他仿佛被人掐住了颈部,耳边是小鬼的嘶吼声,一遍遍的将他拉往地狱。
南陌掰过他的肩头,“你看着我,景莫淮,不是这样的,你很了不得,那么多人信任你,把你当作信仰去活着,你给我坚持住。”
男子的双手覆上她的腰间,灰白的眼珠透出一丝光亮来,仿佛是为了让她安心。
…………
十月,大晟出现和宫变无异的状况。
昭明帝重病,驾崩之前,禅让皇位,太子商钺即位。
商钺上位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将才升为太后的前皇后送进佛堂清修,并下令杀了王铎可是稍微明白点儿内情的却知道,商钺是不满于自己的母后竟与王铎那样的太监有首尾。
南陌却从景莫淮手下的未隐那儿听来不少不同版本未知真假的故事。
自从她出手救了虢色,未隐每每见了她,就与见到活佛一般,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变着法儿地感谢她。
就连那样的皇家秘辛,也是毫不犹豫就说给她听了。
原来,当今太后曾经爱过凤景玉,在一场南图倾兵攻打至无相城,凤景玉将军应战,还是太子妃的当今太后便以女儿身男扮女装出战,天下人都以为那是她为了为心爱的人打下江山,也就是昭明帝,只有太后自己知道,她实则是为了凤景玉,才甘愿去躺这趟浑水。
而他们那位昭明帝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皇帝当初与承安王算是拜把子兄弟。当初一同微服出游边境,本想刺探边境的军情,哪料得阴差阳错,两人同时爱上了鹄城一个普通的女子,那女子便是日后景莫淮的母亲。承安王知道昭明帝的心性,从一开始便打算自己放弃,成全君上。
却不想,那女子性格刚烈,要的是明媒正娶的正妻之位。
昭明帝他为了皇权,自然不能让中宫皇后是一位这样无权无势的女子,假模假意拱手相让。放弃了那个女子,却又在承安王准备回去准备聘礼下聘之时,从中插手,让其嫁与鹄城的景老爷,并难产而死。
其实昭明帝只是借助了方氏,女人的嫉恨心,让其推波助澜,导致那女子惨死。
后来昭明帝拥有的女子无数,却似乎都不是这个帝王真正想要的。他拼命搜罗来的女人,要么和景莫淮的母亲眉眼相像,要么是声音相像。其中最像的便是曾经的湘妃,商弋的生母。
昭明帝占有那些女子的同时,又冷眼看着皇后出手,将她们一一杀害。
皇帝第一次见景莫淮时候,就想起来了当初的那个女子,景莫淮和他的母亲长的太过相像。昭明帝想要毁了他。
但是迫于承安王的压力,所以只能一步步来。让承安王屈服于自己,一步步将自己的儿子给亲手毁了。而洄乌人这场战役来的太是时候,为了大晟的安危,他这位当初的结义兄弟什么做不出来?
后来,洄乌人攻打大晟的这场战役持续了整整四个月。
洄乌人终于求和,可以接受向大晟王朝称臣纳贡,但条件必须是将洄乌公主嫁给承安王之子景莫淮做正王妃。
太后固然喜欢南陌,但于大局上仍旧支持洄乌公主与大晟的和亲。
不想,那位三朝老太师出山,不忍见一对璧人分离,抬出金册,为二人指婚。
那一日,南陌凤霞披冠,嫁与景莫淮。
那是她第一次见景莫淮身着红衣,印象中,他一直是陌上人如玉般的模样,清淡,凉薄,却不想,如今,染上烟火气息的模样,也是这般动人。
那一日夜里,梦中,她似是初来此间。
长廊,楼台,隐约间,南陌看见一方小亭,亭内,有一素袍男子侧坐于亭中。一人,一珍珑,一檀香炉……
黑狐风毛的大氅,白衣素袍,单看侧脸,线条干净的不像话,那男子白衣素袍,银线精致,袖口绣了流云纹,在暗色的火光里隐隐泛了耀色。
那时节,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的小景。
热气腾腾的茶水氤氲了满亭清香。男子的拇指在白瓷盏上细细磨捻,似是月色旖旎浮光一段。
如同初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