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师三爷本是坐在树荫下逗弄小猫的,灌木丛中突然抛出来一颗红色毛线球,球身连着一条长长的“尾巴”。毛线球滚啊滚啊,就滚到了他脚边,撞在他的鞋子上,弹开。师三爷跟小猫都很好奇,便统一意见跟了上去。
那毛线球上栓着绳子,随着他们的走近,绳子开始慢慢回收,毛线球便像怯弱的老鼠慢慢后退了。
小猫被引诱得喵喵直叫,瞪圆了猫眼探出爪子要去勾拉。没想那毛线球忽然往反方向一窜,竟是要缩回灌木丛的架势。
小猫终于不胜其烦,“喵呜”一声就从师三爷怀里跳了出去,飞身扑向毛线球。它一路追着球钻进了灌木丛中。
师三爷看了看它消失的方向,又看了看另一边的保镖,最后还是牙一咬,追进灌木丛。
拨开葱茏茂盛的枝叶,一缕阳光破开黑雾。面前赫然出现了一双锃亮的皮鞋。
视线顺着黑色西装裤腿往上,他的目光最后停留在男子光亮的脑袋上。
那男子虎背熊腰,丰神俊朗,眉宇间一片凶狠,然而注视他的目光却是出奇的温柔。小虎斑猫在他身后前匍后跳地撕咬着毛线球,而他背负着一树阳光缓缓蹲□来,朝他伸出手。
骨节分明,掌心宽厚,是一只强壮有力的手。
“三爷,欢迎回家。”
师三爷只听见脑子里“嗡”的一声炸响。
下一秒,汹涌而至的记忆淹没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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睁眼,头顶是铺满琉璃色壁纸的天花板。
镜头摇晃,焦距切换失败般,在骤然清晰与持续模糊间摆动。
一双白皙柔软的手捧住他的脸,将他的视线移至一旁,某张担忧紧张的脸上。
一张五官端正的脸,轮廓与纹理皆似曾相识。
“三爷,三爷,您醒了?感觉怎么样?快,叫医生过来!”
然后是一阵窸窸窣窣的动作声。
焦急的询问在上方盘旋,却始终不能入耳。陷在洁净的被褥中却像无根浮萍漂浮在水面上的师三爷,呆呆地注视着面前的青年。对方正握着他的手磨蹭脸颊,纤长的睫毛被眼泪粘连着覆盖下来,显得楚楚可怜。
“您一直昏迷不醒,我好担心!怎么又这样子,难道是上次意外的后遗症吗?”
扩散的焦距重叠凝聚,视野蓦然清晰得几近锐利!
热血轰然一下全涌上头脸,师三爷目露凶光地瞪大了眼睛,瞳孔缩成了麦芒!
“李谈锋!”
他狠狠抽回自己的手,甩开身上的被褥坐起身!
前程往事,他全都想起来了!
突如其来的呼喝使李谈锋针刺了般,惊得直接从椅子上跳起来。
他癫痫似的哆嗦了下,瞬间面如土色。
如此称呼,如此语气,他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干裂的嘴唇无声地嗫嚅了两下,他攥紧了手中的文明杖,脚下战战兢兢地退了几步,最后便力不能支地靠了墙。
安静的房间里,只剩下一疾一徐两道呼吸。
长久的沉默后,李谈锋终于低低笑出声音。
“您醒了,您都想起来了,是吗?”他的嘴巴在笑,目光却忧伤得几乎要落下泪来,“一见到葛岳峙,就都想起来了,是吗?”
师三爷的嘴唇抿成一条直线,眉毛都倒竖起来了。他是个充满情绪的人,特别是面对李谈锋这种心机叵测之辈。欺骗!全是欺骗!李谈锋对他除了欺骗,还有什么!他身为一个长辈,却被一个晚辈玩弄于鼓掌之间,怎能不羞愤?
他与李谈锋这种恶势力势不两立!
“对!想起来了,全部想起来了!李谈锋,你这个坏坯子!你居然趁我失忆就歪曲事实,说什么好朋友?你还骗我跟你——总之你欺人太甚!!!”
“欺人太甚?”李谈锋静静地注视他,平和的目光中带着孩子气的执拗,“咱们相处的这些日子,我对你掏心掏肺的好,也都不作数了吗?”
师三爷瞬间涨红了脸。“你还敢说,你骗我什么也不懂,你你你……!!!”
他想数落对方的不是,但事到临头,又及时闭了嘴。他又羞又恼,是想起了这些日子里的朝夕相处,亲密无间。
李谈锋松开文明杖,慢慢屈膝跪在他面前。
“对不起,三爷。”
他很早就知道,人若贪执,必定受苦。
他的感情,从来就是一场悬崖走钢丝的冒险。可他是李谈锋,他是不怕冒险的!便是摔下这万丈悬崖,也是咎由自取,不敢怨人。
“您处置我吧,三爷,直到解气为止。”他神情落寞地说道。
见他服软,师三爷反而无话可说,他最怕对方这种态度,晚辈犯错,确实可恨,但若迷途知返,态度诚挚,他身为一个长辈,又怎能耿耿于怀,揪着错不放?责己要厚,责人要薄。他是打也不是,骂也不是。只能无奈地叹了口气:“我不跟你说这事,你做得对不对,自己心里有数,我不与你纷争!”
他自己也不知道怎么去说出个道理来。他思想保守,现在却莫名其妙跟个男子睡了觉,而且还是翻来覆去地睡!李谈锋的确有错在先,但他也配合了,这问题是双方的,他也难辞其咎!
李谈锋不是葛岳峙,他不为他伤心不值,他只恨自己遇人不淑!
师三爷朝他颓然无力地摆了摆手:“你起来,不必跪我,我跟你什么关系?男子汉跪天跪地跪父母罢了!那些事情,我后悔着!你呢,但凡你还有点良知,自己也该后悔!”
李谈锋垂着头,并不回话。
师三爷觉得必须先把这尴尬问题放到一边,他才能恢复点元气,不会直接被气死在这里。他问李谈锋道:“你老实告诉我,小鱼呢?他现在在哪里,怎么样了?”当时李谈锋拿林小鱼要挟他,却不想半路出了意外,他现在最担心的是小外甥的安危。
李谈锋用手摩着膝盖:“他没事,听说已经被师家送去美国他父亲那里了。”
师三爷稍微放了心。又提审犯人似的冷声质问道:“你跟他究竟是怎么回事?为了报复我,所以迁怒他?”
李谈锋连忙鸣冤叫屈。他大言不惭道:“没有!我没有伤害他!他是您外甥,我对他可好了!”
“好?”
李谈锋小鸡啄米连连点头:“我对他可好了!非常好!”
师三爷不大相信:“好?怎么个好法?你无缘无故,心怀叵测地招惹他……”
“没有!我们是好朋友!纯洁的!手都没牵过,不信你可以问他!”
师三爷拧了眉头:“他可不是这样跟我说的。他喜欢你,而你卑劣阴险,利用他年幼无知……”
“没有!”李谈锋矢口否认,“他是心智不成熟,把友情跟爱情搞混了,我一直耐心开导他,可他就是听不进去,我也没有办法啊!”
不给师三爷机会反驳,蒙受莫大冤屈似的他,当场就声情并茂地为自己平冤昭雪,道出“真相”!
“三爷,您知道的,像我这种身有残疾的人,从小就没有什么朋友,而小鱼,他因为没有母亲,所以也很自卑。我们都只是想要一个能够交心的知己而已啊!我真诚结交他,没想却因为拿捏不准分寸,反被他误会了,还闹出这么些幺蛾子!那天,他跑来找我,说他要离家出走,我一听,这怎么得了,就急忙劝说了他。接连劝了两天,总算劝得他心生悔意,给您打了电话。没想就在那天晚上……”
他话锋一转,师三爷的心果然就提了起来:“那晚发生什么事了?!”
李谈锋喟叹一气。
“没想那天晚上,我正看着您的照片——您知道,我是个感恩的人。小时候被您救了之后,我就一直跟师二小姐保持着良好的友谊,并从她那里获得了一些关于您的纪念品。我总是时刻告诉自己,做人要像您一样,要顶天立地,要尊老爱幼,要乐善好施。我恪守着您的教导,片刻不敢忘记。
“那天晚上,我正看着您的照片,做着每日必做的反省,没想到小鱼会突然闯了进去。他以为我接近他是为了骗您,质疑我对他真挚的友谊,很是生气,不肯回您那去了,任凭我怎么劝说都没用。
“不得已,我只能给他打了麻醉剂。我就想把他送回家去,让您不再为此忧心,也是弥补我处事不当犯下的错误。我那时拿的枪其实是假的,我都没敢真用不是吗?因为我当时刚接了个戏,是演绑匪的,所以就突发奇想,想要练练手而已。很多演员都会这样,有时演着演着,就分不清现实与戏剧了。真的!都怪我开玩笑不分场合,是我的不是!可我后来真心想要送你们下山了啊,要不是因为那场山体滑坡……
“三爷,无论是从您对我有恩方面,还是师二小姐跟我的交情方面,我都不可能去谋害设计小鱼,他只是一个善良又无辜的孩子啊!”
洋洋洒洒一通鬼话,他毫不费力一口气就扯了出来。最后一句话总结:“我若说谎,就让我断子绝孙,并且一辈子做牛做马服侍您好了!”
师三爷被这通“真相”震慑得目瞪口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