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平安让刘宁雪先回去,奈何此时心中无比担忧的明珠姐姐,说什么也不走。
于是,沈平安只能迁就当下对他表现出极度依赖的刘宁雪。只见安公子牵着明珠公主的手,走向神色平静的刘信,看着皇太孙殿下明显瘦了很多的脸庞,连双眼都有点内陷。看来这些日子,刘信估计为了自己的父亲操碎心了。
“想要我做什么吗。”沈平安直言说道,既然已经和刘信彻底捅破了那层纸,类似你最近瘦了的客套话,也不就没必要说了,就这样直来直去最好。
刘信看了一眼神情复杂的小姑姑,他知道,不仅仅是和沈平安就此结束了,也许和刘宁雪都会决裂。可是,他别无选择,现在已经不单单是要达成自己的野心了,还要救自己的父亲,所以有些人和事,必须舍弃。
刘信侧身伸手,淡然道:“天寒地冻,安公子可愿与刘信饮一杯酒。”
沈平安转头对阿牛说道:“你们先带着东西回去,有师父跟着我就行了。”
言罢,沈平安牵着刘宁雪的手,走上刘信的马车,将刘宁雪搀扶上马车后,沈平安并没有急着上车,而是转身看着同样看着他的刘信。如此对视,一种前所未有的陌生感在两人之间产生。
一旁的姜懿卫闭眼抱剑在侧,心中轻叹,平安又少了一个朋友,也许从此,在齐天城,平安再没有一个朋友。
沉默片刻后,沈平安向旁边走了一步,伸出右手邀请道:“皇太孙殿下,请上车。”
刘信嘴唇动了动,最终什么也没说,等走到马车身边后,沈平安伸出手搀扶,他又看了看沈平安,接受了沈平安的搀扶。
等刘信走进马车后,一身华服的安公子拿过马夫的马鞭,让马夫自己走回去,随后坐在马夫的位置上,驱车向黄阁走去。
黄阁,是安公子和皇太孙真正意义上第一次见面的地方,所以,就在那里结束吧,就用那里的热酒,融掉今天的雪,融掉心中的雪和心中的美;就让那雪水渗入地下吧,让雪水渗入地下的天龙河,也淡化在天龙河里,让它跟着天龙河的水,奔向神州各地,奔向大海,就让这一切,覆水难收吧。
车内,刘宁雪警惕地看着刘信,刘信面无表情,心中却在苦笑,想起李贤来找他时说的连环计,他当时就差点命人,将李贤打出太子府,若非孔麟给他暗使眼色的话。
待李贤走后,刘信还是无法接受李贤的毒计,甚至越来越抵抗,最后,听从孔麟的建议,运作一番后,去天牢里见自己的父亲。
当刘信咬着牙,一五一十将李贤说的话陈述一遍后,太子拿起杯子,仰头喝尽儿子带来的酒,平静问道:“你怎么想的呢?”
刘信摇头道:“我不想那么做。”
太子微笑道:“那还要告诉我?”
刘信抿着嘴,看向一边,恨恨道:“就是因为以前有些东西瞒着你,才让你落到了今天的地步。”
太子伸出右手,压在儿子的头上,慈笑道:“你长大了,有自己的想法很正常,父亲和儿子之间,总会有些谁也不会赞成对方的想法。这一点,普天下的父子都很难幸免,至少刚开始是无法幸免。再说了,我到今天这一步,跟你的隐瞒没有半点关系,所以不准你自责。”
言罢,太子收回右手,自顾倒了一杯酒,平静道:“李贤的计策不错,虽然我落到这个地步,完全拜他假戏真做所赐,但是现在看来,怎么都值得,本来我时日就不多,用我这条命,换你最大可能登基,怎么算都划算。”
刘信转过头,咬牙道:“不!我绝不答应,我来这里是要告诉你,我一定会把你救出去!如果连你救不了,我拿什么做好皇帝!”
太子放下酒壶,抬起头微笑问道:“那你想怎么做?”
刘信咬了咬牙,终于下定决心,道:“用我和平安之间的关系决裂,换你出来!”
太子摇了摇头,道:“虽然知道你不喜欢听,但是我还是要说,沈家,乃至整个沈平安,都必须死!只有沈家的影响力彻底没有了,你才能坐稳那个位置。”
刘信听了一愣,再次问出那个问题,道:“为什么!为什么一定要沈家死!为什么沈刘两家就不能共存!皇爷爷容不下沈家,我可以!”
经此一事后,想通了很多东西的太子淡淡一笑,也再次问出在刘信二十岁时问过的话,“为什么想当皇帝。”
刘信斩钉截铁道:“为了成为史上第一明君!为了天下太平!这就是我为什么要留沈家!我不要做一个守江山的皇帝,我重现禹夏王朝的辉煌!甚至超越禹夏!我要这天下,在万年后,依然姓刘!”
太子轻轻一笑,徐徐道:“你想的事情,在刘楚,甚至刘楚以前,包括现在和刘楚成三足鼎立的周陈和杨晋,每一个皇帝,都那么想过。但是,不管是他们,还是历史上的其他有雄才大略的皇帝,都没办法建立第二个禹夏,知道为什么吗?”
刘信摇了摇头。
太子拿起酒杯轻啄一口,转头看着一面墙壁,墙壁外是不知有多高的天空,他伸出右手,仿佛想抓住那片天空,饶有深意道:“这天下太大了,谁都没有办法只手遮天。”
然后,他右手握拳,继续道:“所以只有抓住能抓住的,太贪心的话,连能抓住的都会失去。”
刘信仔细想了想,不确定的问道:“是因为掌管刘楚的国策,没法掌管整个天下吗?”
太子赞赏地看了儿子一眼,笑道:“只是其中一个原因,就如你说的,有些特殊的地方,不可能以掌管刘楚的办法来掌管,就如同某些依附我们的诸侯国,只能让他们自治。没错,我们完全可以打下整个天下,让需要自治的诸侯国自治,但是,人都有野心,一旦膨胀到某个程度,他们将不会甘心臣服于下。就像以前的禹夏,不就是从一个诸侯国变成了史上第一个统治神州的王朝吗?”
“抛开这两点不说,你知道想打下整个神州,要多强的力量吗?又需要多少精力吗?说到这里,话又要说到沈家身上,即便父皇当年没有收手,现在也绝对打不下周陈或者杨晋一城一地,很有可能国力会大减,以至于反而让周陈和杨晋,吞掉我刘楚的半壁江山。所以,父皇很清楚,平定八国后,刘楚的人力和物力,已经到了一个不容许再打下去的极限,再打就是得不偿失,只能选择停手,即便在平定八国的战争中,周陈和杨晋暗地小动作不断,让我刘楚颇有损失,却也只能当做不知道。”
说到这里,太子顿了顿,又道:“信儿,你下齐天城的这段时间,应该多多少少看到了一些苗头。其实不仅仅是某些诸侯国,就连曾经不是我刘楚国土的地方,现在依然没有一点归属感,就像现在的太阴宫,都要再等二十年甚至三十年,才能真正属于刘楚。只是,那时候的太阴宫,也远远不及现在的太阴宫,除非你解开父皇花了几十年时间在他们身上扣下的镣铐,如果你那样做,那么太阴宫有一天也会搬离刘楚。呵呵,我好像又说远了,我说的这些,你明白吗?”
刘信想了想,点头道:“我懂了,我们可以打下一个国家,却很难赢得一个民族,除非将归属那个国家的一切全部毁灭,但是,那样做,我们又何必要打呢?不过,如果不屠尽那个国家的一切,终有一天,又会被反扑,是吗?”
太子笑了笑,叹道:“这是一道没人能解开的难题,因为就算不打,等明君逝去后,后代皇帝如果连续平庸两代,就足以让这个国家灭亡。我想,这也是父皇想长生的原因吧,当然,也不排除他同样有一统神州的野心,只要他得了长生,就可以用时间的力量,像蚕食太阴宫一样,慢慢的蚕食掉整个天下。”
说完,太子挥手道:“你该走了,呆久了,父皇会起疑的;沈家的事,你看着办吧,我能说的都说了,如果你愿意让沈姓在刘楚高过刘姓,我也无话可说。”
刘信欲言又止,没有注意到父亲那句沈家的事你看着办,如果他仔细听,一定会发现一些猫腻。
等儿子走后,太子站起来唤来一个狱卒,吩咐道:“你去李家说一声,李贤那老乌龟的条件,我答应了。”
说完,太子走回去坐下,再次拿起酒杯,笑了笑,一口饮尽,跟着哈哈大笑,随之喃喃自语。
“凤雏李贤金口断,齐肩先前平李安,确实不负盛名,你算计了我,我现在还要无怨无悔把命给你,你的阳谋确实举世无双,罢了,就当一切为了信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