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轻云的神色一分分冷下来,那双微微透着幽蓝色的眼眸犹如冰封雪藏,他一字一句地道:
“如果,本王对你所做的事不满意呢?”
凤瑾月嗤笑了一声,十几岁的女孩儿,那神情就如同成熟艳丽的女子一个样:
“不会的,哥哥若是不信,便先去招待贵客吧!”
凤轻云面沉似水,不再说话,拨马回头向自己的王府奔去。凤瑾月的随从见机上前,轻声问道:
“公主,咱们还跟上去吗?”
凤瑾月咬了咬自己的红唇,甩了甩手中的马鞭子,笑得妩媚动人:
“跟,为什么不跟?好不容易唱戏的人都到了呢!”
…………
凤轻云的府邸占地面积近二十亩,不算过分宽大,架构以简洁而不失细节的精致见长,比较特别的是这座府邸之中有一片海棠林——因大周人人喜爱桃花,他这海棠林几乎是贵族阶层中的独一份儿。
偏这海棠林今年又有特别,繁花似锦的开了满树,微风徐来,花瓣纷纷扬扬而下,直如下了一场香雪,让人行走其间如梦如幻,怎一个心旷神怡了得。
凤瑾月不顾凤轻云的冷眼,顾自进了他的府门,又称要赏景来到了后花园。她这还是第一次在这个季节来到凤轻云府中,当下看着这片海棠林惊喜万端,几乎要手舞足蹈起来,一时又扯着自己身上的男装蹙眉道:
“早知道哥哥府中有这等美景,就不该穿这等劳什子过来!对了,轻云哥哥,你这海棠花林开得如此之好,着实应该设一个赏花宴,请这京都中的亲朋好友们都来聚一聚,岂不是好?”
凤轻云长眉一轩,冷淡地道:
“好什么?本王怎么听不出来有半分的好意?”
“噗嗤!”
凤瑾月瞧着凤轻云一脸的不爽,反而大乐,上前拉住凤轻云的袖子道:
“哥哥这两日用的什么香?怎的闻着味儿这么冲呢?”
凤轻云不耐烦地挥袖道:
“你离我远些,堂堂的公主做这样子也不怕人笑话!”
此时便响起了外间侍女来通报:
“太子妃殿下到!”
凤轻云忍下烦躁之感,领着凤瑾月向客堂行去,一路上警告道:
“待会儿你见了嫂嫂不许胡说八道,若是再给我惹事,小心我把你扔出去!”
凤瑾月朝凤轻云耸耸鼻子笑道:
“真的吗?哥哥说话,不知道为什么我总有些不信呢!”
凤轻云沉着脸不看她,大步迎向前方。
太子妃已然在几位侍女的搀扶下嫋嫋娜娜地走了过来,她云髻高耸,却是梳了一个分外风流妖娆的牡丹头,一套五支嵌宝的双尖并一支九翅大凤钗,颤巍巍当额悬下一粒拇指顶大小的东珠,与耳尖悬下的两粒珍珠相映成辉。
而她的面上则罩着一层柔薄的细纱面幕,隐约透出秀美的五官,丝毫不掩其美,反增添了一份若隐若现的诱惑与神秘。一身藕荷色的宫装,衬托着她面条且丰盈的体态,裙摆隐隐透出五色,走动间直如彩云翻涌,煞是好看。
凤瑾月瞧了太子妃一眼,对自己身上这套男子服饰越发不满起来,撅着嘴瞟了凤轻云一眼,忽的扯住他袖子道:
“哥哥,你家里便没有女眷用的衣裳么?”
凤轻云诧异地瞧着凤瑾月,几乎要被她气笑了:
“我说你今儿到底是干嘛来了?好玩儿是吗?要是闲着没事儿就赶紧回宫去吧!”
凤瑾月先是拉长着脸,复又露出笑颜道:
“那不成,我也想听嫂嫂教训呢!”
当下快走了几步,便越过了凤轻云,轻盈地来到太子妃跟前,笑意盈盈,就像这满园的海棠花:
“瑾月一直想专程去太子哥哥府上拜见嫂嫂,可巧今儿就遇上了!”
…………
太阳罩着一个淡淡的光圈出现在了天边,这是贤德城这几天以来第一次没有下雨。
曼曼站在山坡上,深深地吸了一口清新中带有泥土腥味儿的空气,有些茫然:这场治水的危机是不是已经过去了?
不管她怎么想,山下的村民们显然默认这事儿已经过去了,早就闹闹哄哄地出来,打算要回家。
目睹着众人有些疲惫又有些憧憬的神色,曼曼心里有些沉甸甸的,她思索回忆着自己这些日子以来的作为,嗯,不知道是否有人因此而恨上自己了?
应该有吧,自从那天自己脱口而出老族长草菅人命这句话以来——她一眼瞟过去,就看见老族长的亲眷们正以一种躲闪的目光看着自己,那眼中,毫无疑问,并不是对自己的喜爱之情。
当然,事急从权,当时更多的考虑了以最快最强有力的方式收拢这些乱糟糟的村民,难免动用了一些危言耸听的词语,将他们给吓住了。
这些亲眷自然不会知道,老族长的灵体此刻正漂浮在曼曼身旁,目光复杂地注视着曼曼,低声和土地公说道:
“老夫这几日几次三番亲眼目睹筱小姐堵塞管涌,阻止大坝垮塌,看来,这位筱小姐实乃是对我宗族有大恩之人……”
“唉,可惜你那帮孝子贤孙可是不会做如是想!”
土地公晃着自己的大脑袋,摸着自己的下巴答道。老族长皱着眉头,忽然低声问道:
“这个,老夫若是想托梦,果真可行么?”
“托梦嘱咐他们善待筱小姐呀?自然可以,你这样……”
两个老头儿正在嘀咕呢,就见小寡妇秀娘的灵体忽忽悠悠地飘了过来,走到曼曼跟前,对着她深深一拜:
“筱小姐,此番您的大恩大德,奴家铭记在心,永世不忘!”
曼曼闻言转过头来,诧异道:
“咦?你难道是来辞行的吗?”
虽是虚飘飘的灵体,但秀娘此刻的脸色已不像开初那样苍白,双眼也是有神,当下点点头,又向曼曼施了一礼,方轻笑道:
“筱小姐,奴家和松哥约好了,虽是今世做不成夫妻了,但望与他来世再见,奴家心愿已了,所以……”
曼曼滞了一滞,愕然地看到秀娘的身上开始缓缓冒出了点点光芒,每一点光芒的亮起,她的身体就消解了一点,且这种消解的速度越来越快。
光芒点点盘旋而起,就像是簌簌随风而去的花瓣,渐渐地随风飘去,终不可留……
显然,因为心愿得偿,秀娘这道灵体将彻底地消散在这个世间,或许下一次见面就已经是她投胎转世了吧?
能够目睹此景的人都沉默了下来……直至最后一点光影散尽。
目睹着秀娘的离去,老族长的表情忽然僵住了,好一晌之后忽然双目蕴泪,举起袖子来掩盖住了自己苍老的脸大哭道:
“秀娘……是爷爷错了!爷爷对不住你!”
曼曼正在感慨万端,听到号哭,不由将将视线投注到老族长的身上,疑惑地看着他。老族长似乎是承受不住心中的重压,缓缓蹲了下来,断断续续地讲述着……
原来秀娘的父母死得早,却也和族长有些关系。他不是一直对秀娘和颜悦色的吗,直到把秀娘娶进家门给自己的病孙子冲喜……而实际上,秀娘的母亲曾经是族长家的一名奴婢,还曾经与族长的儿子有过不浅的感情,但族长哪儿能允许自己的儿子娶这么一个穷人家的姑娘当媳妇,当下自然是棒打鸳鸯,好在他还顾忌自己的善人形象,没有过于为难当年这个穷女孩儿。
然而,同村同族,十里八乡都是这个族长的权限范围,离开了族长家的小村姑能做些什么呢?自然只有匆匆忙忙找人婚配了,也来不及精挑细选的。
而这匆忙结婚的对象,无非是个打渔的渔夫,两口子勤勉之下,总算能混口饭吃,好容易怀了胎,生下了秀娘。
偏这渔夫的兄嫂十分苛刻,对于自己的弟弟成亲以后不能给自己送荤腥鲜食十分不满,秀娘的母亲还未出满月,就经常听那嫂子在院子里指桑骂槐的,非常难听。秀娘的父亲性格软弱,少不得忍气吞声。
这样的日子在秀娘的童年时代常常上演,日子久了,连秀娘的性格也变得温吞不已,没有农村女子常有的泼辣劲儿。
这样的日子,直到有一次秀娘的父母外出遇见族长,族长忽然想起了自己曾经对这个小女子不留情面,不利于自己慈善的外部形象,便好生劝慰了他们几句。这一来,秀娘一家在当地的地位忽然就提高了许多。
及至后来,秀娘的父母因为打鱼发生了沉船事故,秀娘成了孤儿,秀娘的舅舅舅妈因此还和秀娘的伯伯婶婶发生了一次撕逼大战,总算是把秀娘抢到自家养了起来。
曼曼听到这儿算是明白了,感情秀娘和族长一家那可真是渊源颇深啊,怪道她那个年不足四十的壮年公公会上自己儿媳妇的门口蹲守,啧啧啧……真不敢深想!
曼曼看着哭得老泪纵横的族长,一时心里也是怪复杂的,你说这老头儿一家真没做好事?显然也不是,这十里八乡的同族之人都还念他们的好,就证明了其实他这族长角色扮演得还不错。可是呢,你说这一家子真是好人吗?真也谈不上……至少对于进了他们家的女性来说,用现代人的标准去衡量一下,那简直够得上是个狼窝啊……r115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