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瞻基现在有些烦恼,确切的说,是非常的烦恼。
按理说这几天是捷报频传,先是主动请缨去南面剿倭的李永祥,大获全胜,凯旋归来,一举歼灭在松江府南面活动的倭寇,斩获首级一百余个。
军中已经查验过了,光是真倭就有二十个,假倭也有七八十个。
和许多人印象中的不同,肆虐东南沿海的倭寇,其中很大一部分是中国人,大多是破产的渔民、海盗、亡命徒之类的。
而且这些中国人,在倭寇中还处于领导地位,像是后来在日本混得风生水起,如同土皇帝一般的倭寇头子汪直,就是不折不扣的中国人。
所以朱瞻基对于李永祥斩获的首级中,有中国人的头颅并不奇怪,这些人甘愿做贼,早已不能当做是大明的子民了。
但剩下的那二十个人头,却是货真价实的真倭,一次性斩获如此多的真倭,可谓是自从自己亲自主持剿倭以来的第一大功。
而且南面的倭寇一灭,自己就能抽出兵力,专心围剿北面的这一支。
今天冒着大雾出发,半道上中军后军都遇到了倭寇趁着浓浓雾色偷袭。
几乎是袭击刚开始,便不断的有溃兵逃过来,一问之下才知道是后军已经完全崩溃了。朱瞻基忧心狄阳和徐钦的安危,但中军这边也被猛烈的袭击着,只能勉强稳住阵脚,根本抽不兵力去营救。
幸好,危急时刻李永祥带兵赶到,接着奋勇作战,将倭寇击溃。
朱瞻基对于李永祥的勇猛大喜过望,古人云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看来李永祥毕竟是有着皇家血脉的,可以在承平之时斗鸡走马、听曲狎妓,这都无所谓,可是一到了战场上,他便能复现祖先的荣光。
朱瞻基认为,李永祥就是这样的人。他握着李永祥的手,亲口向其保证要奏请圣上恢复李家的爵位。拿过纸笔,趴在马背上亲自写了请功的折子,当即令人送往永乐目前所在的漠北大营。
接着又令这员猛将,骑上快马,去后军解救被倭寇围困的狄阳、徐钦等人。
望着远去的马队,朱瞻基心情大好,南面的倭寇已然被全歼了,北面的这一支也严重受挫,出师这么久,他终于望见了荡平松江府倭患的曙光。
接着传令中军,就地下营,静候李永祥解后军之围归来。
他知道姐夫狄阳和李永祥,在南京的时候有过不愉快,但他希望经过这次并肩作战以后,两人能够捐弃前嫌。
可令朱瞻基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半个时辰后,刚刚还生龙活虎,被自己视为猛将的李永祥,会被担架抬回来。
只见他脸色苍白,浑身是血,左臂缠着厚厚的绷带,那里被利刃直接贯穿。
更令朱瞻基没有想到的是,传闻已经崩溃的后军,在狄阳的带领下安然回营了。
走在最前面的是狄阳的两支护卫队,他们身着十分精神的红色短衫,迈着齐整整的步伐,手中的兵器上,满是血迹。
在他们身后的辎重车上,有着堆得如同小山般的人头。
早有查验军功的军官上来查验过了,四十多颗首级,全是真倭!
这一彪炳的战果,令全军哗然,细问之下才知道,这四十多个真倭,几乎全是那两个小分队斩杀的,而且小分队无一人阵亡。
原本嘈杂的大营,在听到这句话后,立时变得鸦雀无声。所有人都愣住了,因为他们实在不知道,要用什么样的表情,或者什么样的语言,才能表达出自己内心的震撼。
朱瞻基是个例外,他来不及震撼,因为他发现狄阳也浑身是血,左臂上也缠着厚厚的绷带。
他最为担心的,同室操戈的惨剧还是发生了。
令人将李永祥和狄阳分别待下去医治休息,把所有刚从后军回来之人,全部召集起来,挨个的单独的询问。
李永祥带去的除了自己的家丁外,就是金山卫罗指挥的人马。
后军这边除了狄阳自己的护卫队外,就是和李永祥地位相等的徐钦,还有以葛百户为首的卫所兵。
罗指挥坚称放箭是一场误会,而狄阳则是跋扈难驯,蓄意的挑衅。
徐钦和葛百户则十分愤慨的表示,这是一场蓄谋已久的,借着打击倭寇的名义,铲除异己的勾当,若不是吴野驴和护卫队等人救援及时,刚刚还立下大功的狄阳,恐怕早已命丧黄泉。
虽然双方各执一词,但朱瞻基还是梳理出了事情的大概。
殿后押运辎重的卫所兵人数众多,目击者也多,但在单独的询问的情况下,虽然表述各不相同,但意思都是一致的。
考虑到事发突然,而且他们刚回大营就被隔离询问,应当没有串供的可能。
自己也第一时间派出亲信,快马赶到了先前后军战斗过的地方,查验了李永祥马队的马蹄印,箭矢的轨迹、落点等等。
无论是口证还是物证,都更加接近徐钦和葛百户等人所说的事情。
这让朱瞻基一下子陷入了沉默,他不是三岁小孩,他很清楚李永祥和狄阳各自的为人,更清楚他们两人之间的矛盾。
他派李永祥是去解围的,但当时的情况是狄阳已经大获全胜,倭寇全部被斩杀,仅有的一个倭寇头目,也被完全的制伏了。
这个时候李永祥对场中的局势根本不加辨别,就直接下令放箭,而且连放了两轮,这个要是能用误会来解释的话,那可就太侮辱自己的智商了。
可若这个不是误会,那就更加难办。
两个都是刚刚立下大功的功臣,一个自己最亲近的姐姐的夫婿,自小便十分崇拜和敬仰的狄阳。
一个是岐阳王的后人,李家第三代爵位的继承人,这人虽然有着种种的缺点,但他毕竟是剿倭以来第一个取得大胜的人。
在当前的局面下,朱瞻基实在太需要一场大胜,来在皇爷爷面前证明自己了。
所以他在查验过李永祥带来的人头以后,就迫不及待的派出信使,向远在漠北的皇爷爷报捷了。
现在报捷的信使已经出发了,却闹出这样的事来,该当如何处理,朱瞻基陷入了两难的境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