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事情,等我治了翎儿再同你详说。”秦衍说话声轻轻地,自然的走到沈妄跟前,点燃了最后那盏灯,烛火跳跃着,照亮两张近在迟尺的脸庞。
沈妄不知怎么的,鬼使神差的就信了她。
屋里点了灯,看起来昏黄温暖。
秦衍给薛翎把脉,沈妄坐在一旁默不作声的观望。
“翎儿这伤势,我再晚来一天,估计就叫阎王收去了。”
“秦贵妃会医术?”沈妄自小只从母亲口中听到过秦衍这个人,她乃系沈妄母亲秦旌的表妹,母亲说姨娘为人谦逊,敢作敢为,儿时是他们兄弟姐妹中最有胆识的一位,但从没听说过她还精通医术。
秦衍没回话,放下薛翎的手,将被褥掀开,沈妄知事的帮她接过来,置于床榻之下。
薛翎此刻呼吸微弱,连胸口的起伏都快看不清了,秦衍依然不慌不忙的去解他的里衣,细心的剥开来,一圈一圈的解开染血的绷带,薛翎精壮的胸膛一下子暴露在空气中。
沈妄险些忘了男女有别,这刺激画面一出现,慌里慌张的背过身去。
想不到这厮穿上衣服看着身无二两肉,脱了倒还看得过去。
秦衍给薛翎喂了些混了麻沸散的酒水,自怀中取出一些奇奇怪怪的符纸,又拿出笔在上面改了几笔,将几张符纸叠在一起贴在了薛翎头上。
“沈妄,帮我护着符纸,塞些东西进他嘴里,免得他叫太大声。”
“用我的帕子吧。”沈妄红着脸不自然地转过头,眼神却忍不住瞟了瞟薛翎赤裸的胸膛。
沈妄将帕子揉作一团塞进薛翎嘴里,秦衍拿着床头上的各色工具开始给薛翎清理箭的残渣。
尖利的刀刃剌开他胸口坏死的那一小片皮肤,昏睡中的薛翎忽而怒目圆睁,想叫出声却发现嘴里有异物。
沈妄被他狰狞的面目吓得直缩手,秦衍淡定的拿酒水消毒了伤口,开始拿镊子一粒一粒拣起碎屑。
暗红色的血涓涓的自胸口流出,薛翎呜咽不清的叫不出声,沈妄见他额头,脖颈青筋暴起实在不忍,便拿袖子给他擦着如露珠凝结般的豆大汗珠。
“护着些符纸,若是叫他挣开了更不好下手。”秦衍沉着的提醒着。
沈妄这才注意薛翎额头那符纸,忽而想起今日独眼对她使的那妖术,想来这秦贵妃也会用定身符。
沈妄这晚觉得时间过得尤其漫长,而薛翎在挣扎了几番之后又疼得昏了过去。
“好了,我儿已无性命之忧,接下来要劳烦你悉心照料了。”秦旌最后为薛翎包扎好,盖上被褥,撕了符纸拿了帕子。
见已无大碍,沈妄悄悄退出了房间。
卧房里气氛压抑了许久,一出来沈妄便深深吐了一口气。
今晚一轮圆月当空,正是人们对月抒意的好时机。
看样子,翎王并不知晓秦衍还活着的事情,那他当初是如何说服自己接受这个事实的呢。
沈妄独自一人在灰暗的长廊上散步,她在想,等翎王痊愈了,她便回太子府领罚。
栏杆边一丛一丛的牡丹正开得艳,三两株芍药也举着花骨朵来凑这个热闹。
秦衍觉得满园春色的翎王府还缺一个女主人。
“沈妄,我希望,今日的所见所闻,你不要让第三个人知晓。”
沈妄正坐在栏杆上对月发呆,秦旌手持一朵娇艳的牡丹走过来。
沈妄滑下栏杆,“姨娘不等殿下清醒吗?”
“既然曾经我打算悄无声息的离开,那么现在也是。”秦衍向沈妄走来,自然而然地将手中的牡丹别在沈妄小巧的耳朵上,沈妄忽闪着长卷的睫毛,眼里疑惑更胜。
“可是这对他不公平。”沈妄觉得面前的女子十分有亲切感,“姨娘,你能摘下面具吗?”
秦衍自顾自说起来,“沈妄,我知道你心里有很多疑问,我先同你说一些陈年秘辛,当年我与皇上情投意合,皇后赵月容不得我……”
沈妄跟着秦衍的叙述想象着,仿佛身临其境。
鹿韭宫内软塌上的皇后气愤地摔了茶盏,“必叫她肚子里的孽种见不到太阳!”这时的赵月穿着还是华丽非常。
原是秦衍已身怀六甲,皇后使了许多阴谋诡计也没能成功让她流产。
秦衍护子心切,薛风嬴又软弱,册封以来赵月在宫中的势力已经伸到了皇上脖子前,赵月的父亲乃跟随先皇出生入死的老臣,先皇驾崩之后,赵家表面上远离庙堂,实际爪牙伸得极远。
为了护住肚子里无辜的小生命,秦衍便求皇上下旨将她打入冷宫,暂时稳住了赵月。
所幸秦衍成功在冷宫中诞下一对龙凤胎,一个是薛翎,一个便是文心公主薛文心。
彼时的太子是赵月年幼的儿子薛懋,秦衍害怕薛翎被盯上,于是送走了他,对外界宣称只诞下一女。
恰逢与皇后出自一家的燕贵人接生,难产,母子皆亡,皇上配合秦衍,偷梁换柱称薛翎是燕贵人的儿子。
等到事情平息,秦衍又请旨将薛翎带在身边,皇上也经常偷偷跑来冷宫看俩人,薛翎虽然以为自己没见过生母,但秦衍给他的爱足够多,他一点也不遗憾。
皇后嫉妒心强,也是爱皇上的,她最容不得的人便是秦衍。
后来文心公主误入锦书阁,出来时勉强保住了性命,得了失心疯,秦衍知道是皇后所为,但苦于找不到证据。
随着薛翎长大,皇后还是不放心,开始在背后找当年接生燕贵人的接生婆。
秦衍发现她还在调查,心里害怕,怕皇后再迫害薛翎,于是请求皇上赐死自己,永绝后患。
故事说到这里秦衍便没再往下说了,沈妄也机灵,“秦姨娘那是假死?”
秦衍点了点头。
“这些年我一直在暗处关注着翎儿的情况,若不是翎儿有生命危险,我也不会贸然行事。”
沈妄有些不好意思的低下头,翎王受伤怎么说也是为了救她。
“可是我不明白,既然你已经安全了,为什么不能与翎王殿下相认呢?”
“久在樊笼里,有些事情知道的人越少越好。”秦衍笑着摇头,边帮沈妄将晚风吹乱的碎发梳理到耳后。
“实不相瞒,我昨日自太子府出逃,一路遭人追杀,那刺客用到一张符纸,便和姨娘方才使在翎王殿下身上的相差无二。”
秦衍听她这么一说,心里起了警惕。“这件事情,我也不知道当不当说,只能告诉你这是皇上教给我的一门巫术中的一种,具体有多少人掌握,掌握了多少,我一概不知。”
“巫术?皇室怎么会有这种东西存在?”
“沈妄,从你应下与薛瑞这门婚约起,这些事情以后慢慢会自己找上你,我现在也不好与你透露太多。”秦衍言辞恳切。
“那好,我最后只问一个问题,秦姨娘这些年藏在哪里?”
秦衍笑而不语,伸手在沈妄鼻尖弹了一弹。
一缕烟粉吸入,沈妄浑身渐渐瘫软无力,“秦姨娘,我……”
“远在天边。”
……
斑驳的红漆木门,锈蚀的铜环门扣,高墙外的长廊落叶满地,一两个白发苍苍的老妪弓着身子扫着地,但怎么也赶不上风吹落叶的速度。
冷宫门外萧瑟,宫内却一副自然和谐景象。门窗,家具虽老旧,但一尘不染,任何一个角落也找不到蜘蛛结网的踪迹。
一袭轻衫的秦衍正护着一个放风筝的稚童,欢声笑语,鸟语花香,好不怡人。
忽而一阵风过,天上那只燕子形状的风筝挣脱了绳子的牵引,滑翔着落到宫墙边的高大梧桐树上。
稚童握着手中的绳子撇起了嘴,秦衍看他眼眶微红,咬牙不哭的样子有些忍俊不禁。
“翎儿乖,母妃这就给你取下来。”
别光以为秦衍是那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娇小姐,出阁前她可是实实在在的将几个兄弟姐妹揍得服服帖帖。
秦衍挽了袖子,束高了发,三下五除二便往树上爬。
薛翎站在树下,看着母妃吃力的样子有些担心,“母妃,你下来吧,风筝翎儿不要了,下次父皇再来我再向他讨一个。”
“没事,就快拿到了。”秦衍依然努力向上攀爬着,只是那风筝夹在一根过细的枝丫上,秦衍够了三五下也没能够着,一咬牙便再往前挪了一小步。
眼瞅着就要拿到了,脚下枝丫闷声一响,裂了开来,吓得秦衍一哆嗦,树下的薛翎紧张的大叫,“母妃小心!”
秦衍拍了拍胸脯,镇定自若的伸手去取风筝,“拿到了!”
话音刚落,脚下的树枝咔嚓一声断了,秦衍和薛翎同时惊呼出声,“不!”
秦衍在半空中仍不忘护住风筝,顺便闭上眼睛快速的回顾了她的一生,然而想象中的疼痛没有到来。
“父皇!”
秦衍落入了一个温热的怀抱,她一睁眼,便是一脸宠溺又担忧的薛风嬴。
“阿衍,怎么这么不小心,一个风筝罢了,你喜欢我再给你拿。”
秦衍看着手中揉作废纸的风筝,心里突然没来由的一委屈,扎进薛风嬴怀里酸了眼眶。
“来,翎儿,差人给你买了糖葫芦。”
仨人便一同在萧瑟的冷宫中做饭,吃饭,种花,浇水……
“阿衍,朕平生最爱的是你,最对不起的也是你。”
“母妃,翎儿也最喜欢你了。”
谁能想到一国之君,九五之尊,连自己最心爱的女子都没办法保护好,连朝朝暮暮这样平凡的心愿也没办法实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