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瑜则是满心滋味都说不出来。苏清雨两日前受伤的事,看来莫然早已得知。以他对苏清雨的心,定是立刻就让使臣出发。不然使臣肯定在短时间内无法到达。
二人虽各自心情不同,可互相交换的眼神中,却有一点都是相同的。
梁逍笑了笑,抬手让使臣起来,道:“俞闵两国素来交好。不知道你们皇上这次可有何事?!”
“倒也没有什么要紧的事。只是,皇上听说了一个新奇的方子,让臣带来给陛下瞧瞧。”说着,使臣就双手呈上一个明黄卷轴。
小麟立刻接过,呈给梁逍。
梁逍倒也不打开,却微笑问楚瑜:“和约,朕还未认真细读。但想来陛下也路途劳累了。要不,陛下先到行宫歇下,等明日朕亲去行宫与陛下商谈可好?”
楚瑜自然知道梁逍不想见到自己,若不是顾忌着天下舆论,他早已像往日那样“招呼”自己了。
可若白来一次,没有亲耳听到苏清雨的消息,他却也有些不甘心。
不动声色地,他点头笑着道:“也好。那就有劳陛下安排一下。朕明日专候陛下过来。”说着,他便站起来朝门外走去。
接到了梁逍的眼色,梁逸忙走去,道:“请陛下随臣来。”说着,便由他带路,将楚瑜引走了。
楚瑜头也不回地就走了。待他身影消失在门外以后,梁逍回头对小麟打了个眼色。小麟会意,忙朝殿后走去。
一下子,殿中便只剩了梁逍与那闵国使臣。
见人一下子都走光了,使臣便抬头朝梁逍笑道:“皇上说陛下肯定会明白他的意思。如今一见,实在让于旸佩服之至!”
梁逍暖暖一笑道:“你便是于旸?!说来也要多谢你那日为绿玉通知楚瑜。”
于旸忙叩首:“臣不敢!臣姐一家曾受倾国知县大恩,臣只是代姐谢过倾国知县。犬马之劳,何敢言谢!”
梁逍挑眉笑了,仿佛有些感慨:“所以朕常说,皇后的人面倒比朕还要广。每到一处,竟都能遇上被她救过的人。”
于旸再次叩首,道:“皇后娘娘宅心仁厚,心系万民,自有上天保佑。想来,这也是种善因得善果的缘故吧!”
梁逍点了点头,不再说话,眼前只觉得浮动着那倾国的脸,可如水明眸竟是紧闭的。
鼻尖不由得一酸,他忙打开手中卷轴,低头看去。
打开卷轴,他的动作顿了一顿。
那轴中,竟是空白。
定睛看着卷轴,凝神沉思一会儿,他抬起头对于旸说:“你们皇上到京城了。”
这句话,明显的是肯定语气。
“陛下英明!”于旸点头,心里却实在佩服,乾嘉帝竟会这么快就猜透了这空白卷轴里的含义。想当日皇上将这卷轴交给自己时并没有卷起,自己也曾问过皇上,可需要对乾嘉帝说什么。可是皇上却淡然说,他自会明白。
世人都说乾嘉帝其实并非如往日所传那般无能昏庸,他一直都心存怀疑,只因陵王那逍遥王爷的名号,可是他认了第二,便没有人敢认第一的。
可如今,见他连续轻松破解了永昌帝留下的哑谜,他实在心服口服。
如此年轻,却如此惊采绝艳,加上近日在天下流传的关于他的各种才能和事迹。难怪连倾国知县都钟情于他。
梁逍笑了,于旸不由得呆了一下。
虽然同是男子,可乾嘉帝的笑,显然比皇上的笑,来得要明朗而纯粹得多。
乾嘉帝的笑,让他想起唯一一次见过倾国知县。
彼时,她在明县县衙审理他姐夫被诬告的案子。结案时,身着深蓝色官服的倾国知县走下堂来,笑着扶起了跪下谢恩的姐姐和姐夫。
她的笑,也是这样的,明朗而纯粹。
因为机缘,他去到了永昌帝身边,可他始终无法忘记那个笑。
这二人,看似一个邪魅深沉,一个清冷温润,但其实骨子里,竟是如此相同。
梁逍满腹心事,何曾顾得上发现于旸心里诸多的想法。见于旸低头不语,他淡淡一笑,道:“于旸,天色也不早了。朕也要歇息了。你先回去吧!”
于旸听懂了他的意思,再次叩首,便随着内侍的脚步转身离开。
是夜。梁逍自然回到鹫羽殿。
推门走入,莹莹烛光在桌上摇曳,满室昏黄。
一个身影轻轻拧着锦帕,拧落的水滴回银盆中,清脆得就像打在屋檐上的雨声,更像打在心上的泪。
听到他的脚步声,那人回身下拜:“觉茗见过皇上。”
梁逍只觉满身疲惫,从来都不曾有过的一种无力感忽然就这样充满了心间。
他不愿多说什么,只是随意抬手。忽然心里一动,墨眸看向*上那苍白的脸庞,话却是对觉茗说的:“你可好了?!”
听小麟说,这丫头发了誓从今只愿服侍苏清雨到老,倒真的可惜了。
“回皇上话。觉茗只愿姑娘大好。”觉茗声音里分明带了哭声。
点了点头,梁逍不再说什么,只是快步走向*边。
见他心情不好,觉茗自然理解,便也默默拉上房门退下。
看着那双依然紧闭着的眸,梁逍彷如被什么堵住了喉咙,连呼吸都几乎无法顺利。像平时那样轻吻着她的唇,冰冷却依然柔嫩。
室内只是一片静谧。
他只觉得身心俱疲,直接便脱衣尚了*,陪在她身侧。
看向那张沉睡的脸。五官依旧精致倾城,肌肤也一如往常的吹弹可破。只是那双如水如星的眸,究竟什么时候才可以睁开?!
转身看向天花板,他忽然笑了:“为了你,他俩都来了。不知道的,还以为三国之战打到我们皇宫来了。”
他没有介意她有没有听到他的话,反正那时在清濡山庄,他也早习惯对着沉默的她,日日说话。
“不过,我绝对不会把你让给任何人的。”他呵呵笑着,像往日说笑一般。
他忽然坐了起来,对窗笑道:“师兄,我说的可对?!”
只听一个冷漠淡然的声音回答道:“换了是我,也不会让的。”
话音刚落,便见窗户打开,莫然挺拔昂藏的身影从外面跳了进来。
梁逍翻身下来,慵懒的样子简直像刚睡醒般,丝毫没有避忌莫然锐利的眼神。
看见他这般自然地从她的*上下来,虽然此刻她已是陷入昏迷,可莫然心依然很痛。
下意识地,他别过脸看向那闪耀着无数星子的天际。
师尊一向都疼梁逍,这是他知道的。
但他没想到为了三国之战,师尊与凌霄子竟合谋瞒住梁逍,将她带回了药谷。
更没想到的是,她所做的一切竟都为了梁逍和天下,不论是留在药谷,还是回宫。
经历了这么多,他若还看不清她对梁逍的情,便枉为人了。
“那日,我收到师尊飞鸽传书,来看看要不要帮忙。”
听了他的话,梁逍淡淡笑了。莫然的心,他何尝不懂。但他也明白,这一层窗户纸不捅破,大家便都可以继续打着哑谜,若捅破了,只怕对谁都没有好处。
点了点头,他对莫然说:“谢谢师兄关心。如今,却是她不愿意醒来......”
莫然不语,只是默默掀开被角,为苏清雨把脉。
梁逍站在一旁,静候诊脉。
沉吟好一会儿,莫然缩回了手,对梁逍道:“胎儿已经处理干净,也度过了最危险的时期。按理说,她应该可以醒了。可如今看来,她这样的情形,师尊的确说得没错。是她自己不愿意醒来。”
梁逍不由得急了:“哪有人愿意昏迷的?!要怎么做才可以让她愿意醒?!”
莫然摇头,清隽尊贵的脸上,除却那满溢着的痛,再无其他。
梁逍本来还抱一丝希望,可如今听到连医术更高的莫然也这样说,那无比颓然的情绪,忽然就如狂涛一般,把他整个人都团团包围住,他只能任由自己跌坐在旁边椅上,却分毫无法挣脱滔天巨浪般的心痛。
阿清,你当真这样忍心,要一次又一次让我如此孤单吗?
一直站在房外的小麟,早已在莫然进入房间之前就看见了去云。
二人都是跟了各自主子多年的,对主子的心事何尝不知道?!此刻忽然听到说话声停了,心里都不由得直往下沉。
对视一眼,却不约而同捏紧了身侧的剑柄,同声喝道:“出来!”
这一声,让那昏黑暗角处慢慢转出来一个人,却让他们如临大敌。
这人一脸冷冽,雪白长衣染上远处暖黄的灯光,似乎通身散发着莹莹的光。
只是在小麟去云眼中,这光不是黄色,却是血色了。
未及二人说话,却只听到那边门响,随之便是男子冷得像冰一样的声音:“你来干嘛?!”
“朕今日好言相询,没想到你竟一点都不肯告知凝儿的情况。是不是要她死了,你才公告天下?!”楚瑜的脸色丝毫不比梁逍的好看,他显然听到了莫然刚才在房中说的话。
梁逍冷笑不语,晶光闪亮的墨眸中,此刻是嗜血的鲜红。他狠戾盯着楚瑜出尘如仙的脸,眼中尽是想吃人的光。
楚瑜轻眯了眼,一字一句地说:“让朕看看她。”
他刚迈出一步,去云与小麟却同时“铛”地抽出佩剑,挡住了他的去路。
楚瑜不说话,急如闪电般推掌出去。
眼看着那掌风就要扫到去云胸口,却凭空从后出现一只手,先将去云闪电般拉开,然后一招就接了楚瑜的掌。
内力相拼,二人同时被震得后退一步。
楚瑜缓缓收掌,将翻涌的气血压回丹田,却不齿地笑道:“原来凌霄子的入室弟子,也不过尔尔。”
梁逍懒得说话,将气血运行了一周天后,赫然就拦在他面前。
楚瑜冷笑一声。
正在要闯过去的时候,却听到莫然淡漠的声音在梁逍身后响起:“明烨帝何故如此执着?!她为了你所谓的情,早已不知道还了多少了!难道,如今她今生不孕,这还不够吗?!”
莫然这话,顿时让楚瑜惊愕:“今生不......这怎么可能?!”
“翁经的箭伤让她失了本来不足二月的胎儿。元气大伤,也许今生都很难再孕。”灯光昏暗,看不清莫然的脸色。若只凭声音,却让人产生了他正在哽咽的错觉。
楚瑜愕然,似是不信,探询般看向梁逍。
可当视线碰上了那如冰一般酷冷的脸色,他惊得连连后退。
怎么可能?放眼天下医术最高的两个人——医王和鬼医,都已经尽在此间,怎么连一点小小的箭伤都能变成了终生不孕?!
这不会是真的.......
窗台上,雕花窗栅的影子被月光拉长了,幽深弯曲,如扭着腰肢的鬼魅趁着夜色舞动。
大门紧闭处,漆黑静寂的房间里面,连一丝呼吸声都探寻不到。
可她明明就在里面?......那样清冷从容的她,竟如此瑟缩在黑暗里。
若说此刻的她不是因此而变得前所未有的软弱,难道还会是其他原因?!
胎儿......他像是此时才惊醒过来,猛地抬头:胎儿!!那是梁逍和她的!
满心的歉疚被这突如其来的惊醒打破,醋意夹杂锥心之痛,翻江倒海地袭来。
笑得如同明净月光的她,药庐中扑向梁逍的她,林中跪求自己的她,失忆后憨笑娇媚的她,水牢中满眼仇恨的她......往日一切尽在眼前。不同表情的那张脸,笑着,哭着,怒着,求着,重重叠叠地朝他直扑过来。
琥珀色的瞳孔不由得缩紧。
他们连孩子都有了。那自己究竟算什么?!
冷笑一声,他垂了头,彷如无视前面赫然拦着的梁逍,直接便走向后面漆黑的房间。
“趁我还有点理智,滚!”梁逍手腕一翻,雪亮长剑便泛出了月色惨白的光。
楚瑜冷笑着,轻巧旋身,便躲开剑锋。不知何时,他手中便多了同样冷冽的一把剑。
看着那一朵朵闪着寒光的剑花在夜色中盛放,小麟不由得惊呼:“清流剑法!”
不仅小麟震动了,在场人全都有些心惊。
这失传已久的剑法,江湖上一直都传言有人还会使,可无论传得多神,却从来都没有人能活着看见它。而今夜,他们竟在楚瑜手上看见了它。
这号称天下无敌的剑法,雪霁山庄庄主并不会。
梁逍不发一言,手腕轻转,几个银亮弧线便在他身侧划过。
莫然担心他会吃亏在楚瑜手上,倏地抽剑上前便要相助。
楚瑜脸上的寒意,让小麟与去云看了都觉得心惊肉跳。明烨帝,果然不是普通角色。
嗜血的气息,在这个月光如洗的夜里,弥漫着这个精致的院落。
可这时,那扇始终紧闭着的门,却忽然“吱呀”开了。
几乎微不可闻的响声,使那一触即发的危险气息顿时消散无踪。
院内,三个高大男子,不可置信地转身。此时,那本来不知道何时才醒的人,披着白色薄袍,在闷热到让人窒息的夜中,独自站在门口,静静看向他们。
“阿清!”“凝儿!”“阿清!”三个高大的挺拔身影,几乎是同一时间奔向了那个沉默的身影。
可是,如水明眸中泛滥着的泪和痛,却生生停住了他们的脚步。
只因,她不太记得随着那婴儿在梦中走到了什么地方,但她却在那里看见了一个不像自己的自己,那个爱笑爱玩爱撒娇的苏清雨。
在那里,她看见了一脸清隽笑意,无论何时都只是自己咽下所有苦楚的然哥哥。在那里,她看见了装扮成商人的梁逍,在街头从周如海手中救下自己,却又翩然离去。在那里,她看见一脸怒意的楚瑜失手让自己摔在桌角。
原来在那段不曾留有痕迹的记忆中,她竟有过这样的经历。
难怪,在清濡山庄醒来的那刻,梁逍说:“你终于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