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日后的清晨,一众人等准备停当,就等那男主角出来了。
苏清雨等了好久,鬼医却没有踪影。她不禁有点黯然。这人虽然冷漠麻木,可毕竟也是她的救命恩人,何况如今一别也不知道何时再能见面。
只见去云气喘吁吁地跑出来,手里拿着一个大包裹。见到苏清雨便说:“姑娘,我家先生说了,早起对他身体不好,就不送姑娘了。这里有些药,姑娘须得按时服用,方可清除体内余毒,切勿忘记了。”说着,便把那包裹往觉茗怀中一抛。
苏清雨心里一暖,他虽说不出来,可毕竟惦记着自己的病。可见这人的确口硬心软。
她对去云说:“劳烦云哥儿替我跟先生道声谢。好歹叨扰了这么长时间。”
去云却像是意料之中一般,摆着手道:“先生说了,他是看在谪仙草的份上才救人的。如今听寒子早已将谪仙草送上,等于银钱两清了,姑娘倒不必介怀。至于后来救姑娘的那一次,便算是先生心情好,额外附送的吧。”说着,还竖起一根手指。
苏清雨听得哭笑不得。有这样说不用谢的吗?他句句都撇清关系,实在有悖世常。
去云说完便转身回去了,竟连保重之类的话都没说。不过这两主仆都是一个怪异脾气,也懒得计较。
等来等去,在小麟的一再提醒下,梁逍终于磨磨蹭蹭地爬上了马车。
可是,他上的却是苏清雨的车。
觉茗满脸慌乱地看着他上车,好久才挤出一句话:“爷,这次不会是又有人要偷袭吧?!”
全车人几乎一下子晕了,这丫头恐怕是被吓怕了,竟然见到梁逍上车就只想到这个。
苏清雨笑了。既然对外是说他迎接侧妃回去,那么做戏要做足,他自然是上她的车。
只是,她也没打算这么容易就放过他。满意地看着梁逍俊美无俦的脸一下子变成了猪肝色,她慢悠悠地说:“你这丫头怎么说话的?要说,也是姑娘我先说!”
觉茗拍拍脑袋,恍然道:“姑娘,我不是又说错话了吧?!”
梁逍却不理会她,只是往后靠在垫子上就闭目养神了。
小麟说:“你不是说错话,是上错车!”说着,便冷冷地一把将觉茗拉了下车。
见到觉茗和小麟都下车了,香儿看了梁逍和苏清雨一眼,便也默默地下车了。
顿时,车内又只剩下二人。
看翠玉杯中晃荡的茶汤,她恍惚感到,时光仿佛一下子回到了那次去兴州的途中,二人也是这样在车中独对着。
只是那时,没有贺临风,没有大婚。他只是*王爷,她也只是小知府。
贺临风。这个名字,想起了,让人有种想流泪的感觉。
在车子的摇晃中,苏清雨笑了,半眯着眼对梁逍说:“王爷可是担心我的病?”
这车内燃着宁神香,她一上车就闻到了。所以他才让小麟把两个丫头都赶下车去,为的就是让她好好在车上睡一觉。难为他,居然把什么都想到了。
梁逍却若无其事:“苏清雨,女人太聪明了其实不是好事。”
她打着呵欠,不识趣地回敬了他:“让王爷失望了,苏清雨一直都是这么聪明的。”话音刚落,她便已经沉沉睡去了。
梁逍看了看她安恬的睡颜,拧了拧眉头,替她掖好被子,便继续默默喝茶。
车子在摇晃中,显得路途短暂。
被觉茗叫醒时,苏清雨才知道早已进入京都城内。而车内却不见了梁逍的身影。
经过了大街小巷,京都依然一派繁华盛况。想起当日种种,苏清雨却仿佛有种历经几世的感觉。白云苍狗,谁又能知道明天会发生什么事呢?
马车很快便停在宫门处。只见远远站着一行人,仿佛在等待着什么。
苏清雨刚掀起车帘,却看见原来是严总管领着几个小太监和宫女正在等待着谁。
一见她,严总管立刻说:“请苏姑娘下车接旨。”
她吓了一跳,刚回来就宣旨?这皇帝又想做什么?
想到皇帝居然问也不问一句就私自定了她的终身,她不禁腹诽了几句,可也在香儿的搀扶下,下了车接旨。
“朕已查明,当日苏清雨冒名顶替一事,皆因其兄身故无可立足之地,方用此计以保其身。念在位期间清华端方,事事皆以百姓为念。故赦免苏清雨一切罪过,并封其为倾明郡主,赐住楚晴宫。钦此!”
这圣旨听得苏清雨一阵恶寒:查明了真相,就封她做倾明郡主?怎么有这样天大的好事?!还是说,皇上另有所图?!
可是她依然疑惑的是,之前梁逍不是说皇帝已经允了将她赐给梁逍做妃子吗?怎么这道圣旨上连提都没有提过?!
三呼万岁接了旨,严总管依然一副皮笑肉不笑的脸,对她说:“恭喜恭喜。皇恩浩荡,这可不是郡主几世修来的福分吗?看来不日郡主还有喜事临头啊!”
苏清雨心里叹了一声。看来,想按照梁逍的计划静悄悄溜走,是不太可能的事了。
看着严总管那张略微起了皱纹的脸,虽还是看得出年轻时的俊俏,可眼里却丝丝尖刻世故,她从来就不喜这样的人。
她忽然明白,皇帝之所以要封她为郡主,摆明了是不让梁逍与她有空子可钻。
果然,皇帝把一切都算进去了。姜,还是老的辣啊!
见她低头不语,却满脸倔强,严总管心中嘲笑,可依然礼数周到。他提醒苏清雨:“如今郡主身份尊贵不比往日。太后说了,宫中规矩不比民间,还望郡主处处留意方好。”
这一番话自然说得冠冕堂皇,可听得苏清雨心中十分不舒服。看来太后已经认定自己是失仪之人。也难怪,女扮男装便已经是犯了大忌,后来还跳出了太子和陵王争夺自己为妃的事,更有失妇德,虽皇帝说是能自由行走,可恐怕并没那么理想。
她下了决心,只要时机一到,不管什么郡主不郡主,她反正大不了装死,一走了之。
正想着,忽然头顶只听到梁逍笑着说:“有劳严总管来走一趟。总管若有空,倒不如与我二人会鹫羽殿中品茶可好?!”
她松了一口气,这人终于出现了。他来了,便可以把这个烫手山芋扔给他了。
只是心中怪异,难道方才一直都期待他过来解围?什么时候竟对他生出依赖的感觉了?
严总管从鼻孔里哼了一声,冷冷说道:“咱家还说,王爷明明是与郡主一道回来的,怎么连宣旨都不见人?!”
这话中极度轻蔑,苏清雨知道,他分明就是看梁逍不得*,才敢这样说话。可这样岂不是公然说梁逍藐视皇权吗?!
她有点惊慌地朝梁逍看去,却见他笑着对她摇摇头,丝毫没有一点窘迫的样子。
正在她想不明白时,却听到另一个男子朗笑道:“方才本王与九弟在宫门碰见,兄弟们聊了会儿天,没想刚好碰到总管宣旨,还望总管海涵。”话虽谦逊,可话锋却凌厉如刀,不单解释了梁逍本是无心之失,更明摆着说严公公故意摆谱给皇子看。
她闻言,惊喜地转头看见一身银白的梁逸在身后。话虽是对严总管说的,可却是在看她。
那眼神,分明像是与久别重逢的友人暖暖地打着招呼。
想起他在狱中为自己做的,苏清雨点头莞尔一笑。
梁逸毕竟是战神王爷,有了他发话,严总管自然不敢说什么,只是皮笑肉不笑勉强打着圆场:“哦,王爷们兄弟情深,那是天家之福。”说着,他朝三人拱拱手,便说要去复旨了。
目送着他离开,梁逍不以为然对二人笑了笑,便领头走向马车。
马车摇晃中,苏清雨没有心思听兄弟二人的闲聊,只是掀开了车帘,看着马车在长长的宫道上经过。沿途那一堵堵高大宫墙,金碧辉煌间却遍布寥落。墙角处,青的苔藓红的野花,静寂开放也静寂凋零。
正如这宫内的人,大好的青春年华,都凋零在这默默的岁月里。
此时苏清雨心里方明白为何宫内的女子,但凡有点能力的都要争得你死我活,为的也不过就是不虚度了年华。只是,她却不想当这些“闲坐说玄宗”般的女人。
入了鹫羽殿,侍儿送上清茶给在座三人。
梁逸忽然笑着说:“本王该是祝贺二位呢,还是替二位难过呢?!”
此话让苏清雨一阵愕然,难道梁逸也知晓了里面的乾坤?
梁逍看向宣王说:“此间并无外人,阿清也与皇兄交了朋友。皇兄有话不妨直说。”
一句“阿清”听得苏清雨好生突兀,先前他还一直“笨女人”地叫,怎么忽然亲热起来?她心中不禁忖度起来,只觉得梁逍是有意为之。
果然,梁逸挑起剑眉,眼中颇有深意。打量了苏清雨好一会儿,他才说话,可话却是对梁逍说的:“难道你是真不知道父皇此举何意?”
听到他这样问,便连苏清雨也觉得梁逍应该早已猜到皇帝用意了,不禁也抬头看看梁逍。
梁逍却懒散地坐在椅上,双手无奈一摊,摇着头,眼中一片无知。
苏清雨心里叹了口气,心想这人的戏真好,如今连她也不知道他何时是真何时是假了。
梁逸似是早已料到一般,并没有再追问,却看向她说:“郡主,若你还想能得个自由身的话,也并非不能的......”说话间,他轻轻瞥梁逍一眼。
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苏清雨却看见那人索性闭目养神,一副懒理的样子。
“王爷能助我出宫?!”苏清雨当然是巴不得立刻离开这宫中。只是,梁逸能用什么办法带她出宫呢?!
梁逸却似看透了她,轻笑着说:“今日刚接到边关急报,本王不日也要赶回陲远了。可这几日,本王走失了一个近身小厮呢。若能在这几日内找着,便也会带着他走了。”
说着,他站起身来说:“若是九弟能见着这人,便差人来告诉一声吧。今日本王也还有事,就不多留了。”
说着,他头也不回地便走出了鹫羽殿。
厅内只余二人默默坐着喝茶,各有心事。
苏清雨自然是想走的,可是,轻轻掠过那边不知道在出什么神的梁逍,忽然想到她若走了,到时大婚,他拿什么交代出去?若无全身而退之法,她走是会连累他的。
可是,梁逍对梁逸这番话又是作何想法?她不明白究竟梁逸凭了什么,居然会当着梁逍的面说要带她走,难道他就一点都不忌讳?好歹自己还是名义上是赐给了梁逍的准王妃呢?!
当时在狱中,梁逸就已经暗自打点了来相助于她,她不相信梁逍会一点消息都收不到。可若是收到了,怎么会如此不动声色?
若要这些都说得过去的话,那只有一个可能,便是梁逍已经和梁逸站在了同一条阵线上了。
以梁逍这样一个闲散王爷的角色,能与梁逸这个战神王爷站在同一条阵线上,除非二人之间有什么达成一致的意见,甚或是利益。
她脑中忽然想到了另一个人,太子。
之前梁逍与太子的不和早已搞到举国上下人尽皆知。
若说能得到最大利益,梁逸自然应该和太子站在一起,毕竟太子是将来的一国之君。可如今,梁逸却与梁逍站在一起,也就是说,梁逸应该已经与太子也站在了对立面上了。
他们之间会有什么冲突,才导致这样呢?
莫非,梁逸看中的,是太子之位?或者应该说,是天子之位?!
发现了这个,她几乎惊叫起来:若要推翻太子,那将会引致多大的动荡?她虽在朝为官时间不长,可毕竟两世为人都在官场,她深知这意味着什么?
梁逸身为战神王爷,国内威望甚高,有这样不甘居于人下的想法也难免。可是她不明白,梁逍只是一个闲散王爷,一直不喜朝政,他为何也会加入?!
她脑子里转过千百个念头,可是梁逍一直都没有看她,只是面无表情地出神,一点都不像平常那慵懒的样子。
忽然听到殿外一声传:“太后懿旨到。”
二人立刻起身出殿接旨。听了宣旨公公的话,才知道原来太后听说她回来了,便吩咐他们要参加今夜皇后举办的家宴,也让她熟悉一下宫中人事。
苏清雨心中叹了一口气,又是见面!上次便是见面出的事。
只听到那公公说:“太后听说倾明郡主容貌倾国,所以特意让人选了些衣服过来,让郡主换了才过去的。”说着,他身后随即便有一列侍女捧着衣服首饰从后面鱼贯而入。
梁逍看见这阵势,不说什么,苏清雨已被封为倾明郡主,倒也是应该女装示人了。他略微颔首,小麟便对那领头宫女说:“姑姑请!”说着,便领那列宫女进了内屋。
苏清雨见到这些人丝毫没有商量的打算,形势比人强,只得带着觉茗与香儿跟进去。
走过梁逍身边,他刚好转身离去,却一眼未曾看她。
她略略沉吟,也提步入了房中。
宫女捧着各色钗环衣裳早已候着。那精致华美的衣裳,还有璀璨耀眼的宝石珍珠,不仅让香儿觉茗惊叹不已,连苏清雨都觉得大开眼界。
果然,天底下最贵是皇家。苏清雨展眼看去,十几个宫女手中都不一样,她暗地里摇头,这随意一件衣裳钗环,能抵一户普通人家多久的食用?
领头的那个应是太后身边得力的大宫女,见了她倒是不卑不亢,只是微笑着说:“郡主,太后怕妹妹们不知道宫中梳妆的规矩,特意遣了绿玉来为郡主梳妆的。”说着,也不等苏清雨说话,轻轻拍了两下手,后面的侍女们便按照顺序一个个上前来。
苏清雨不慌不忙点头笑道:“如此便有劳绿玉姑姑了。”
见苏清雨她们好奇,绿玉笑着一一介绍,那些繁复啰嗦的衣饰名字,只听得苏清雨头昏脑胀,顿感到比当年在政法系背书还要繁琐,不由得暗暗佩服绿玉居然如数家珍。
听了好久,她看绿玉还没有停下来的打算,只得随意从刚上前的一个侍女手中掀开一件湖蓝色衣裙,说:“有劳绿玉姑姑。这件就很好了。”
绿玉果然也是常见世面的。看苏清雨动作如此迅速,倒不惊讶,只是淡淡笑着说:“郡主眼光果然好。这件湖光山色百缕裙,正好配上接风地点的景色呢!”
苏清雨听了不禁奇道:“什么景色?”
绿玉便说:“太后娘娘说,今日要在御花园的木湖中为郡主接风呢!”说着,便递了眼色过去,只见几个侍女便上前为苏清雨更衣。
换上这身衣裙,苏清雨才知道这裙子为何要叫湖光山色了。
这裙与众不同,别的宫装绣花草、绣鸟虫,最多也不过就是蝴蝶之类。可这裙子却从裙摆处往上延伸,展开后竟是一副逼真的烟雨山水图,山峦叠嶂中云雾妖娆,最让人讶异的,居然还配上了半边欲隐欲现的红日。加上绣工精致华美,那山水气势磅礴,那树木栩栩如生,竟比寻常宫装另有一番气度。
绿玉挥挥手,便有几个宫女手脚麻利,为苏清雨换上衣裙,还开始为她梳妆描眉。
她们倒也没有怎么花费时间,只是轻轻将头发挽成发髻,随意插上几支发簪,又挂上耳环,最后用脂粉在脸上轻点了几下,就大功告成了。
苏清雨本是坐在椅上闭眼等候,心想不知道又要搞到什么时候,正要趁着这机会养养神,却听到绿玉唤了一声:“郡主,可以了。”
她睁开眼,未及看清镜中的模样,却已经听到身后众人倒吸冷气的声音。
她不解地回过头去,只见觉茗双眼泛红,居然有点哽咽。
她心里惊慌,问觉茗:“怎么了?!”这孩子一向大大咧咧,怎会这样起来了?
觉茗的眼泪却忽然就这样掉下来了:“小姐如今终于换回女装,觉茗也是一时感到高兴而已。”说着,眼泪居然越掉越多。
香儿倒也淡定。可她却怕觉茗会说错话,连忙对绿玉笑着说:“姑姑果然好巧的手,奴婢们自然比不上的。”
绿玉似是没有留意觉茗,一直留意着苏清雨。不知为何,苏清雨却在她的眼中看到一丝冰冷。香儿说话,她连眼角都不曾瞟过去,只是向苏清雨说道:“不知道郡主可喜欢这样的发饰?若可以,奴婢就先回去对太后娘娘复命了。”
见她虽然态度平和,可分明却有着凌人的气势,香儿知道这大宫女定然看不起她们,当下便也不再说话。
从她便可知道太后的态度,可如今人在屋檐下,有什么气也只得咽下去,还是趁早打发了她们要紧。于是,苏清雨有礼谢道:“姑姑手巧,自是满意的。”
绿玉见她这样说,便告了退,带着那一群侍女翩翩离去了。
回过头看,只见一个清冷影子映在镜中。
湖蓝长裙上山水缭绕,用银丝乌金丝绣制的如烟云雾仿佛将袅娜的身子都笼罩其中,即使只是略施脂粉,也映得那倾城娇容如同不食人间烟火一般的秀逸出尘。
她心里感叹:原本的苏清雨生得如此倾国,若不是出了意外,倒可能会是入选宫中为妃的人才。这样的女子,却生得这样刚烈,实在让人叹息。
香儿见她一味盯着镜中的自己在发呆,还以为她想起了前尘往事,便劝道:“姑娘,事到如今就不要想太多了。”
觉茗在一旁也劝道:“小姐,好歹还有我们会一直陪着您呢!”
看着两个丫头亮晶晶的眼神,她心头一热,上前伸开双臂将她们搂住,微带哽咽说:“幸而有你们,我这一路才不至于这样无依无靠。”
觉茗知道她经历了这么多曲折,又和贺临风吵得翻了脸,心里自然不好受。她一向与苏清雨主仆一心,她也忍不住哽咽说:“就算天下人死绝了,觉茗也定会陪在小姐身边。”
香儿陪着苏清雨一路经历了这么多,虽然无法成夫妻,她也定要陪她到最后的。她带着浓重的鼻音勉强笑着说:“好端端的哭什么?!只要有我们三个一起,还怕什么!”
苏清雨心里更是温暖,当下也不再说话,只是更用力搂紧她俩。
三人正享受着这难得的时光,却忽然听到小麟在外面轻咳嗽一声。
她会意,问道:“可是麟哥儿在外头?!”
果然听到小麟恭敬说道:“郡主,王爷说了,若好了便同去,别迟了。”
闻言,她朝觉茗她们点点头,便走出去。
那人还是一身孔雀蓝,正背对着她的房门,不知道等了多久。
她不由得笑了笑,记忆中,他几近是偏执地喜爱孔雀蓝。而这颜色也像是为他而产生的,穿在他的身上,让他无论何时都如天上最亮的那颗星辰一样,格外璀璨耀目。
也许是听到了她的动静,他缓缓转过身来,却在墨眸对上她的那一瞬间,瞳仁微微收缩。看到他身上忽然间朝四周透出的无形压力,她却看到了那让人畏惧的气势背后,依稀有着无法言明的寥落。
对上他凝注的眼神,她略略有点尴尬,忙低头走下台阶,借此缓解莫名而起的紧张。她有点不解,见他的次数都已经数不清了,就连病重昏迷的时刻也是他在旁看守着,之前倒也不觉得什么,怎么今天感觉这么奇怪?
他倒也只一霎那便恢复了慵懒的神情,对她抬了抬线条分明的下巴,说:“走吧。”说着也不等她,自己朝车子走去。
见他走得快,她忙追上几步,心里依然感到奇怪。
一路上,往日最爱说话的他却安静得出奇,倒是她不知道为何总是没话找点话说。
看了那个一直不说话的人不知道第几次,她终于忍不住问:“太后究竟何意?!”
等了良久,都不见他说话。她有点赌气地轻倚在软垫上,索性闭目养神不再看他。
却忽然听到他轻声说:“不论何意,总之你别乱答应什么。一切等我来说。”
她听了以后,忽然想到之前那次他也仿佛曾这样说过,然后自己就被投进天牢了,不由得皱眉说:“你是不是知道了什么?快告诉我,凡事也好有个准备。莫要再像上次那样。”
早在鬼医的药庐里时,他二人便已经“你你我我”地乱叫,此刻倒也不会突兀。
他终于赏脸地看了看她,却在视线碰上她的瞬间飞快地把眼睛别开,随意说道:“哪来那么多事情,你别乱想。”
好吧,你不说,难道我还不会自己看不成?她瞥了那人俊美无俦的脸一眼,却意外地发现他居然看着自己有点出神,却在看见她瞥眼过来的那一瞬间,又将眸子转了开去。
她心里更是奇怪,今天这人究竟怎么了,居然处处都透着不寻常。
说话间便来到了木湖。
她在觉茗的相扶下,下了马车,只觉得这里的景象有点似曾相识的感觉。多看了几眼,她忽然想起,这地方与梁逍在明县的陵王府的花园竟是一样的!
难怪那里如此堂皇,竟然是按着御花园中的景色来复制的。难道梁逍很喜欢这里?!
刚发呆想着,只听到太监唱了诺,她便随着梁逍进入湖中搭建的那个巨大的暖阁。
里面的人不少,正三三两两说着笑,或谈论着什么。看到她与梁逍双双出现,在场所有人的目光一下子都聚焦在他二人身上。当看清了那湖色衣裙的身影后,不少人都只觉得心里剧烈地颤了一下。
苏清雨紧紧跟着梁逍,分明也觉得无数目光落在了自己身上。她自嘲地笑了笑,也难怪人人都用怪异眼光看自己。上次她出现在这里时是以朝廷命官的身份来的,而如今,却居然变成了准陵王侧妃,若这事发生在别人身上,自己也难免会用一个八卦的心来看。
正想着,听到梁逍在旁说道:“阿清,还不快见过六皇兄?!”
话音刚落,她却忽然感到大手稳稳地落在了腰间。暖意传来,让她不由得颤了一下。
她只得暗暗咬牙,腹诽了几句,却微笑着抬头看向来人:“见过宣王爷。”
梁逸正笑容可掬,看见那张扬起的小脸,不由得顿了顿,并没有马上接过话去。
旁边却有人哼了一声说道:“这可就是快要做我九皇嫂的倾明郡主?!果然清雅动人啊!难怪让九哥如此动心了!”
苏清雨听着耳熟,便看过去。只见离梁逸几步之遥,惠清公主正朝他们走过来,满脸讥笑讽刺,但那双灵巧的眼珠子里面却仿佛带着点凄清。
在她身边的,赫然就是太子梁泯。
太子见了他们,一点不自然都没有,似乎当日之事从来没有发生过。
他轻声训了惠清一句:“清儿不得无礼。如今倾明郡主既是你的准皇嫂,更是父皇御赐的郡主。”说着,他依然笑得儒雅可亲,看向梁逍说:“本宫还没有向九弟道喜呢!”
梁逍似是毫不在意惠清的态度,随和地笑着对梁泯说:“皇兄说哪里话!自家兄弟,哪有这些计较!倒是皇兄不要怪小弟入宫未来得及过去拜见才是。”说着,他拉起呆在一旁的苏清雨,说:“阿清,还不快拜见皇兄!”
苏清雨心中无奈,正是不想见的人偏生第一个就见着。
于梁泯,她倒无所谓,反正当日也不是她主动惹他的,但是对惠清,她倒有点歉意,虽然是惠清自己想错在前,可毕竟她还是骗了她。
这样想着,她便盈盈拜了拜,道:“见过太子殿下,见过宣王爷,见过惠清公主。”
惠清见她不理自己的挑衅,便气呼呼地哼了一声,拂袖就走。
太子却只是见怪不怪地说:“惠清自小便跟在皇奶奶身边,性子是任性些,郡主莫怪。”
苏清雨连忙摇了摇头,笑着说:“公主千金之躯,本就比别人娇贵。这也是自然的。”
见她笑了,太子不由得一怔,眼睛盯着她,没有答话。
梁逍彬彬有礼地对梁逸与太子说:“望二位皇兄海涵,小弟还要带阿清去拜见各位皇兄皇姐,那便先失陪了。”脸上的笑意是苏清雨从没见过的温文尔雅,竟也另有一番俊美。
说着,他一把拉起她的手便走。
苏清雨一路想挣脱他,却无奈比不上他的力气,只得被拉着踉跄往前走。
在外人看来,陵王与准王妃在大庭广众下毫不避嫌地携手同行,一个俊美无俦,一个倾国倾城,当真般配,所以这一路走来,也不知引来了多少艳羡的目光。
走到一棵僻静的大树下,苏清雨看见四下无人,甩开他的手,着恼道:“你一定要这样张扬吗?”要走便走,拉拉扯扯干什么,这人怎么到了宫中都不知道收敛。
没想到梁逍也答得干脆:“我正怕别人不知道呢!”
苏清雨一时气恼,好笑问道:“难道你还怕皇上反悔不成?”
梁逍摇着头,叹气说:“一天圣旨没下,我们都不能太笃定了。”他忽然说:“不管了。明日我便请旨回兴州。”
苏清雨想不到除了太子一党以外,还能有什么意外,难道皇帝还会忽然砍她的头不成?他都已经御赐她做倾明郡主,天子无戏言,断然不会反悔的。
只是,看梁逍这样子不像往日,往日无论他遇到什么都总是嬉笑应对,怎么这次居然神情凝重至此?
她忽然想到了什么,便说:“说起大婚,若你不在京都办,难道还有特意回兴州办的道理?徐妃娘娘会怎么想?”就算皇上同意,徐妃也不会同意的,那可是他的亲娘。
梁逍却不在乎地笑了笑,说:“若说这个,倒也无妨。我的大婚在哪里办,左右也轮不到她操心。只是,”说着,他忽然认真看着她,“倒应该办得更快些。”
她明白他的意思,早点公开办了,她才好脱身。
可听他这么一说,她这才懂了,自己连一点逃走的计划都还没有构思好,若他真的说服了皇帝让他们回兴州大婚,倒也不失为一件好事。只不过,当中会曲折一些罢了。
他们这样说着,倒不用避嫌,只因话都只说一半,外人听来也只会以为他们还是在着急地讨论大婚的事宜。
正这样说着,忽然看见一个人从树后缓缓转了出来。
苏清雨看过去,只见一个与自己同样是十五六左右的少女,身穿杏白绣花曳地裙,头上簪一朵怒放溢香的粉红百合,眉若远山,唇若滴朱,整个人正如百合一般耀眼。
少女从帐幔中转出来,却只是定睛看着梁逍没有说话,眼中却分明有着欲说还休的内容。
苏清雨不知此女是何人,只知道顺着她的目光看向梁逍,却不由得大吃一惊。
只因那人脸上全是她从没有见过的心慌,甚至可以说,似是被撞破了什么。
苏清雨不知所措。她没有见过这少女,却从二人对视的眼中可以看出他们之间肯定有着她不知道的过往。
看着二人相对无言,可眼中瞬间交流的却已是万千,她知道此刻自己对于他二人而言,不过是一个局外人。
她想了想,不发一言转身离去。
这一次,梁逍没有再拉住她的手。
可能穿上了宫装,层层叠叠地压得人不舒服,她只觉得气闷,便一径往湖边走去。刚才梁逍拉着她走得急,所以觉茗和香儿都没有跟过来。
身后依然笑声喧哗,充耳只闻丝竹之音,可越听,她的心便越烦。
找个块干净大石头坐下,她独自一人在湖边默默看着夜色中漆黑的湖水出神。
不知道坐了多久,却忽然听到一阵细微的脚步声来到身后。她刚想转头去看,却被一双手狠狠地推落了湖中。随着一声巨大的落水声,她只感到冰冷的湖水立刻从四面八方包围住了自己。
她不会游泳,却也明白落水不可惊慌的道理。她尽力控制自己的心和手脚不要慌乱,想慢慢浮上水面,可却分明有人在旁边死命地将她的头往湖水中压。
她忽然明白,是有人定要将她置之死地。
心终于慌乱了。她手忙脚乱地四处拉扯,希望能找到一点可以借力的东西,可那人似乎早就料到她会这样做,飞快点了她身上几个穴道,她立刻连手脚都不能动了。
湖水迅速涌进口鼻,她只觉得这个世界飞快地从她的意识中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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