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天天气晴朗，万里无云，柳旭躺在躺椅上晒太阳，阳光刺眼，她将一块丝帕盖在脸上遮阳，不知不觉就睡着了。等她一觉睡醒，摘下丝帕，杨珞的脸孔猛然出现在眼前，吓得她一声尖叫，喘息两声后幽幽说道：“我只是受了伤，离瞻仰遗容还有点早吧？”
杨珞面露不悦地说道：“你这口无遮拦的毛病什么时候能改一改？”
柳旭朝他哼了一声，不说话了。
两人各自沉默地坐了一阵，柳旭看了眼面色阴郁，一直摆弄着茶碗的杨珞忍不住又开了口：“你这一个月不露面又去哪了？我听师兄说你把那匹马给宰了？”
杨珞嗯了一声：“不听话的畜生要它何用？”
“何必牵连无辜呢？它又不是故意的。”
“是不是故意的，可你毕竟受了伤，它总得付出代价。”
“那我的腿伤是因你而起，你的代价是什么？”
杨珞抬头看向柳旭，一时竟不知该怎样回应。
柳旭见状扯了扯嘴角，将茶几上的书信递给他，说道：“泥鳅来的信。”
杨珞接过信纸细细端看，柳旭接着说道：“托你的福，随你走了一趟西南，惊动了整个武林，清江堡堡主命丧黄泉，周边大小二十个门派除了飞鹰堡全部被剿杀殆尽，经此一事，我们清平山庄的镖局威名远播，名震四方，生意更是兴隆昌盛，日进斗金。”
杨珞看完点点头：“师伯已经托人捎信给我了，出事后他亲笔书信联络四川都司，让他派兵剿匪，并让沐荣做先锋，将盘踞在西南一带的黑道门派连根拔起，也算是为国为民做了一件好事。”
柳旭笑了笑：“我师父平日里花天酒地不务正业，我都忘了他老人家也是在刀枪剑雨下打过滚的，我这次差点小命不保，师父自然是要帮我出这口气的，这不，面子里子全讨回来了。”
“可你一双腿再也不能走路了。”
柳旭面色一怔，随后笑道：“你看天上的鸟飞来飞去的，多自在，你可曾因为自己没有翅膀而苦恼伤心？”
“这能一样吗？”
“怎么不一样？”
杨珞看着柳旭笑容满面的脸庞，不知为何突然感觉异常心酸，语气不由得急促起来：“你能不能不要这么要强？你能不能不要受了委屈还要强颜欢笑？你就不能像别的姑娘家安安稳稳地找个依靠，平平淡淡地过完这一生吗？”
柳旭听完收敛了笑容，淡淡说道：“依靠？当年我和姐姐寄住在外祖母家，杨家是我的依靠，可结果呢？你们长房给过我半点尊重没有？后来我遇到师父，我以为抱上南宫家的大腿可以舒舒服服地混日子了，可结果呢？外强中干，都快揭不开锅了。我要不是靠自己咬牙往前走，搞不好我现在都已经下了黄泉了。靠别人是靠不住的，与其希望躲在别人的身后享受优待，不如让自己变得强大，强大到可以应对足够的风雨磨难，老天爷也不总是公平公正的，有时候也是专拣软柿子捏，你越是强大，风雨越会绕着你走；越是弱小，磨难会一个一个不停地来找你，直到把你击垮。”
杨珞一时语塞说不出话来，柳旭看了他一眼铿锵有力地说道：“你不必可怜我，我没觉得自己比别人差，虽然不能走路，可我的心从未陷于囚笼之中，世界之大我哪里去不得？”
杨珞被说得哑口无言，一瞬间觉得自己这么多年竟然还没有一个小丫头活得明白，心中不免生出几分惭愧，正在这时，张大夫带着徒弟走了过来，向他二人行了一礼说道：“老夫来给姑娘诊脉。”
自从柳旭受伤之后，张大夫每天都要过来为她诊脉，查看双腿的愈合情况，只是柳旭旧伤未愈又添新疾，双腿一直没有知觉，张大夫也不太好判断她这伤势到底恢复了几成。
张大夫像往常一般正神色肃穆地诊着脉，突然发觉柳旭时不时地弯下身子用手指轻轻在腿上抓挠，原本他也未曾在意，只是次数一多他顿时警觉起来，问道：“姑娘可是觉得腿不舒服？为何一直不停抓挠？”
柳旭皱了皱眉说道：“也不知怎么了，感觉腿上好痒。”
“痒？有多久了？”
柳旭回忆了一番：“有几天了吧，之前也没觉得不妥，只是最近两日痒得有些受不了，想来是天气热了，蚊虫叮咬的缘故。”
张大夫听完仔细检查了一下柳旭的双腿，喜出望外地说道：“姑娘大喜，你这伤终于要好了。”
柳旭和杨珞对视一眼，满脸疑问：“张大夫，您这是什么意思？”
张大夫却没有解释，反问道：“姑娘近日除了老夫开的汤药，可还擅自服用了其他药物？”
柳旭想了想，摇摇头：“并不曾，都是按照您开的药方在服用，除此之外就是我干娘捎来的调理身体的药丸，之前也都给您看过。”
张大夫听完眉头微皱，小声说道：“这就奇怪了，之前花了这么长时间，能用的办法我都试遍了可一点成效都没有，怎么突然之间就有了反应呢？”
“会不会是……”杨珞不太确定地说道：“出事那天，她浑身是血，张元佶让我把药丸碾碎敷在她的伤口处，会不会是那药丸促进了腿骨的愈合？”
“那药丸可以外用？”张大夫惊讶地问道。
柳旭点头回道：“我干娘是将门之后，这药丸是府上密不外传的宝贝，是第一代定国将军费了大功夫求了高人才求来的药方，可内服可外用，老将军几次死里逃生多亏了它。”
“竟是这般奇效，”张大夫摸了摸胡须沉吟道：“那这么看来这药丸当真称得上是宝贝了。姑娘身上可还有多的？为了谨慎起见，老夫想查验一下它外用的功效。”
柳旭立刻回道：“药丸一直都是巧灵姐帮我收着，我一会叫她给您送过去。”
张大夫刚应了声好，杨珞便迫不及待地向他问道：“张大夫，您刚才说她的腿有痊愈的可能，还需要多久？接下来我们要怎么做？”
张大夫回道：“公子且稍安勿躁，我们之前遇到的最大难题就是柳姑娘的腿没有知觉，现在这个难题解决了，剩下的事根本无需再费心，按时吃药施针，顺其自然就好，老夫回去好好研究一下那个药丸的功效和配方，如果真的是治疗外伤的神药，老夫会参考着为姑娘斟酌一个方案，让姑娘尽快站起来。”
杨珞听完急切的神色稍有缓解，张大夫又接着说道：“虽然不用太过担心，但是有两件事姑娘心里还是要有个准备，一便是痒，姑娘腿上的外伤和骨骼都在愈合中，此时双腿发痒是正常的情况，现在症状还比较轻，姑娘尚能忍耐，过不了几天症状就会加重，到时双腿犹如百蚁啃噬，又痒又麻恨不得要脱层皮，只怕姑娘要受些罪了，即便如此到时千万要记住，哪怕痒到实在受不了了，也不可任意抓挠，现在天气炎热，一旦抓破了伤口容易化脓感染，如果医治不当，导致邪毒入体，可能会造成骨骼变形或者筋脉扭曲，将来即便能痊愈，也不能正常行走。”
柳旭点点头：“我们习武之人受伤都是家常便饭，伤口愈合的时候瘙痒难耐早就习惯了，张大夫不必担心，我心里有数。”
张大夫看着柳旭欲言又止，柳旭却是追问道：“除此之外呢？还要注意什么？”
张大夫沉默一瞬，幽幽说道：“姑娘还是先将眼前的事解决吧，其他的日后再说。”
柳旭转了转眼睛有些纳闷，不过也没有继续追问，转过头笑着同杨珞说道：“现在放心了吧？我若是软弱可欺连天都不会帮我，可是你看现在连老天爷都手下留情了。”
杨珞笑着点点头，身心突然感觉轻松了不少，一年多了，柳旭的伤势就像是一块巨石一直压在他的心头，她越是满不在乎，越是表现得像个正常人一样，杨珞就越是感觉心痛愧疚，无法原谅自己给她带来的伤害。柳旭能接受现实，可他却无法接受自己的失职，无数个夜晚他站在柳旭的院落里看着她的房间都有一种无法言说的痛，可是这丫头却在用自己的方式缓解他的焦虑和痛苦，明明她才是那个应该被照顾的人啊，现在却成了他内心深处的支柱。
也许这就是缘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