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是没有焚烧安神香的原因,柳旭睡得并不踏实,丑时刚过便醒了,无所事事地看着头顶上的布幔等着天亮。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柳旭感觉口渴难耐,想叫下人给自己倒杯茶,出声喊了半天都没人应声,无奈之下只得自己慢慢坐起来,看了看不远处桌子上的茶壶叹了口气,若是以往这哪里算什么,可是如今这并不算长的距离对柳旭来说却是个堪比登天的难题,她犹豫了好久,一时想着忍一忍熬到天亮,一时又看着那茶壶坐卧难安,三番四次之后,她一咬牙打算试一试。
柳旭慢慢掀开被子,缓缓移动着毫无知觉的两条腿,她原本打算沿着床沿慢慢溜到地面上,再一点点挪到放着茶壶的桌子前,可是一只腿刚挪到床边,身体就失去了平衡,整个人一下子就栽在了地上。
柳旭被摔得四仰八叉,躺在地上光是将身体翻个面就已经累得气喘吁吁,短短的一段距离,她恨不得连吃奶的力气都使出来了,两条腿不但使不上力现在完全成了累赘,只能依靠两只手臂撑着身子往前挪,每挪动一寸距离就像在绝壁上攀登一样困难,等到爬到桌下,她身上的亵衣早已经湿透。
柳旭呼呼喘着粗气,抹了把脸上的汗水,倚着身旁的圆凳咬牙撑起身子,使尽全身力气去够桌上的茶壶,可是奈何桌子太高,她身子只能抬起一点点,纵是伸长了手臂去抓也够不到,几次之后,柳旭只得另想办法。
柳旭看了看四周,顺手将另一只圆凳拖了过来,摞在刚刚倚着的那只上面,随后一点一点往上攀,将整个身子完全直立起来,再靠近桌沿,将身子贴在桌面上,一伸手将那只小小的茶壶握在手中。
等到双手摸到茶壶的那一刻,柳旭内心无比雀跃,差一点欢呼起来,可刚刚将茶杯送到嘴边,倚着的圆凳突然滚落而下,没了依仗的柳旭脚下根本站不稳,瞬间跌倒在地,此时的她已经耗尽了全力,连翻身的力气都没有了,只得向外呼救,但是等了半天依旧一个人都没有过来。
柳旭躺在地上歇了片刻,侧头看了看,旁边地上一片狼藉,瓷器碎片掉得到处都是,茶水混着灰尘将地面弄得污秽不堪,连她自己身上都沾染了不少。看着眼前这一切,柳旭忍不住叹了口气,现在恐怕是自己最狼狈的时候,如今这样跟个废人也差不了多少了。
又不知等了多少时候,似乎是天亮了,房门被人打开,一声惊呼传入柳旭耳中,紧接着下人们涌了进来,有人将她抱上床,另有人去通知了徐巧灵。
柳旭简单清洗了一番,连身上的衣服都没来得及换,徐巧灵就飞奔而至,紧张地询问着柳旭:“怎么回事?怎么会摔到地上?”
柳旭神色平静地说道:“口渴,想喝杯茶,结果就摔了。”
徐巧灵听完不由埋怨道“你怎么就不知道叫人呢?万一出点什么事可怎么好?”
柳旭看着她没应声。
徐巧灵见状似乎想到了什么,一转身对着满屋的丫鬟仆妇发了好大一通火,还是柳旭出言求情这才作罢。
接下来的日子,负责伺候柳旭的下人们全部高度戒备,时时刻刻都有人在身边照应,就连晚上都安排了丫鬟在她床边陪侍,生怕这位姑娘再出什么差错。
柳旭对这些事完全不在意,虽然仍旧话不多,但是看起来已经有些精气神了,汤药和饭食也按时服用,明显不像之前那般死气沉沉,一副活死人的样子,只是令人奇怪的是,柳旭时常盯着自己的手掌发呆,有时还会自言自语,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不知道心里想些什么,徐巧灵询问过几次,可她总是借故回避话题,无奈之下,徐巧灵只能叫下人们暗中多留意几分。
平平安安过了几日,柳旭再没出现什么状况,大家心里不免松了口气,一直紧绷的心弦渐渐松弛了下来。这一日,负责陪侍的丫鬟家中有事,半夜被人接了回去,管事婆子原本想再找个丫鬟替班,却被柳旭婉言拒绝,管事婆子心想已经过了大半夜,再有几个时辰天也该亮了,短短时间内应该不会有什么差池,便没多坚持,只是吩咐睡在厢房的下人们警觉些。
等到下人们退出去,一切重新归于沉静,柳旭却是睡不着了,眼珠子来回转,不时地看向门口,心里像是琢磨着什么事情却又拿不定主意。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柳旭像是终于下定了决心,缓缓直起身子小心地慢慢挪下床,一点点爬到门口,打开房门,探头向外望了望,随后爬过门槛,爬出了房间。
等到爬到院子里柳旭已经是满头大汗,可是当她抬头看见满天的星斗时,脸上的笑容比鲜花盛开还要灿烂,她费力地将身子扭转过来,仰面躺在宽阔的大地上,呼吸之间全是泥土的芬芳,她与大地接触的每一寸肌肤都能感受到生机勃勃的力量在一直不断的注入到她的身体中,微风拂过,她伸出手掌去感受风的轻柔,好像下一秒钟自己就能飞向云霄遨游天际。
连日来伏在心头的雾霾在这一刻瞬间消散,内心的激动无以言表,柳旭看着自己的双手大笑出声,我怎么能被困住呢?我怎么可能被困住!
等到恢复了体力,柳旭又按原路爬回了房间,躺在床上时脸上的笑容都不曾消散,随后一夜好梦直到天明。
第二天柳旭洗漱完毕用过早饭,让人唤来了为自己诊治的张大夫。
自从上次与张大夫询问过病情后,柳旭就变得消极厌世,逃避现实,张大夫虽有心继续为柳旭诊治,可见她如此状态,也不知该如何施为,此刻再次面对柳旭,张大夫变得异常谨慎,生怕又会出现什么变故影响治疗。所谓医者父母心,看着自己的病人饱受身心痛苦,却无法施救,这对每一个大夫都是一种煎熬。
张大夫刚刚坐稳,还以为柳旭会和他客套两句,谁知她直接开门见山地问道:“张大夫,我的腿现在到底是个什么情况?是否还有治愈的可能?”
张大夫怔愣一瞬,反问道:“前些日子姑娘不是已经询问过病情了吗?今日为何还会有此一问?”
柳旭回道:“那日突闻此事,犹如惊天霹雳,我一时无法接受,根本没有心情去了解具体情况。张大夫对我讲了什么,我现在是一个字都想不起来了。”说完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又说道:“想必张大夫这些日子也听说了我的一些举动,我一直在逃避,不想面对现实,对周围人的关心视而不见,一直任性不听话,我实在是一个叫人头疼的病人。”
张大夫淡淡一笑:“听姑娘这话里的意思如今是想通了?”
柳旭点点头:“我只是伤了一双腿,虽然身有残疾,但并不影响我好好活着,我能做的事情还有很多,我不想一直自怨自艾,虚度人生。”
张大夫听完欣慰地点点头:“姑娘能想通这一点实在是难得,之前我还一直担心你会一直消极应对,甚至破罐破摔,我虽为大夫,能用百草治你身上的病,但心病我却无能为力,还得靠你自己来化解。”
柳旭颌首应道:“我明白。”
张大夫再次点点头,脸上露出如释重负的表情,随后开始详细地为柳旭解释病情:“姑娘的双腿失去知觉是因为之前被弓箭击中,筋脉断裂失血过多,救治不及时,随后又在冰冷的江水里浸泡了许久,寒气侵入体内,致使血液淤塞不通,这才导致失去知觉。”
“那还有医治的法子吗?”
“不瞒姑娘说,老夫从医数十载,像姑娘这样的病情之前也曾遇到过,而且不止一次,但是只治好了一例,仅此一例。”
柳旭眼睛一亮,放在身前的双手紧紧攥在了一起。
张大夫接着说:“那个病人是个船工,常年走船,行船途中有时水草缠住了桨需要清理,有时遇到暗礁撞破了船舱需要修补,船工必须立刻跳入水中处理,不论风雨、不论寒暑,人体本是热血阳刚之躯,长年累月泡在至阴至寒的江水里,必定会导致气血淤塞筋脉不通。这个病人我碰到他时已经卧床瘫痪了十年,但是他并没有自暴自弃,对生活仍旧乐观,我就是欣赏他这一点才为他免费诊治,最终康复痊愈。”
“那花了多长的时间?”柳旭迫不及待地问道。
“三年!”
“三年?”
“柳姑娘你要听仔细,我说的是我花了三年的时间只治好了一个病人,还有其他的病人花的时间更久却一点效果都没有。”
柳旭抿紧了双唇,神色变得肃穆,低头不语不知道在想什么,沉默片刻后,郑重地对张大夫说道:“张大夫,我请您为我诊治,我会尽全力配合您。”
张大夫听后神色也变得非常严肃:“柳姑娘你可要想清楚,我为你治病没有问题,但是我不能保证一定能让你痊愈,有可能几年之后在花费了大量的时间、精力之后,你依旧如现在这般,你可能接受这个后果?”
柳旭笑了笑说道:“你为我治疗最后只有两种结果,要嘛好要嘛坏,那最坏的结果是什么?无非还是像现在这样瘫痪在床不能走路罢了,对我来说并没有损失啊,我接受治疗那我还有一半的机会可以痊愈,可以重新走路,不接受则一点希望都没有,既然如此我为什么不去试一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