沧海凝视那雾里看花明月镜良久,镜面浑浊不清,絪缊不散,确实渗透出一股不同寻常的气息,道:“为什么?”
子汝道:“因为这对我很重要。”
沧海道:“你曾说我是天锁之命,注定一生无法修炼,而我修炼得却好端端的,可见那纯属无稽之谈,何必再为此浪费心神。”
子汝道:“正因为这样,我才想多算一次。上回定神珠对你失效,并没有明确显示你就是天锁之命,我只是根据师父所教的情状加以猜测而已。”抬手作势触摸镜面,道:“但是雾里看花明月镜,从不出错。”
沧海皱眉道:“你真的信这个?”
子汝微微叹气,眼中的神采忽尔黯淡下来,道:“不信又能怎地?”
沧海见她突然像是满腹心事,与平常俏皮的性子大相径庭,不禁颇感疑惑。子汝就地坐下,幽幽地道:“从出生到现在,我身上发生的事情无一不被明月镜所预中,即便我再不愿意相信,又怎拗得过那冥冥天意。”
沧海脸上闪过一丝诧异,道:“所有的事情被预测到,怎么可能?”
子汝顿了一顿,仿佛陷入了某种回忆,道:“我一出生就被明月镜算出命中带劫,师父说天意难违,决非人力所能左右,若强行逆改,只怕后果会变得更加严重。是以十几年来,师父都将我收在宗门里好生护养,以免触犯禁忌,激发了那命中的劫数。小时候我是不信的,又调皮捣乱,喜欢和大人说的对着干,结果每逢大事的关节,都与明月镜的种种预言不谋而合,一次又一次,后来巧合得连我自己都怕了。还好那时候调皮归调皮,最重要的那个禁忌并没有被冒犯到,否则你现在还能不能见到我都难说着呢。”
沧海道:“你所说的禁忌,到底是什么?”
子汝现出了罕见的戚茫之色,道:“禁忌……他们只说,有一件事我绝对不能做,否则……否则很多人都会因此而死。至于为什么会死,谁也不知道,但明月镜确实就是这样预言的。”
沧海不以为然道:“人一生的选择有千万种,不同的选择,事情的发展自然也不一样,这么多的可能性,就连我们自己都不知道下一刻会如何选择,又岂有能提前预知未来的道理。我不觉得会有这样的事情发生。”
子汝道:“我当然希望你说的是对的,可是……可是我真的害怕极了。沧海哥哥,这些年我过得好累。”
沧海见她泪光闪烁,楚楚可怜,没想到她外表开朗,却从小背负了这样像诅咒一样的重担,心下也自悯然,轻轻握住她的手道:“天命之说,纯属渺茫,你就当没有这回事就好了,该怎样活就怎样活。”
子汝摇头道:“不成的。我师父博古通今,占星卜卦之术更是堪称通达寰宇,连他都这么认为,那肯定错不了。”
沧海道:“难道就没有什么办法补救么?”
子汝拭了下泪痕,随即眼睛睁得大大地望着他,道:“或许有的。”
沧海喜道:“是什么?”
子汝道:“一年前,因为皇……皇子认亲的事情,朝廷乱得不可开交,大臣们天天在殿上吵架,互相攻讦不已。天玑门向来与朝廷分离,不理政事。但那段时间许多朝臣却登门拜访,明为咨求师父意见,实际上是希望师父对自己的立场有一个清晰的表态。师父一开始也是客客气气的,无奈那些拜访的人来得十分频繁,师父不胜其烦,索性借口闭关,不再见客。那几天他就是把自己关在了这里,与雾里看花明月镜相伴度过的。”
“过了几天,他老人家突然出关,说要外出游历。我瞧他霁然有喜色,不知他是不是又想通了什么高超的术法。但他却把门下管事的师兄弟们都叫了去,耐心交代了许多事情。他以往外出,都是自去自回,常常喝着茶或散着步突然就不见了人,从不会如那般郑重其事地交代事情。何况近年来磐石国处于多事之秋,选择这个时间点去游历,一旦外敌进犯,天玑门少了主心骨,岂非大大不妙,所以大家都觉得不对劲,特意问了他。师父说,他这一去,是要办一件很重要很重要的事情,比其他任何事情都重要得多,说不准什么时候回来,就算离开个十年八载的也不无可能。”
沧海奇道:“什么事情啊?难道能比国家的生死存亡还重要?”
子汝道:“不知道啊,师父他没说。但我觉得,他应该是从这雾里看花明月镜中看到了什么,因为他临走之前,还跟我说了一件事情。”
沧海道:“什么事情?啊,莫非就是关于你那命劫的补救办法?”
子汝道:“对,正是如此。师父说,天命虽不可违,但如果我能遇上一个被天地所遗弃的人,或许还能有一线转机。”
沧海不由得怔住,略微失神了一会儿,问道:“所谓被天地遗弃的人,可是你说的那天锁之命?”
子汝:“是啊,天锁之命,乃是命格生来就被封锁,致使无法吸收天地所诞生的灵气,也就无法进行修炼,只能是废人一个,是那种连上天都遗弃的人。”
沧海道:“为何一定要是天锁之命?”
子汝道:“关于这一点,师父依然没有明言,只说天机不可泄露,但这是他从明月镜中得到的讯息,那就一定不会有错。”抓住他的手紧了紧,仰起头,满脸希冀,道:“所以我必须确认,你到底是不是真的天锁之命。”
沧海面向着明月镜,仍然半信半疑,道:“这个东西,当真能预测未来?”心想:“当年道长与巫前辈打赌,莫非凭借的就是这面镜子的能力?”
子汝摇头道:“不,雾里看花明月镜并不能直接预测未来,它只是会对现有的物事映射出某种提示,然后师父再根据提示,以卜卦术算出结果。”
沧海道:“这么说也没什么了不起,最后不还得靠道长的占卜术嘛。”
子汝道:“话不能这么说。这就跟你们明侍破案子一样,如果一个案子没有任何线索,又焉能推理论断,获知结果?好比一块石头,想要知道它的重量,自然得先找一把秤来。而且这雾里看花明月镜来历不凡,乃是当年师父连同预世书一起带回来的东西,据说是预世书的相伴之物。”
沧海心中一惊。那预世书神秘异常,古而有之,千万年来为天下人共逐,跟这样的稀世之宝共存在一起的东西,自也是非同小可。重新细细打量那雾里看花明月镜,道:“既然如此,我倒要看看这明月镜是否真的有这么神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