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梦前世
“那就好。”初一听着就松了口,“那我们明天就先不急着赶路?我看见附近有秋玉米,虽然没熟,但好歹能充饥。花生虽然没熟,但连着壳也是可以吃的……”
“原来乞丐也饿不死啊……”宋玉不禁感慨。
“那是这几年没打仗,一旦打仗,田地都荒芜了,又多了兵税,有田的变没田,没田的成流民,流民变乞丐……别说好好的庄稼,啃树皮都没有,路上到处都是死人,连大雁的粪都能抢出人命……”
初一低低说着,树叶间洒下的月光照见他眼底流动的伤,更加凄清寒冷。宋玉静静听着,眼中也有波光流转。
“那就不要打了。”宋玉说着,神思飘得老远,初一笑了笑,不置可否。
“对了,你说的诡谷,在哪里?”初一忽然问。
“诡谷啊,”宋玉看了看已经自觉爬到树另一侧的初一,他晶亮的眼眸在黑暗中亮得像天边的启明星,“在周饶的西边,群山怀抱里,好远呢。”
“你知道路?”
“嗯。”宋玉原本答得很自然,却突然心生警兆,这一世的自己可是和诡谷一点关系也没有,凭什么知道?意识到这一漏洞,她立马补救,“听我娘说过,她临死之前让我去投奔诡谷里一个叫癸芩的女人,还给我画了路线图,逼我背下来……”
宋玉随口胡诌,爹娘什么的,前世今生她都没见过。
初一也不多问,这让宋玉大大松了口气。
“你和表面看起来很不一样,成熟得过分。”许久,初一突然道。
“有么?”宋玉惊出一身冷汗,脑袋飞速运转,想着怎么把这个破绽圆过去。
“有的。”初一声音轻轻的,像水面滑过的风,“穷人的孩子早当家,你我这样的……睡吧。”话到一半没有说下去,不一会儿就传来轻而悠长的呼吸。
宋玉睁着眼睛,睡不着,也不敢睡。一束月光从树枝间斜照下来,她伸出手,月光被阻挡,地下黑压压一片。她盯着那光,怕自己一觉醒来发现现在的一切只是一个梦,一个临死前垂死挣扎的梦。她怕自己的未来其实只是一束中途被阻的月光,怕前方是自己永远也跃不过的黑暗。
怔怔凝望着月光,那清冷的光忽然映出西岐王那张雌雄莫辨的脸,尤其是左眼下那点朱砂,平添万种风情。
怎么会看见他?
宋玉睁大了眼。
西岐王突然笑了,饶是看惯余弘毅的宋玉也被惊艳呆住,她怎么也想不到,一个男人居然也可以魅惑众生……
忽然场景一变,从雕着“西岐王府”四个龙飞凤舞的大字的牌匾向下,西岐王府的一幕幕在宋玉眼前走马观花般闪过。不久,她看见静静躺在床上的师父,花白的发,狰狞的伤,消瘦的脸……
泪止不住的涌出来,宋玉赶紧擦去,也不知道能看几眼,眼泪什么的就不要碍事了。她贪婪的看着师父的睡颜,一眼一眼痛入心扉,悔至骨髓。
有人掀开了帘幕,几个丫鬟打扮的人引了一位老人进来。是位大夫,刚坐定就给癸芩把脉,眉头时皱时展,看得宋玉一颗心揪得紧紧的,大气也不敢出。不一会儿,帘子又被掀开了,貌美如花的西岐王大步流星,他免了众人的礼,和大夫说着什么。
宋玉听不见声音,只是看着西岐王表情似乎不是很好,他皱着眉头思索了许久,对大夫点点头,大夫脸色似乎难看了一分,但好像也松了口气。宋玉还没来得及想清楚大夫复杂表情的含义,耳边便响起一阵喧闹。
“醒醒,醒醒。”初一拍着宋玉的脸,太阳已经老高了,可是宋玉还在睡。昨晚稍退的热又火般腾腾烧起来,一张脸红得像番茄。病人睡一睡是没关系的,可是他不认识那些药,不认识就没法挑选,不挑捡出来就没法煎。
“怎么是你?”西岐王那张脸突然换成了初一,宋玉吃了一惊,随即又捂胸叹息,“幸好是你。”
初一听不懂她的怪话,瞅着她红彤彤的脸,很是担忧:“感觉怎么样?难受吗?”
他不问还好,一问宋玉就觉得头重脚轻浑身不舒服。
见她不说话,但脸色明显很难看,初一默默把药包递过来,询问:“哪些可以用?”
“这个、这个……”宋玉忍着难受把解热去火和固本培元的都捡出来,用初一递过来的大叶子包了,剩下的也小心翼翼的收好:“这些留着,指不定什么时候可以用。”
“现在要去樊镇?”宋玉晃晃悠悠的站起来,全身乏力头晕脑胀,不会这样还要赶路吧?不要啊啊啊。
“看见那座山了吗?翻过去半山腰里有个破庙,我们在那里歇几天,等你好了我们再走。”初一指着一个山头对宋玉道。
“好远……”宋玉咽了咽口水,知道也是无可奈何的事,甩了甩头扭扭脖子伸伸腿,开始走。
初一看了她很久,才三步两步跟上来,顺手递给她一个馒头。隔夜的馒头,又冷又硬,又是闷热的八月,隐约能闻见酸味。
发热加馊馒头……宋玉盯着那馒头看了许久,考虑到底吃不吃这玩意儿。初一也意识到这个问题,抢过馒头:“等会儿给你煮玉米。”
宋玉点点头,盯着初一额头肿起的那块看了许久,才朝看着很近实际很远的山昂首阔步。
“今儿个算是知道传说中的望山跑死马了。”宋玉大口喘着气,从一开始的雄赳赳气昂昂,到后来的走一段歇一会儿变成现在歇一会儿走两步。
初一见状就靠了过来,宋玉立刻触电跳开去,大声道:“够了你啊,我自己有腿,你别仗着自己腿长就歧视腿短的啊!”
“你不觉得我跑得很快吗?”初一无奈摊着手,“我是练过内家功夫的,你那点重量我还不放在眼里。”
内家功夫宋玉相信,他一开始就表现出了一个落魄乞丐没有的耐力。据说内功那种东西,爆发起来不如外家凶猛,但却胜在持久绵长生生不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