莲花、诗会……
云诺的思绪不由飘回了许多年前,绚烂如火的红莲池边放着一张修竹小几,少女执笔凝墨,苦苦思索着佳句。忽而接连“噗通”几声,一块飞石在水面上弹弹跳跳,原来是个顽劣少年在打水漂。声响惊动了少女,一笔划下浓墨白瞎了整张好字,少年得意洋洋地做鬼脸,少女气得咯吱磨牙,忽而将手中的毛笔掷了过来,“啪嗒”落在少年的大红锦袍上,留下一大滩难看的墨痕……
真不算是什么美好的回忆,别说吵、别说闹,打也不是没打过。云诺依然记得,他们两人打成了两只墨迹斑斑的花猫然后一起罚站,小莲儿被甄老爷子教训“你这样哪里像个姑娘家”,自己则被云涯施以冷眼“竟然与女子动手,六叔实乃真豪杰也”。
……
“王爷,王爷!”回忆里忽然掺进了陌生的人声儿,云诺眨了两下眼睛,这才发现自己已经走了好一会儿神。
作者有话要说:
这苏州知府,好像是叫姚循的家伙,正在跟自己谈诗会呢,刚刚说到哪里了?好像、好像是说,这诗会极为盛大,办在一位致仕的老状元的庄园之内,不仅有才子大展身手,还有闺秀争芳斗艳……闺秀,女人?
云诺赫然想起,他刚刚走神的时候,好像迷迷糊糊地答应了要去给这次诗会做评判?
抽抽嘴角,云诺一脸复杂地看着眯眼笑的姚循知府大人:那啥,本王能反悔么,能把刚刚答应的话吃回去么?本王能说不管什么诗都看不懂么?本王能破罐子破摔……直说自己是睁眼瞎是文盲么?
旭王殿下不仅不问政事还闹腾得不行,这么个熊孩子对于各地大大小小的官儿最大的价值——除却与太子交好,大概也只有、年近二十还未娶亲。
姚循殷勤无比,已经笑得见牙不见眼,都已经把人诳坑里了哪能再给放出去?赶紧趁热打铁:“王爷有所不知,去年诗会上闺阁诗的诗魁正是小女。”
云诺:“……”
这司马昭之心是不是有点儿明显?他这么个傻子也听出来了啊!
接下来譬如“小女年方十四、素爱诗词”之类已经不用听了,只听最后那句“下官这边让小女带着诗作前来,还请旭王殿下指教”。
云诺没把当耳边风,而是难得老老实实地全听进了耳朵里,眼里冒着阴森森的鬼火——他被俩混账哥哥“迫害”得逃出京城,都跑了上千里地,竟然还有人逼他相女人?
让他指教?行啊,虽然他算是个半文盲瞧不出诗词好坏,但是可以点评点评相貌嘛,譬如什么“香肠嘴”、“罗圈腿”、“水泡眼”、“猩猩面”之类——
“旭王殿下,这就是小女,姚安安。”
这都来了?
云诺瞧一眼,顿时一口茶喷出去:“好、好矮!”
团团的脸团团的胳膊团团的腿,看着倒不算胖,可就是太矮了,以至于彻底成了一只团子!
原来“才女”还有这种款式的……噗!
团团小姑娘刚刚拜到一半,鼓起了一张包子脸,凶巴巴地瞪着他。
姚循大人忧伤了,自家闺女是矮了些,可是、可是……旭王殿下也不高啊!
云诺毫不客气地捶桌子狂笑,姚安安小姑娘越发咬牙切齿恨不能用眼刀子射死他,兼有姚循欲哭无泪,其实吧,要不是发现旭王这身高刚好合适,他也不用这么巴巴地推荐自家闺女啊!
那啥,千万别让旭王殿下知道,自家闺女就是因为一直没有抽条儿长身体,十四岁了还跟个丸子似的——才一直不好说亲!
……
与姚安安的第一次见面,除了一顿狂笑以至于肚子抽痛,云诺并无任何异样的感觉。
依旧赖在知府家里装大爷,听说诗会准备地差不多了便出去看看。
听闻有旭王参与“评审”,苏州府真是一片沸腾,不少人家提前送来了诗册请旭王点评,或是送来帖子邀一同论诗。云诺有自知之明,在这帮文人之前他就是个文盲!懒得搭理,在家被侄子侄女笑话就算了,本王可不想丢脸丢到外人跟前去!
当然,让云诺如此抗拒这些邀约的还有一个重要的缘由——送来的最多的竟然是闺诗!
他就是因为女人跑出来的,压根不想再应付女人好么?
甚至还有一位据说是“名动苏州府”的才女姜姑娘,“听闻旭王出游时曾在石碑上题诗,特和一首请殿下指教”——且不说云诺压根不记得自己一路上提过什么诗现过什么眼,这请指教的意思,是想找上门来?
云诺磨牙磨得牙花都疼了,再次阴气森森:行,你来就来!
本王倒是要看看你是个什么样的才女,怎样的名动苏州府,却不知道跟同样祖籍姑苏的太子妃比起来谁更胜一筹。不过么,不论如何,本王都能扣你个不敬太子妃的名头,保管叫你们不敢再来惹!
可惜,没等旭王殿下的阴谋付诸实际,又来了张帖子:姜姑娘病了不能前来,还请殿下见谅。
云诺气得哼哼几声,才将帖子撂了,无聊出门玩去。诗会的庄园先正空着,从里头折两支红莲回来供瓶玩耍,一路捧得跟宝贝似的,连吃饭时候都盯着。
盯着莲花,云诺随便舀一勺豆腐花便往嘴里送,幸亏侍女早给吹凉了要不然铁定烫舌头——
“噗!”云诺一口豆腐花全都喷了出来,沾的跟只花猫似的,满脸扭曲,“这、这……这豆腐花怎么都是甜的!”
侍女好无辜:不是甜的,难道咸的能吃?
云诺抽嘴角,放下豆腐花再夹一块排骨——“怎么又是甜的!”
夹清炒白菜、夹清蒸鱼,舀一碗汤——“怎么都是甜的!”
侍女继续以无辜的眼神注视着:当然都是甜的,放点糖多好吃啊!
云诺忧伤了,以惆怅的眼神投向门外,看着从京城陪他出远门的一溜串北方的汉子们,看他们各个欲哭无泪。来苏州府几天了,明明安顿下来,有好些侍卫却给饿瘦了。
云诺:“……”
云诺也想哭,被皇兄跟四哥塞一堆不能吃还吓人的玩意儿就算了,怎么出了京城还要受食材的祸害?
赶紧的,叫姚循过来,给小爷找几个北方的厨子过来,要不然得不被饿死也被腻死!
王爷吩咐不敢不从,姚循麻溜去办了,可第二天端上来还是一桌甜食,云诺吃得悲愤无比,姚循却尝得信誓旦旦:真的不甜,一点都不甜,要叫下官说这根本没味道嘛!
姚大人,你们江南人是被甜食荼毒到什么程度了?
云诺干巴巴地扒白饭,味同嚼蜡也比被腻死好。可他不知道,其实他遭这桩罪——除却姚大人舌头迟钝之外,还有某个被嘲笑的团团小姑娘的“女子报仇越快越好”,过了这村就没这店了,再过几天就是诗会了,之后他要是跑了再到哪儿坑去?
为防耗子,厨房一般都会养猫。胖嘟嘟的花纹大猫扒着门柱,爪子一挠一挠地,努力想够着挂在廊下的美味腊肉。就在旁边,跟胖嘟大猫维持着差不多姿势的还有个小姑娘——姚安安掂着脚尖,努力地够廊上摇摇晃晃的玉米,好容易捉下来一个,却险些被门槛绊倒,赶紧蹦跶两下站稳了,转身将玉米递给煮饭婆子。
“旭王要吃清淡的,晚膳就煮这个吧。”
婆子接过玉米,就见大小姐展颜一笑,软软的脸颊上露出两个可爱的小酒窝儿:“用糖水煮。”
婆子:“……”
“还有,明天做板栗烧鸡,尽管多放糖。爹一吃栗子就长疙瘩,不会去尝的。”
婆子无语问苍天,转身将玉米扔进沸水里煮着,下意识地舀了一大勺糖加进去。
姚安安满意地点头,蹦蹦跳跳地回去翻菜谱,一天一个花样,不怕腻不死他!
可怜的旭王殿下嚼着甜玉米,梗着甜栗子,灌着甜豆腐花,真是越吃越腻歪,腻歪得像被扔进糖粉里滚了几滚,全身都是黏哒哒的。
所谓一方水土养一方人,现在才发现水土不服,是不是、有些晚了?
……
实在吃不惯甜的,云诺只跟喝药似的捏鼻子灌,心道诗会完了就走——可是,吃不好就罢了,为什么在个堂堂知府的家里头,他连睡也睡不好?
倒不是认床,云诺是趴桌子都能睡的。不逃课的时候他便眯眼就睡,反正甄老爷子也不怎么管他,反正下学的时候云涯会推醒他,告诉他今天老爷子布置了什么课业,顺便再说一句:我帮你做好了一半,剩下的你自己抄。
旭王殿下一向脸皮厚,不知自省。甄老爷子讲话慢讲课更慢,又柔又缓跟催眠似的,他怎能不睡?哪里像这鬼地方,每到初更便响起一阵阵尖锐刺耳的奇怪声音,跟南郭先生吹竽似的——这是他迷迷糊糊的时候听老爷子讲的故事,也没怎么听清楚,只记得那个南郭先生吹得很难听!
更诡异的是,他每每捂着耳朵嚷嚷着快被吵疯了,外头站班的侍卫却都是一脸茫然:王爷,我们什么都没听到啊!
你们没听到,难道是本王耳鸣了?还是闹鬼了,专闹本王一个人的偏心眼的鬼!
刺耳的声音每每从初更响到三更,连着几个晚上睡不好,云诺困出了一双熊猫眼,眼底乌青一片,眼底阴气森森也跟冒鬼火似的。捶着床板,咬牙切齿:“给本王找几个箩筐来,再弄点菜叶子,对了,还要炉子和白米!”
侍卫吓了一跳:“王爷,您想干嘛?”
云诺恶狠狠地瞪过去:“本王吃不惯甜食,自己熬粥不行嘛?”
行,当然行,只要您不烧了房子怎么都行。不对,房子是姚知府的,烧了也不心疼,他们只要看住了别让王爷烧伤自个儿就行了。
云诺点炉子煮粥,也没放什么菜叶子,除了烧糊了不能吃了之外,并没闹出什么事故来。
云诺蔫蔫地撂了炉子,侍卫们也放心了。又到晚上,值夜的值夜,起夜的起夜,熬夜的熬夜。
漆黑一片的花园之中,花丛微微颤动,一个矮矮的身影蹑手蹑脚地凑近云诺住的小院,估算着距离差不多了,两指夹着一柄草杆儿似的东西送到唇边,轻轻吹响——
“砰!”猛然一个箩筐当头罩来完全挡死了视野,再有刷刷一堆潮湿的东西淋到身上,可怜的“夜袭者”还没反应过来,就猛地被人推倒了地上,背上“啪啪”挨了几拳。
“哎呦,好疼!”呼痛声声,可怜极了。
兴致勃勃还想再揍的云诺愣住了,这声音……女的?
赶紧把套头的草框子摘下来,淋着满头满身的菜叶子、恶狠狠地瞪着他的……那天见过的矮团子,姚安安?
时隔多年,再次打了女人……
要命,这次本王真是无辜的好么?
云诺对着坐地上不停摘菜叶子的小姑娘,借着昏暗的烛火一眼就瞧见了她手边的草杆子,顿时明白就是那些个怪声儿的元凶。不由瞪一眼,毫不怜香惜玉:“你有毛病啊?”
姚安安抹脸,抹去一手的烂菜叶子,嫌恶地直皱眉头,顿时比他更凶地瞪回去,气得小脸鼓鼓,更像个团子了。
喂喂,我这被折腾的苦主还没气成这样呢!云诺抽抽嘴角,问道:“就因为我说你矮?”因为这点事儿就来半夜鸡叫,这小丫头的心眼到底有多小?
“才女”里头,怎么会有这种款式的!
姚安安却瞪着他,咬牙切齿、一字一顿:“楚王好细腰,宫中多饿死!”
云诺:“……”
——谁来告诉他,这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抱歉昨天加班没来得及更新~~
才女也有各种款式的,摊上黛玉那种绝对算好运~~
云诺:都别欺负文盲好么?
喵:竟然打女人,活该单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