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远铮有话对她说?
弄琴握紧双手,让指尖触及手心的疤痕,细细抚摩着,冷笑着:“你想说,本宫却不想听。”
连远铮愣了愣,却看这小公主的目光冷漠而鄙夷:“别扯什么‘救命之恩’,五年前那次,如果本宫知道你是这么个慷他人之慨的没担当的混账,本宫根本不会管你那遭子闲事!”
这……有些没听懂。
连远铮恭敬地拱了拱手:“在下愚钝,未解公主之意,还请公主赐教。”
弄琴挑了挑眉,不妨赐教,说得明白无比:“这些年,本宫没少顶撞父皇,没少往宫外跑。本宫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公主,想必你早已知晓。不敬君主、不贞不静、忤逆人伦,再加上是非不分善恶不辨,就算是金枝玉叶也为世人所耻,你竟然上杆子来娶!枉你读了那么多年圣贤书,都读狗肚子里去了?”
连远铮听得皱眉,哪有女孩子家家这么骂自己的?
作者有话要说:
弄琴还没完,越发的咄咄逼人:“你想娶本宫,是打算陪本宫一起冒犯圣颜?本宫已经带累了一整个李家,判的是满门抄斩!你莫不是也想试一试?就算你不在乎连家,别忘了你还有个妹妹!说句实话,你妹妹那样,根本是有爹还不如没爹,若你再因本宫获罪,你想让她有哥哥还不如没哥哥么?你让她如何自处,你想把她逼死么!”
连远铮:“……”
原来如此,这就是所谓的“慷他人之慨”。
弄琴紧紧攥着刻在手心的疤痕,身体微微颤抖,硬撑着站定不动,漆黑的双眸中尽是嘲讽:“所以,本宫一直说你是个无药可救的笨蛋。”
无药可救的笨蛋长长一叹,上前几步,靠近弄琴。从上往下地俯视,却不是威逼,而是带着丝丝温柔的包容,想要包裹住瑟瑟发抖的弄琴。缓缓回着,也如涓涓细流般温和:“公主所说,尽是将来之事。”摇了摇头,微笑,“可五年前若不是公主相救,连远铮根本连将来都没有。”
能惧怕将来也是一种奢侈,尤其对差点死在过去的人来说。
“你……”刚刚那番话已经耗尽了弄琴所有的力气,此时,倔强的少女紧紧咬着嘴唇,不知是强忍着眼里转动的泪水,还是强忍着卡在喉咙口的那一句句的“笨蛋”。
连远铮再次上前,扶住少女瘦削的肩膀,感受着少女的颤抖,再次轻轻一叹,缓声道:“公主救了我的性命,我若知恩不报,还因为怯懦而远远躲避,才真是枉读了那么多年的圣贤书。”
弄琴撇开眼睛,不让他看见自己眼底流露出的哀伤:“所以,你是拿你这条命来还本宫,打算陪本宫一起死。”
“并非此意。”连远铮却摇头,缓缓道,“是我一生来偿还。”
……可笑。
弄琴转回眼眸,嘲讽:“你根本不知道本宫要的是什么。”
因为连她自己都不知道。
连远铮点头承认,却与她对视,缓缓道:“无论如何,我愿与公主共同分担。”
“你错了。”弄琴看着他,一字一顿,“我所求的,皆在过去,皆早已逝去,你根本分担不来。至于将来,根本没有,因为……我根本不需要。”
连远铮愣了愣,却又笑了,如春风般温和,引得弄琴一瞬间的怔愣——就在这倏忽之间,她已经被人拉进了怀里。
弄琴依旧在颤抖的身体被轻轻环住,虽然亲密,却毫无唐突冒犯之意,只觉难得的温暖,让人贪恋,忍不住沉溺其中。
反正本身就是个“不贞不静”的丢尽了皇家颜面的公主,何必多矫情?弄琴没有立即挣开,也没有说话……等他抱够了,应该会放开的。
不管怎么样,自己就是不嫁,他也没办法。
……连父皇都拿她没办法。
感觉到怀中少女默不作声的抗拒,连远铮摇了摇头,好笑道:“皇上说的没错,二公主脾气最为倔强,认定了的事便再不肯放,就算倾尽所有——也想要赢一次。”
没错,是想要赢一次。弄琴不禁有些茫然,她一直在赌着气,从五岁赌到了十五岁,所有能押的不能押的,都叫她下到了赌局里,赔上了一切——蓦然回首时,灯火已阑珊,她已经不知道当初想赢回的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结局。
连远铮环着少女,轻声道:“可是,公主可否想过,若不好好活着过着,拿什么来赢呢?”
如果连将来都没有,还能拿什么来赌?
茫然之心更重,弄琴一时无言以对。融融的暖意披在肩上,此时正逢夕阳西下,绚烂的晚霞将天际染成一片嫣红,映得人的双颊宛若烈火,迷醉动人。
多年冷遇,本以为已经习惯,却还是会贪恋温暖。
弄琴伏在连远铮肩上,看着天边绚烂如鲜血的霞色,微微弯了唇线。出口的,竟是难得的,带着笑意的声音,不容反驳:“不准报什么武举,否则本宫不嫁给你。”
连远铮一愣,而后又是一喜……这是,同意了?
赶紧解释:“其实,我并未报武举。”其实是太子把他押过来的,又让他在这里等着二公主。
“是么……那就好。”欺瞒本宫这笔账,暂且欠着。
慢慢算,慢慢耗,看你能许给本宫一个什么样的将来,是本宫先把你耗死,还是你能帮本宫赢这一次。
……
弄琴一直是这么想的,最倔强最不讲道理的公主,嫁了人也不会改变。大不了,就与“姐姐”学,驸马什么的,就是用来指使的。挥霍完了这份年少无知时的救命之恩,大不了老死不相往来。
可是,似水流年里也有暗藏的漩涡,随时会吸人深入其中。
半年之后,弄琴怀孕,临盆之时竟然遇到了难产。
持续了几个时辰的剧痛已经耗尽了力气,汗水与血水浸透了床铺,弄琴已然软倒,眼前是一片的漆黑,仿佛是一片无底的沼泽,要将人吸入其中。
走进去,沉下去,就不痛了……
耳边却传来焦急的呼喊:“公主,振作些!”
是……连远铮?
还有产婆的声音,焦急无比:“公主晕过去了……不行了……保大人还是保孩子……”
废话,当然是保孩子。像她这样糟糕的公主,有什么好保的?
而且,公主的地头,驸马哪有资格做主?弄琴清晰地记得,在她疼晕过去之前,拼着最后一口气吐出了嘴里咬的木棍,威胁或者说是威逼产婆……一定要保住这个孩子。
极度的疲惫,四周一片漆黑,是不是,已经可以睡了?
偏偏有人吵嚷,有人捣乱,惶恐的声音接连不断:“皇上说让保大人!”
……什么?皇上?
“不行、不可以……”弄琴奋力睁开眼睛,挣扎着呼喊,“不准听他的……”
却传来惊喜的声音:“公主醒过来了!”
“公主听奴婢一声,赶紧用劲儿!”
必须,要留住这个孩子……她被父皇坑害一生,大半血亲皆凋零,孤苦无依差点众叛亲离,总不能让自己的孩子再死在他手里!
剧烈的疼痛一阵阵袭来,弄琴紧紧咬着牙,赌这一口气……二公主一向是最执拗的,只要还没死,便会继续赌下去!
挣扎着、赌这一口气……终于传来了婴儿的啼哭,伴着一声声的惊喜:“是个小郡主!”
……
一年后,清静庵。
清修的冷漠少女再次执着茶盏,倾倒出的却是热腾腾的牛乳。弄琴端到唇边,将之吹凉了,又小口尝了尝,才用银勺舀起一点儿,喂到倚在蒲团上的小娃娃的嘴里。
“娘、凉……”小娃娃才满周岁,裹得跟个团子似的,只能蹦出几个简单的音节,拍着小手咯咯直笑,胖乎乎的脖子一伸一伸,冲的当然是那盏甜甜的牛乳。
“小馋鬼。”弄琴忍不住发笑,又喂了一勺过去。
冷漠少女忽然叹了一口气。
弄琴奇怪:“怎么了?”
冷漠少女摇了摇头:“我本以为公主是与驸马闹了别扭,才带着小郡主又跑来庵里……看来,是我多虑了。”
“没有,只不过是带着敏儿来瞧瞧。她也是个女娃娃,得让她知道,如果以后过得不痛快,还有个地方能躲躲,有个人能给她煮牛乳喝。”
敏儿,正是她的宝贝女儿的名字。
……有你这么揣度女儿的将来么?
冷漠少女又叹息,摇头不已:“公主还是这样。”这脾气简直坏的没法说。
“本宫向来如此。”
真是……可怜了驸马了。
冷漠少女看着呵呵直笑的小敏儿,看着弄琴满眼藏不住的温柔,忽然微微笑,说道:“公主可知,我本姓贾。”
“姓……贾?”弄琴不由迟疑,贾是个极为微妙的姓氏,尤其对皇室诸人来说。
“我是贾敬的女儿。”她原叫贾惜春。因父获罪,被收入掖庭后,没两月便叫派到了这清静庵,对别人是暗无天日,对她却是因祸得福。青灯古佛好不清净,她一向颇有佛性,便在此出了家。
“都说冤有头债有主,公主却不恨我这罪魁祸首的女儿,而是专门逮着自己折腾。”这么多年,看得她真的无奈至极。
弄琴不由皱眉:“你怎么不早说?”
面不改色地回答:“怕公主杀了我。”
弄琴:“……”
也是,她一向愚笨,若换了兄姐,早该察觉了。
弄琴看向软榻,乖巧的女儿正对着她绽开甜甜的笑颜,灿烂的宛如一个小太阳。忍不住抱起女儿,亲了又亲,弄琴在心里告诉自己:绝不会让女儿像她一样傻。
外头有人来报:“公主,驸马来了,问您什么时候回去。”
没办法,清静庵是皇家太妃清修的地方,驸马怎么能往里进?可怜的,明知媳妇儿跑进去了也只能等着,还得恭恭敬敬退避三舍。
弄琴又亲了亲女儿,靠着绵软的小脸蛋,笑得狡黠:“叫他等着,敏儿还没吃完点心呢!”
(惜春只比弄琴大一岁多~~
idi1245菇凉,谢谢捉虫,改过来了~~
消失的青空菇凉,其实是我不好意思,菇凉没发现这篇文是2012年发的么,中间坑了一年……
琴月冰罗河菇凉,云朔是我写过的最渣的男人没有之一,比隔壁的九龙还渣!!
ps:云涯没给他五叔带歪掉,感谢甄老爷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