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涯与贾宝玉“论道”时,黛玉已经醒了。弄月自告奋勇地蹬蹬跑进去,说是要帮“情敌见面分外眼红”的某两人打掩护,只留了个风风火火的背影给其余几人。
萧若繁愣了一愣,却又恢复温文尔雅的笑意,将手里写好的药方递给林霁风:“就这样吧。”
林霁风接过药单,只见曼陀罗子等镇痛物的用量还是被控得很紧,叹着气道:“也好。”黛玉年纪小,尚未嫁人,还是谨慎些为好。
萧若繁准备告辞:“我得离开了。”
“你不等公主?”
萧若繁摇头:“公主并未让我等。”要不然也不会跑得那么急,身后都带了一溜冒烟儿似的的小尾巴。
林霁风皱眉毛,弄月刚遭了刺杀,萧若繁怎么看不是这么独善其身的人。再说,若想躲事儿,一开始就不会求娶!
萧若繁无意解释,掸了掸水蓝色衣袖上残余的药渣,衣袂划过好一番清俊水秀。佳公子翩翩离去,林霁风啧啧两声,对着外头的侍卫眨巴眼睛,又打了个挺开阔的手势,从下往上跟掀桌子似的,跟刚刚萧若繁那番仪态相比,简直就是一个天人,一个野人。
再野人那也是侯爷的世子,可怜的侍卫自认倒霉,尊世子令,从下往上,动作开阔——翻墙。
没一会儿,又翻回来了,回报:“景襄侯等在旁边的茶楼里。”
就知道他放不下。林霁风翻了个白眼,心道这俩神神叨叨的是觉着好玩呢?
萧若繁正品茗,烹的这茶来此南疆,有些怪异,不若碧螺春龙井等茶清雅,这茶味道浓烈,冲得跟酒似的,吞进喉中就像个嚼了个刺猬团子,戳的慌。
此茶如酒,醇香在后韵。可只有先耐得住戳,才能品的余味悠长。
萧若繁品的津津有味,跟着的萧府家将全喷了一桌子,看侯爷兴致勃勃也不好浇冷水,只得扯别的:“侯爷,为何等在这里?”
萧若繁放下茶碗,一手点了点自己的太阳穴,做了个开枪的手势,笑道:“我怕靠得太近,被公主拿火枪给崩了。”
家将们:“……”侯爷,您到底有多想不开,主动去求娶那么个凶婆娘!
被断为河东狮的弄月公主殿下此时正偎在黛玉的枕头边上,细看她的伤处,越看越觉得心惊肉跳,忍不住伸手掐上了黛玉软软的脸颊:“叫你多长点肉,就是太瘦才会被戳成这样!”
黛玉皮肤细嫩,腮帮子上软软的一团更是细滑若脂,又因裹在被窝里,全身都很暖和,弄月觉得手感挺好,正想再戳戳——不对,袖子被人拽住了?
弄月吓一跳:“喂,你肩膀还伤着呢,别动手!”
不拽着你,怎么能让你停手?肩膀也是疼,脸也是疼,可女子容颜最娇贵,才不给你当团子搓!黛玉缓缓放开手,喘了一口气忍过一次疼,才道:“我睡得迷瞪瞪的时候……听侍女说,说你也遇刺了……”
谁个舌头那么长!
弄月翻个小白眼,承认:“没错,不过我比你命好,没受一点伤。对了,本宫洪福齐天,那姓萧的也沾了运气,顺带着逃过一劫。”
黛玉垂了眸儿,缓缓确认着:“也是……贾敬?”
“肯定是那混账做的——喂,你都伤成这样还惦记别人?”带着腮帮子再次一掐,“差点没了命,你竟然不怕?”
“我当然怕……”垂着脸儿露出丝黯然来,黛玉担忧不已,亲历生死一线,更知贾敬的阴险狠毒,也更知云涯与之搏心斗计的凶险。
云珪那桩,几乎从头到尾,她只是在一旁看着,虽然凶险,可云涯运筹帷幄,算无遗漏;贾敬作祟,却是她亲身经历,以这具不耐疼的娇身软骨,挨过两刀,前次是十指连心,这次更是刻骨铭心。
所以说心思重最要不得,这担心得七上八下的,哪天能养好伤?弄月真想再逮着狠狠掐几下,却听黛玉轻声道:“有一事,我想……拜托你。”
“什么?”
黛玉说得断断续续,弄月听得仔细,越听越觉得手痒——不是想挠人,而是觉得,真有必要干这一票!
……
云涯进来时,恰逢弄月颠颠着往外蹦,还给了他个意味深长的眼神:刚刚贾宝玉那桩,我可没透露。
云涯根本不搭理,他并未对贾宝玉做什么,只是叫人扔了出去而已。
黛玉强打起精神,先歪头看云涯的眼睛,果然沁着更明显的道道血丝,黛玉不由心疼:“你果然……不肯好好休息……你这样,还没抓到人,就先把自己累垮了。“
抓人,当然是抓贾敬,那个丧心病狂的老道士。无论于公于私,云涯都绝不会放过他;而且何致一事确实给贾敬一党打击巨大,损钱损人不说,暗军运作的规程渐渐浮上水面。对朝廷而言,不仅已知其然,更知其所以然,所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矣。
黛玉未必看得懂暗流涌动的局势,却看得清云涯的急切,不由担心,想劝着他慢慢来。
云涯有些惊讶,却并不显露,只上前替她又掖了掖被子:“慢慢说。”
黛玉确实说的很慢:“以你之性,若还做,定会与我说两句‘尽快’……你却什么都不说,按照早几次的想……你定然已经想好、安排好了。”
“……放心,我有分寸,你好好养伤便是。”黛玉猜的没错,云涯昨夜接到黛玉遇刺的消息时便命人加紧追踪,同时又提审了何致,借着何致联系了更多的暗军,套得了更多的消息——伤他在意之人,忍无可忍,云涯断然不会放过贾敬。
见他如此,黛玉也不好再劝,一手探出被角,抓着他的衣摆拉了拉,努力对着弄月的方向点了点:“公主一会儿要回去了你跟她一起罢。人多些更安全。”
“好。”被看透了,不能再扯谎,幸亏只是牵个不听话的公主回宫,云涯尚能做好,能应下。
云涯带着弄月一起回宫,其后自然跟着景襄侯一路相护。弄月揪了一路的猫磨了一路的牙,云涯也默不作声地看了一路的好戏,直到进宫门时报应才到,弄月摆手召开七八个宫女太监,将云涯包了个团。眉毛一挑,公主殿下径直下令:“弄顶轿子来,太子要回东宫休息。”
云涯:“……”
弄月依旧抱着自己的团子猫,高抬着下巴凑近凑近,端的是满满的理:“我知道你昨晚连夜审了旭王府的刺客,也知道父皇让你好生歇着。你把自己当驴子用?就算你是神仙,张果老累死驴子后也得成铁拐李了,你真想累死自己?”
……这到底算不算当众辱骂太子?云涯也不确定,但能肯定的是,宫权是掌在大公主手里的,且这个公主连太子都敢挟持!
云涯无奈叹息,已被包了饺子当然跑不掉,只能向人缝里伸出手,揉了揉弄月怀里的雪团子。猫儿一向乖巧而软糯,蹭着云涯的手心,舒服地喵喵直叫,云涯不由意味深长地笑了笑:“这只猫儿才像乖巧可爱的妹妹,你太过闹腾,简直跟只狸猫精似的。”
弄月气得咯吱咯吱磨牙,她刚刚只说这货是张果老的毛驴儿——那也勉强算半个神仙,结果这混帐反说她像妖精!
且不论驴半仙和猫妖精到底谁更高贵些,弄月一上火儿忍不住把真话撂了出来:“是黛玉让我看着你,别让你把自己给活活累死!”
云涯:“……”
索性说开了,弄月抱着胳膊继续道:“黛玉说,你不想休息也罢,但拜托你千万别为了她‘关心则’,贾敬不是个善茬儿。而且,这事我也觉得诡异,刺杀归刺杀,兵分四路,而且来刺的都是护卫森严的,这是想杀人还是存心往大了闹的?”
云涯终于叹道:“我有分寸。”
“你有没有分寸我不知道,太子足智多谋,我是比不得。”弄月睨着他,忽然一笑,“不过呢,你是储君,得算计全天下的心思;黛玉嘛,只要猜你一个人的心思就够了。”
情情者,一片衷情。
沉默了一会,云涯眼底闪过一丝难得的温柔:“我回去了,剩下的都交给你了。”
弄月却愣住,早知道你这么听话,本宫何必采取强硬手段?等等,弄月瞬间反应过来,云涯刚刚说的是“剩下都交给你了”……喂,回来,剩下一海的事儿呢你不准躲懒!
……
云涯回到东宫,当然依旧没有休息,而是吩咐侍卫:“将何致带来,昨晚太过仓促,孤须与他细谈。”
侍卫遵旨,可谁知,去的是一队铁甲光亮的,两刻后回来的却是全身浴血之人!
其中一个竟是何致,臂上被刺一道,鲜血横流。其他侍卫的伤大多在身前,看得出是正面迎敌所致,只有何致全身皆伤好不狼狈,毫无疑问,他才是对方的目标!
云涯瞬间皱眉:“有人刺杀你?”
何致吐出一口鲜血,自嘲一般:“有人冲入天牢,说是奉首领之命,要杀我——这个叛徒。”
云涯眉头越皱越紧,赫然想起昨晚的四场刺杀,皆发生在宫外……声东击西?时间倒是掐得正好,可理由实在说不通。代价太大,效果还不显。云涯看着几乎是从血水里捞出来的何致,忽然问道:“到底进了多少杀手?”
“几十人,皆是高手。”
刺杀黛玉也不过派出了一两人,对何致竟然下这么大的手笔。以贾敬一向“爱惜物力”的做派,看来,真是恨毒了。
同样,这也说不通。暗军遭受重创,最该保存实力修生养息,耗费如此之大只为追杀一个本就游走在外延的“叛徒”……值得么?
就算动摇了“军心”,此时的亡羊补牢之法,也不是堆上更多条人命来搞刺杀。
除非何致手里还有其他底牌,使贾敬忌惮非常,非要在他吐露之前杀他灭口——却也不像,以何家现状,攒着把柄挟持帝王是蠢之又蠢,和盘托出或才能换的一线生机。何致明显不是个蠢人,而且,何致拼了半条命与贾敬抢先机,只因为他手里所有的把柄,都只在贾敬未反应过来的那一瞬,方才有价值——若攥在手心,藏着掖着,就算只到今天也不过是死物而已。
云涯不得不做出猜测:“贾敬……或许、真的疯了?”
黛玉的担心不无道理,云涯第一次感觉,完全摸不清对手的脉搏。与智者过招,机关算尽,最后一分看天意;可与疯子相争,正常人得谨慎再谨慎,得再费一倍的心力。
因为杀人远比救人容易,乱世远比济世简单。每一次刺杀,牵连更多的无辜,也擒获更多的暗军。就如这五桩毫无道理的暗杀,使得朝廷又寻得暗军一处据点,捣毁后俘虏百人,更顺藤摸瓜至两个金矿——仅此而已,贾敬其人,依旧不见踪影。
作者有话要说:昨晚上有饭局,没来得及码字,停更一天,鞠躬道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