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县主姑娘正笑笑闹闹,却忽听旁边传来刻板的传唤:“林县主,太皇太后请您去宁康宫。”
——太皇太后?
来人是个满脸威仪的大宫女,看衣裳和腰牌是正四品,真是这满花厅的宫人中独一份儿。
柔兰公主留下的宫女满脸疑惑,黛玉还未舒展开的绣眉也蹙得更紧。这不像是“拿人”,可也不像是“叫人”。奇怪,太皇太后应该正在跟云家人说“家常话”,哪有忽然叫她过去的道理?纵然是想叫,也应该是借着婶婶或者弄月的名号。
还有,这个宫女,她不认识,柔兰婶婶的人也不认识。其后也没跟着其他宫人,冷不丁的一个,就杵在这里,突兀、而且毫无道理。
那大宫女见她纹丝不动的模样,皱眉,又要催。黛玉已然做了决定,身子稍稍倾向黎樱的方向,借着对方身子的遮掩,不着痕迹地探向桌上那个小巧的瓷杯儿——“砰”得一声,瓷杯儿忽然落地,碎成白瓣,蜜色的茶水还有各色茶果全溅在了三个县主的裙子边儿上。
黛玉不由一惊,她刚刚根本没碰到茶碗。
“啊!”却是穆芳楹叫了一声,满脸的赧色,“对不住,我不小心碰倒了茶杯!这、这……哎呀,这裙子可怎么办?”
黛玉、黎樱与穆芳楹穿的曲裾或襦裙都是淡色,之下都是清透的细纱裙、还缀着些流苏,被那茶水一溅,顿时染上一片茶渍,难看得很。
柔兰公主留下的宫女趁机过来,赶紧过来帮着三位县主擦衣裳,又指了指花厅之后的暖阁:“县主别急,花厅冷冷热热的,最易出汗,外头风又大,尚仪局早已为各位准备了御寒的衣裳,赶紧来换了就是。”又对那从未见过的大宫女赔笑,“劳烦姑姑等等,林县主换好了衣裳就走,还请姑姑多担待。”
眼看着三个县主便要被带到暖阁,大宫女似是急了,想要再拦着,没成想,一个清清冷冷的人影飘渺而来,许檀面无表情地堵在她面前,伸手,毫不客气:“若想过去,一千两。”
大宫女彻底僵住,而花厅之外,趁着黛玉去换衣服,已经有人去宁康宫“确认”——若太皇太后真的叫黛玉过去,也可以提前解释一番。
因为有个太上皇在,云朔这个皇帝可怜的,这么多年从没真正完全掌控过皇宫。倒不是他不想,而是很多事情牵一发而动全身,还不如保持着微妙的平衡。
防人之心不可无,暗箭又实在难防,只能事先做好了准备。这次进宫,柔兰公主提前为黛玉准备了三套衣服、配了三套不同的首饰,就是怕闹出般的“忽如其来”。
不仅黛玉有衣裳换,穆芳楹也有,一个侍女悄悄送到了暖阁之后,穆芳楹抿嘴一笑,接过一个玲珑的小包袱。
就是黎樱可怜了些,只能穿上尚仪局提前准备的那些,都是内宫制品,倒是不寒碜,也丝毫不会降了县主的身份。就是,尚仪局准备的衣裳是粉红色,黎樱偏偏带了一身的翠玉首饰,红配绿,太难看了些。
黎樱急得想哭,首饰不是没得换,可最惹眼的一个水滴形翡翠坠子是南安太妃送她的生辰礼物,长者所赐,怎能轻易摘下?
茶杯是穆芳楹掀的,始作俑者很是内疚,急忙想要挽回:“要不,你赶紧打个简单的络子儿,把这坠子嵌在手腕上,用袖子遮掩,看不太清的。”
“不行,祖母肯定会骂我的!”黎樱眼里都带了水汽儿,祖母亲自赏下的首饰,要是被她掩在袖子里,那不是打祖母的脸么!
——黛玉太瘦,纵是还有备换的衣裳,黎樱也穿不上;现在再去尚仪局重新借也不现实,县主的衣裳是有规矩的,凑一整套可不容易。
黛玉也颇觉得对不住黎樱,刚刚最想掀茶杯躲事儿的是她——当时,三个女孩子站在一块儿,无论是谁动的手,都很难不牵连到黎樱。
粉红色的袄裙配着那么大颗的翡翠坠子,怎么都显得刺眼,不过,刚刚穆芳楹所说的……打络子,然后将翡翠嵌进去?
黛玉想了想,捻起自己的荷包,从中抽出了十七八条不同颜色的流苏坠子,灵活而纤巧的手指往外一根根抽着线,很快便配好了一堆渐变色,贴着黎樱的粉红对襟比一比,然后将翡翠坠子往上一压,强烈色差被压住,不再那么刺人眼睛疼。
黎樱对刺绣的配色都只知一二,黛玉也不指望她能做好渐变色的络子,因此,分了一半给穆芳楹,瞥着眼儿:“就做最简单的,一起能快些!”
黛玉看得出,穆芳楹有试探她的意思,就如她前世初见宝钗之时的眸光流转之间、旗鼓相当之意——来而不往非礼也,也该轮到她试探一回了吧?
穆芳楹也不扭捏,接过活计,快手快脚地做了起来——黎樱跪坐在暖阁的软榻上,像只等着吃食的小松鼠似的,闪烁着星星眼儿,看着两个巧手的姑娘很快编好了一圈儿漂亮的络子,黛玉还在下头坠了两个淡色的流苏,然后才给黎樱系在了腰间,左摇右摆,灵动的翡翠宛若猫眼儿一般,好不漂亮。
做得很快,不过半刻的时间,且外头也没人来催。黛玉心下明了,刚刚不切时宜寻她之人,定然不是太皇太后。
“真漂亮,一会儿要去给祖母看看!”黎樱的个性倒是跟湘云有几分想象,急得快、忘得更快,记吃不记打的。
想起还在公主府里的湘云,黛玉无奈的轻叹,却听穆芳楹笑着提醒:“出去罢,一会儿该开宴席了,别迟了。”
三个县主出了暖阁,那奇怪的大宫女已经不在了,一直守着暖阁的人悄然给黛玉打手势:没事了,但还不知是谁假传胆敢太皇太后的口谕。
年宴重要的是其乐融融,没道理为自己一个县主喊打喊杀地查案,须得之后慢慢再查,黛玉不着痕迹地点了点头,示意知道……自己必会更加小心。
花厅那边忽然传来一声惊呼,三人连忙过去,竟然看见一片奇景:精致的冰雕之上,一颗夜明珠被托在冰柱之上,光芒柔和,将那一片冰雕映得流光溢彩,冰竹和冰梅都如得了魂魄似的,更是动人心魄。
黎樱捧着脸惊叹:“这夜明珠好漂亮!”
许檀冷冰冰的声音传来:“光泽柔和,毫无杂质,这颗夜明珠至少价值八万两。”
这冷水泼的,那边的美景如画如仙,这边的评断真金白银,还真是煞风景。黛玉不由想到,若还是前世那个玲珑心秋水肝儿的自己,非得为这可怜的冰雕狠狠哭上一场不可。
穆芳楹扶着栏杆防止自己笑倒,许檀却还在盘算:“不知道这珠子卖不卖。”
忽然侧面传来莞尔的回答:“抱歉,这颗夜明珠已经敬献给皇上,自是不能再卖。”
竟然是个男声,一众姑娘不由惊到,赶紧看过去,来人丰神俊朗,极为出色,竟然把他身边那个本就显得暗淡的人衬得完全没了存在感——那可怜的背景人儿不得不开口,显出自己还是个活的:“几位县主,这是忠顺王世子。”
“在下云珪,惊吓了几位姑娘,实在抱歉。”忠顺王世子云珪风度翩翩,丝毫不摆皇室的架子,笑眯眯的,颇有亲切感。
几个女孩跟亲王世子见礼,也知道了那个黯淡的背景人儿的身份:东平郡王的世子穆茗,穆芳楹的兄长。
云珪让开半个身子,做出个潇洒的请状:“御花园中已经摆好筵席。”言下之意:几位县主,这边请。
可不能让皇家人等自己,几个姑娘赶紧得过去。黛玉一面准备着,一面颇觉得奇怪:没什么道理,让一个亲王世子,还是长辈,亲自来请几个女孩去赴宴。
云珪也不露痕迹,或者是真的坦坦荡荡,敛着袖子,也赶紧随去赴宴。虽然他与皇帝是平辈,可这忠顺王府,从他父王起,就是比北静王府还“静看闲云野鹤”的存在——云落是太皇太后所出的嫡子,自小便被当成储君培养;他父王不过是个普通嫔妃的幼子,还是个吃喝嫖赌样样精通的忤逆子,怎么能比。
当然,这次进京的,亲王并着郡王,哪个不是“闲王”?
说是“一起”赐宴,可排在前头的是皇室,其中还分后宫嫔妃、太妃太嫔,甚至还有几个跟太皇太后平辈分的……光是后宫就占了不少席位,更别说还得顾着东西南北四个郡王——除了有腿疾的南安郡王外,也都来了个齐全。总归,排到她们县主这一席,差点儿都摆出御花园去了。
这样也好,清静着,能安心吃饭。可宫宴除了礼节芜杂之外,最要命的还是吃不饱啊!
婶婶命人在马车里放了点心,待会就能吃到;就算是不幸又被弄月拎过去了,沁芳苑的点心也是管够的,谁不知道大公主是个贪嘴的馋猫儿?
黛玉这般想着,一边看着许檀吃饭,端庄得近乎华丽。真难想象,她腕子上箍了七八个金镯子,居然丝毫不会碰到瓷碗瓷杯儿,一点儿声响都没有。
穆芳楹也在悄悄看着黛玉,清瘦的小美人儿,明明在吃着东西,却有种不食人间烟火的感觉,好像天上掉下来的仙子似的,看着就让人赏心悦目。怪不得……太子会喜欢这样的。
黎樱端着一副小苦瓜脸,一看就是饿着了,可桌上的东西,哪里是让人吃饱的?
还好有“善解人意”的,一众小太监拎着食盒过来,笑眯眯道:“这是御膳房新弄出的点心,大公主命人送来给各位县主尝尝。”
端上的是蝴蝶状的小碟子,分四瓣儿,一份乳酪酥,一份蝴蝶卷,一份豌豆黄,还有一份绿豆糕,各样颜色,精致的小巧可爱。
终于不用饿着肚子吹冷风,各个姑娘都开心得很,唯有黛玉觉得无奈——她的点心被人掺了私货,用筷子稍稍翻开蝴蝶卷,就见一句“公主口谕”,还是用豆沙点缀成的细丝儿一样的字,可真难为了那帮厨子:待会儿不准跑!
黛玉在心里叹了一声“冤孽”,赶紧将那蝴蝶卷小口吃了。刚刚蒸好的点心,热腾腾的,馅儿清甜,可口得很。
作者有话要说:楹妹纸是宝钗型,樱妹纸是湘云型,至于檀妹纸,那是北静王型——凡人跟她有交流障碍的那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