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王出行,自是可以清道;云诺一路令人回避,才没让臭烘烘的马车和侍卫成了京城的大笑话,
旭王府仍在动工,只有前院初具规模。云诺是一天都不想待在宫里,硬是提前搬了进来,之前,头顶瓦片还没铺好的时候,他干脆在云涯原先的郡王府里头赖了半月。
太子住东宫,但悯恭郡王府本就不大,又是云涯从小住惯了的,皇帝并没有收回,权当太子在宫外的“行宫”了。
前厅烤着暖融融的火盆,黛玉倚着软软的靠垫,小口小口地喝着压惊茶;之前,云诺把她送了进来,又风风火火地跑出去,嘟嘟囔囔说什么“本王得亲自督工”。
那帮可怜的被泔水泼了一身的侍卫,不得不去打水洗澡换衣服,丫鬟婆子也都去帮忙了。所幸云诺受宠,亲王府还没竣工,一应下人就都配了个齐全,借点衣裳换换,好歹还能见人。
门后厚厚的帘子被人打起,黛玉赶忙站起,对上那修长如凝竹的男子的双眼,不禁有些恍惚,犹记得,三年前第一次相见,便是在寒冬里,那时的云涯,看起来颇为单薄萧瑟,却透着一股子难以接近的冷傲之感。
“太子。”恭敬地福礼。这些年,云涯也变了——抑或是没变,只是自己离得更近,看得更透了,可从郡王变成了太子,却真是……时光荏苒,又是时光重叠,他年何曾想过如今岁月,可他年,又何曾看不出如今的冰玉之姿。
“弄月说,你手上的伤,已经痊愈了。”云涯凝视着那玉白的手,好一会儿,方才与她对视,“那些人,我会处置。”那些人敢用那般的污言秽语辱骂他心爱之人,身为太子,若还不使出些手段,那他还算什么男人。
黛玉知道他指的是那些骂街之人,不由蹙眉:“我听他们吵嚷着,说是‘认错人’了?”
云涯本不欲告诉她原委,可黛玉偏偏问了,只得如实告知:“带头闹事的人名为夏金桂,是薛家的媳妇,想要谋夺薛家钱财,故意找了帮浑人,想要污蔑薛家那位郡君。”但是他们认错了车,黛玉何其无辜地受了这一吓。
“这、样。”原来是宝姐姐那位河东狮吼的嫂子,前世只闻名却不曾见面,没想到,竟然是这般的……还是,前世自己只顾着自怨自艾,傻着呆着痴着,根本顾不上她人的万里冰封。
一句“克父克母克汉子”,何其恶毒,细细想来,却也没错。两世都是父母双亡,弟弟早夭,虽然有叔叔哥哥依托,可真亏着林家人丁单薄,她这个隔房的姑娘还能受着嫡长女的万千宠爱。犹记得当年作诗时玩笑过“国家不幸诗家幸,赋到沧桑句便工”,稍稍换换,可不就说的是她么。
黛玉自是美貌,可眉宇间总带着一抹忧愁的风流态度,此时蹙得更紧,清水般的眸子也黯淡了些。
云涯知道,黛玉一向心思重,那顿恶骂又真是伤人,定是刺了心,痛得很。攥了攥拳,云涯冷冷道:“此事,我会命人彻查。”
当街辱骂县主,按律该挨五十大板,又有那泔水车的腌臜事儿,打死都是轻的;这本是定论,没什么可查的,除非,云涯有了别的“怀疑”。
——县主与郡君在仪制上差的不大,所带的护卫也差不多,平民百姓不大能分得出来。但夏金桂居然能毫不怀疑地拦了黛玉的车,确实,颇有,诡异。
竟是没太多的同情,竟是那般的自私,当下只想到了亲近之人。如此急着,担心着,黛玉下一番辩解的说辞正要脱口而出,却抬头看见云涯那清冷中掩不住的关切,忽然觉得说不出口——伶牙俐齿如林黛玉,居然也有差点儿闪了舌头的时候,脸儿不由发红。
云涯却是好笑:“慢慢说,别急,要不要再喝点水?”
水是不必了,黛玉已然想好了该怎么说——别人以一番真心待她,虽然自己朦胧不明,却不能辜负;情不知,诚却不可少。
“我与公主约定,今日进宫陪她。我路过薛家,是想去接宝姐姐。上次公主与我说,若是宝姐姐真被那遭杀人案连累,被逼得受不住,可以入宫,她能稍稍护一护。”
只是,依如今这般模样,宫门是进不去了,泔水味儿别冲撞了谁。刚刚,黛玉已经吩咐过几个丫鬟,向宫里传消息,跟那爱计较爱欺负人的小公主道歉,顺便再可怜兮兮地附上一句“饶了我罢,下次我任你掐可好”。
黛玉却不知道,云涯早已经派人去宫中,那夏家骂得那般难听,非得定个正经的罪名,要不然,还不知道别人会如何说。
宫里有弄月帮着,不会有大事。云涯想了想,还是介意今日这场“巧合”:“也就是说,薛姑娘确实知晓,你今日会来找她。”
“也不算,那日我与宝姐姐通信,她便回了,说她能处理;可我问了哥哥,北静王府的人已经都撤走,我……还是担心。”说到这里,黛玉反而平静了下来,清淡着,缓缓道,“太子可能怀疑,这次‘误会’,是宝姐姐故意的利用我——可是,太子错了。”
“我可不是个好性儿,要她真拿我作伐子,我可要跟她闹的!再者,县主跟郡君的品级差不了多少,冲撞县主跟冲撞郡君,都得挨板子的——这夏嫂子是个厉害的,在家定没少闹,哪个不说薛家可怜;若宝姐姐真跟她计较,哪条算不上七出的?以宝姐姐的手段,简简单单就能收拾了,哪里用得着专门拿我做这个筏子。”
总归,林霁风跟自家妹妹说过实话,北静王府的护卫不是自己撤出来躲事儿的,而是被郡君姑娘毫不留情地撵出来的——就在薛蟠出事的第二天!颇有宝钗之风,不是不留后手,而是她的进退……没人看得分明。
“再说,宝姐姐清高的很,我做不了的事儿,她——也不屑为之。”又想到前世宝姐姐那句“欲偿白帝凭清洁”,黛玉干脆结了,“太子殿下,我要禀的就是这些。太子如何看待?”
这真是……云涯摇了摇头,叹息:“什么都让你说完了,我还有什么好‘看待’的。”
“多谢太子。”想了一通前世今生,伤感倒是没那么重了,黛玉继续抢先着福礼,进一步堵对方的话。
云涯不由有点堵心,皱眉:“我还不是为了你。”
这话说的颇为直白,黛玉不知道如何接下。真有些后悔,得了安心便有些失了谨慎小心,刚刚倒有些前世对宝玉的那般刺头儿的态度:且不管他是合缘由,抢先一步给堵死了。侵了别人又伤了自己,终是不妥。
看她忐忑不安的模样,云涯却反而觉得好笑,走近了一步,轻笑:“我刚刚还在想,你、应该不至于为了个商女欺瞒于我。”
黛玉脖子有点儿发烧,刚刚她确实有些“巧舌如簧”的冲动。幸亏止住了,要不然,以云涯的通透与敏锐,只怕,自己以后没脸再见他。
“那你再休息会儿,我去看看云诺。”就算当了太子,云涯还是逃不过给自家小叔叔当保姆的宿命,正要赶去“监工”,却见黛玉也一起跟了出来,不由有些担心,“府里还在动工,灰尘大,你还是进去为好。”
“太子放心,我没那么娇弱。”黛玉拢了拢毛毛领子,向远处看去,不由停下了脚步,那景,那人,那情,实在萧瑟得让人心寒。
后院处,无砖无瓦,也无树无花,只有一潭清清冷冷的水。平如镜,带着霜,云诺就蹲在寒潭旁,嘴里叼着根狗尾巴草,拨弄拨弄着,方显示他还是个活人。
大红色簇新的袍子,在一片灰白的后院里头,反而显得更寂寥,更可怜。
“这潭水……”黛玉远远看着,竟是说不下去,还颇想哭一场。
一同长大,云涯哪里会不了解云诺。况且,云诺,心思从来单纯通透得很,无论是爱还是恨,从来都不用猜的。
“来年夏天,这里会是满池的红莲。”
云诺看到了他们两人,吐了那狗尾巴草来,指了指寒潭旁的空地,鼓起了腮帮子,不知道是在跟谁怄气:“我让他们在这里加个亭子。亭子都是要写东西的……我反正是不会的,你们……帮个忙吧。”
云涯摇头:“你自己写。”
云诺更拗,干脆撇开头:“才不要!”
“你还真是……”云涯不惧做太子对着满朝文武,可真是拿云诺没辙,只得转身,对着黛玉,“你帮他写罢,浅显些,让他自己学着!”
黛玉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满心的复杂,看着别人送上笔墨纸砚,轻轻巧巧的,只书了一首五绝,确是浅显:
寒冬数莲子,盛夏簇红绿。
深情何须许,一潭漾心漪。
云诺看着,倒是扯开嘴角笑了:“还不错,我将就看得懂。”
黛玉放下笔,复杂地看着云涯——云涯对她摇了摇头,黛玉明了,无言地退开。她与云诺不熟,却知云诺是个死心眼的,留他们两人,云诺大概不会那般逞强。
见黛玉离开,云诺斜着眼,毫不客气地瞪着当朝太子:“你真不写?比女孩子还别扭!”
云涯看他一眼,无言地执笔,同样是一首五绝:
渔光篙叠影,摇蓬水迷离。
画梁三折戏,浅唱金缕衣。
云诺读得艰难,不由翻白眼:“就你卖弄,这首我看不懂!”
“我本就不想帮你写这些”云涯扫他一眼,又皱眉,“总让人代笔,你打算给谁看?”
“有人帮忙写就行了,我已经不想学什么诗了。”学诗的由头早就不在了,云诺只需要做个纨绔的小霸王,继续这般没心没肺,怯懦又憋屈地活下去……就够了。
作者有话要说:简单解释一下可怜的呆霸王的“斩立决”:
第一次,薛蟠为了香菱,聚众打死冯英,真是该死,可偏偏使了银子,逃过一劫;
第二次,薛蟠跟留学生醉酒斗殴,注意没有当场打死,而是薛蟠扬长而去后,暗娼馆怕担事儿,把重伤的留学生扔了出去,导致死亡。这种情况下,按照律法,其实可以不判薛蟠死的。
仅仅针对打死留学生的,如果薛蟠还有门光鲜的亲戚,有人能说说话,最多也就判成斩监侯(死缓)。
但是,偏偏这个案子落到了云征手里,旧案被翻了出来,云征又有意往重了判,那薛蟠是非死不可了。
逃过一劫是因为权势,非死不可是因为更大的权势,这不是天网恢恢疏而不漏,而是歪打正着了……
高速首发[红楼]黛玉重生本章节是第89章黛卿不为宝卿实不屑涯客无言诺者再无谓地址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