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卫冷笑:“这位公子,我瞧你仪表堂堂,来拜会我们大人无非是想升官或者发财。只可惜,你这种方法巴结,在我们这可行不通。莫说大人不屑,就连我们,若是贸然收你的钱财,被大人知道了,后果不堪。请便吧。”
名帖里夹着数十张银票,被他这么数落,扶兮也不恼,弯腰捡起名帖,弹了弹上面的灰尘,干脆直言了当:“实不相瞒,在下却有要事要见苏大人。”
“要见苏大人的人每天都有很多,下午才送走了一个,晚上又来你这一个,要是来求见的,大人都要一一见一番,我们大人岂不是忙昏了头。”
“下午才送走了一个?”扶兮疑惑,不等守卫说话,又豁然开朗:“既然如此,再下改天再来好了。”
“不管你来多少次,结果都是一样。我劝你还是不要白费心机了。”
扶兮笑道:“那是在下的事。”
“那随便你吧。”
扶兮抱拳道:“告辞。”
月色却照不到阴沉着的俊颜上,扶兮敛眉沉思,如今朝中众臣多以表明立场,唯有苏放,他成了抢手的饽饽。
她扶兮能来,并不代表,孟家就不能来。只是听方才守卫的语气,孟家应该也是碰了一鼻子灰。只是想不到,苏放的家奴竟也不会被金钱所或。
就这么踱步,便走出了萧条的西市。四周又恢复了人气,扶兮的目光穿梭在人来人往之间,不知谁家小孩路过她身边,她一时看出了神。
楚国人丁兴旺,反观自己孜然一身,只觉得有些可笑。不过比起儿孙满堂,承欢膝下,自己更甘愿把才华和命运与楚国兴衰紧紧相连。
冷语斜风扑面迎,扶兮一个哆嗦,这才恢复思绪,忽然发现,仲夏的夜风也掺了一丝凉意。
信步在街市上,倏地,目光一凝:“墨言?”
她方才瞧见不远的前方那座槐古桥上,有一抹青衫素衣缓缓走过。那背影与墨言极为相似,甚至可以说是毫无异议,扶兮看人无数,绝不会识错。
他竟然没有走。
扶兮愣了愣,快步追了上去。
“墨言!”跑过槐古桥,扶兮在穿梭的人群中呼唤了一声,只是入眼的颜色中,丝毫看不见那一抹素雅的青衫。
扶兮的目光穿梭着,最后定格在人群中央,半响,才摇了摇头。
是她亲口吩咐人送他回丹阳城,墨言怎么会出现在帝都。
夏风浸淫人流密集的街道,微弱的灯火在孤清中瑟瑟发抖。
此地多条繁华的街道毗邻,扶兮转身,却被身后一家梨园吸引了住。
遥遥传来的一阵咿呀唱腔和众人的鼓掌高喝声,让扶兮忍不住赞叹:“一家梨园,竟有这么多客源。”
“客官”小二招呼了客人进去,又忙着出来接待下一个,见扶兮站在外边,笑意相迎:“客官听戏吗?今日这戏班子,是从齐国最有名的戏院楼小楼请来的。”
扶兮恍然大悟的点点头:“难怪店里的客人这么多。”顿了顿,她又笑道:“如今战事连绵,齐国人倒也不怕死,胡乱的跑到异国来。”
“嗨——”小二摆了摆手:“生意人,只管银子赚饱,哪顾的那么多。再说,国家大事,有王上和他的良将大臣们。我们小老百姓,过好自己的日子就行了。”
“若命都没了,要再多银子,又有何用。”扶兮展开扇子摇了摇,对那不知道怎么接话的小二道:“走吧,进去瞧瞧,齐国的戏班,与楚国,有何不同。”
梨园是一幢八角大屋,入门的大堂颇为宽敞,能容下二十多张桌,挤进来百来人。
店内已是人群密集,放眼望去,皆是攒动动的人头,扶兮跟着小二在人群里走了一圈,小二才抱歉道:“真是不好意思公子,没坐了。”
扶兮摇着扇子挑眉道:“可惜本公子不喜欢站着看。”
“这……”小二为难的巡视着四周,忽然目光一亮,摇手一指前排:“那位公子的一旁还有一个空座。因着是前排,价格高点,寻常老百姓岂会花钱享这福。只盼公子不要嫌弃才是。”
顺势望去,最前方的右边角落,有一位紫衫男子端坐着,背影挺拔,看不见脸。扶兮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出门在外,少不了迁就。”
小二重新露出喜色,引着扶兮边走边说:“那位公子常来我们这儿听戏,每次都坐在那,鲜少见他说话。说来也奇怪,他出得了那样的价钱买一个座,喝的茶却都是自己带的。小的不知是说他富贵呢,还是小气呢。”
扶兮打着扇子轻笑道:“或许人家身娇肉贵的,喝不惯你这的粗茶。”
小二听了,先是一愣,随机又赔笑道:“是是是,客官所言极是。”
说话间,人已至前。
小二绕道前面对那人作揖赔笑:“这位客官,店里的座不够了。不知是否介意这位客官与公子同坐?”
男子没有说话,只是微微点了点头。扶兮道了谢落座,小二奉上茶水,扶兮瞥了眼那瓷杯,顺了把垂在胸前的一缕发,悠悠道:“我不爱喝茶,给我拿酒来。”
那紫衣男子从头到尾都没有看过扶兮一眼,却在听到扶兮的这句话后,微微侧脸,看了她一眼。
是个丰神俊朗的公子,紫衣玉冠,气宇非凡。
扶兮的目光与他相碰,颔首笑了笑,原以为他会同样投以微笑,没想到他却视若无睹,不领情的的将目光重新投到了戏台上。
大红的戏台上,雕容画面的戏子正甩袖咿呀的唱着。
戏文唱的是《祸音》。
讲的是一个姓田的大户人家,老来得子。
全家欢喜的不得了,将那田少爷捧在手心里疼,却从不加以严词管教。
田少爷日益长成,虽是一表人才,为人却颇为乖张,还极其好色,时常强掳民女。
田老爷与老夫人年事已高,再管不动他。
每每被告上官府,他便花了大把银子摆平。
日子过的潇洒自在,直到一日,他抢了一位名为‘芸姬’的女子。
芸姬本许了一个姓周的书生,二人情投意合,日子虽过的艰苦,倒也乐在其中。
一日二人一同前去市集,遇见这田少爷,田少爷见芸姬生的美貌,便动手调戏。
周书生因阻挠,被田少爷的手下打的半死。
芸姬见爱郎受伤,哭着跪着苦苦求饶,田少爷见芸姬求饶,更是变本加厉,让手下竟将周书生活活的打死。
芸姬见爱郎死了,哭着闹着要自杀。
田少爷不允,见她掳回家,逼迫她成婚。
此时芸姬已有身孕,死活不肯嫁给田少爷。
田少爷一怒,将她软禁了了起来。
时日长了,芸姬的肚子愈来愈大。
关了大约有五个月左右,田少爷忽然想起她,来见她时一看她的肚子,颇为恼火。
对着芸姬暴打一顿,芸姬的孩子不慎夭折,田府的管家不忍,偷偷将芸姬放了出来。
芸姬举目无亲,对田少爷恨之入骨,便去了官府。
官老爷早受了田少爷的贿赂,二人竟联合起来,说芸姬原本是田少爷的小妾,可惜私通外人,有了野种,芸姬百口莫辩,官老爷把芸姬关在牢中,时常施加暴行,最后芸姬活活的被虐死在牢中。
半年后,官老爷一家忽然丧命在一场大火中,田少爷也时常说自己看到芸姬的孤魂来找自己,变得疯疯癫癫。
有人说是芸姬的冤魂前来索命了,只是谁也没有真正看见过,所以不足为证。
戏子唱到情深处,人群中有隐隐的低啜,亦有悲痛的惋惜声。
烛火灯光映红了扶兮的脸,她拿起杯子呷了口酒笑道:“齐国人的脑子都有问题。这么残忍血腥,还是对一个妇道人家的戏码都能编的出来。我看北蛮子骨子里都透着贱劲。”
“还酷爱用私刑。”
说话的,是坐在扶兮一旁的那位紫衣公子。他忽然开口,接了扶兮的话。
扶兮侧目看他,挑了挑眉:“嗯?”
他目光依旧直视正前方的戏台:“田少爷所用的都是私刑,官老爷就更不得了了。杖刑,拶刑,鞭刑。这些刑责都是针对十恶不赦的大罪人。就算芸姬私通,自有田少爷处置,为官者,理应除暴惩奸,他这是拿自己的前途开玩笑。”
扶兮听完,若有所思的点点头:“看来公子还懂刑。”
紫衣公子这才转过头来看着她,目光碰撞间,他似笑非笑道:“看完这出戏全场还没有动容的人,一个是我,另一个是你。”他端起杯子嗅了嗅茶香,又缓缓放下:“我这个人一向淡然,没什么事能叫我动容的,至于阁下你……”
薄唇勾起好看的弧度,扶兮轻轻摇了摇头:“我见过比这残忍更多的。”
紫衣公子不再说话。扶兮的看向他杯中打转的茶叶,忽然开口:“公子这茶,是君山银针。”
他啜了口茶,淡淡说道:“阁下也懂茶。不错,正是君山银针。”
“可……”扶兮眸带笑意:“君山银针,是贡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