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俯仰陈迹,叹息两仙翁。不见当时杨柳,只是从前烟雨,磨灭几英雄。
大明如镜,照得人心。
长林宫内,已然是列队徐徐。
两百名十岁左右的少年有秩序地排成一个方阵,目视前方,他们都是青春时,英气逼人,天资卓越,都认为自己将出人头地。
这里是长林,是留都最隐秘的地方。
而面前的,是整个应天府,乃至整个江南省都最有权势的人。丰神如玉,却又威势逼人,文王丹凤之中是幽幽的潭水,却能覆灭神州。
久久沉默,文王不说话,便是没人敢开口。生杀予夺,都在他的一言之内。
文王开口了,一出口便是无上威严,回音袅袅。
“你们都是天骄,天生神力,耳聪目明……”
“但你们,都过不了第三关,因为你们不够优秀,你们入不了我的眼。”
“不服,大可提出来。若是能说服我,你便可以不受训练,直接入神鹿营!”
文王目光掠过,众少年皆是颔首,不敢直视。
摇摇头,文王叹了口气,只身离去。
……
机巧坊今日没有生意,倒是门外始终有些嘈杂声响,好像是什么“雕金龙”字样的声音。王胖子近几日也没有来,应是赚了银子去挥霍了。
阿祖无心雕刻,也不想去看门外事情,只是始终放不下心中念头。
山雨欲来风满楼,黑云压城城欲摧。
姬无命所说的话给他的触动太大,让他心中惴惴不安。
天地有变,我也绝不能安心当个雕师……
是了,三年生活,磨平了自己的孩童心性,让自己学会和大人一样思考,一样考虑前因后果。唯有昨日那雕金龙之时,才真的感受到了那股少年义气。
不由得想起那日的内在关,若是少年心性,至少自己绝不会退。
三条路,自己也走了一条路吗……究竟是如何一条路……
如期而至的是傍晚,便是回童府的时候了。
阿祖跟阿牛哥道别,出了店门,便是看见马车停在门口,一旁灵儿姐站在,向自己招手。
勉强挤出一抹笑容,阿祖上车,随着马车颠簸。
“徐公子好似不太开心……是不是有什么心事?”
车厢之内,灵儿缓缓出声。阿祖抬头,只看见灵儿姐眼中带了担忧神色。
“灵儿姐……你说,如果有一天突然有人告诉你,你本是富家千金,你会如何……”
阿祖发问,眼中只是思绪交错。
灵儿眨眨眼,看了阿祖,回应道:“我只是童家丫鬟,即便本是千金,那现在也还是丫鬟。”
“那若是那人要你去当回富家千金呢?”
灵儿错愕地看着阿祖,心中感到徐公子好生奇怪。
思虑片刻,灵儿又是回答:“若是非当不可,便是当了,那我也与诗诗姐是富家姐妹了。”
阿祖闭上了眼,却是品味灵儿姐的话。
阿祖只是哑然,却好似懂了些什么,其实灵儿姐说得不无道理。若是注定要走上那条路,自己便不能做雕师。可自己做雕师的目的便是振兴童氏雕业,其中方法,却不止做雕师这一条路……
或许可以通过其他的方法让人们感受雕艺的魅力,因为在这大明朝,真正时代的标杆不是百姓,他们只是跟随者,而真正引领风流的人,是那群皇亲国戚。
蓦然脑中一动,却是想起了童家为自己造势的事……
造势……皇亲国戚……人尽皆知之后,皇亲国戚又岂会不知……
如果连皇亲国戚都为雕艺宣传……
原来如此,原来,这是一个局,一个兔子妄图搏鹰的局……可是,又如何成局……皇亲国戚又凭什么仅靠一个消息便相信雕艺……
看来自己,还需要和童成安谈谈了……
……
残阳如血。
童成安正对着鱼池,手中捧了饵料投食。而鱼池之中,是几条鲤鱼,贪食而愚昧。池中水被夕阳映得绯红鎏金,正如仙池,奇异妖艳。
无声无息之时,阿祖已经来了他背后,默默看着他投食。
而饵料落下,有一条肥大的金色鲤鱼跃然出水!
“你果然来了……”童成安缓缓出声。
“家主,你又如何知道我会来。”阿祖平静道。
童成安挥手,所有的鱼饵飞入水中:“因为你雕出了那条金龙……”
“就因为这个?”
高大的身影蓦然转身,眼中带了光彩:“因为雕出了金龙,你便是另一条金龙!”
阿祖哑然,却是笑道:“家主说笑了,我不过是一个九岁孩童,又何来金龙一说。”
“越过龙门,便是金龙。”童成安遥指那池中的金色鲤鱼,却只是贪婪着吞噬着鱼饵。
“家主何必如此……”
“一条金龙,便需要如此造势……”
“区区一日,整个六合便人尽皆知。”
“那若是一候之后……”
童成安接过了他的话:“那整个应天,都将知道你这位童家雕师!童氏雕艺之名,将会传遍应天府!”
“其实那日,只要你下了刀,便是你雕的是一条虫,我也会承认你,为你造势。这便是我下的棋!”
“童氏雕艺传遍应天,自然将恢复鼎盛……”
“真有如此简单吗?”阿祖看向他,眼中依旧清澈。
“呵呵,你果然明了了,自然不可能如此简单……你可知道文王?”
童成安的声音变了,却是笑出了声:“文王,乃是当朝浩帝的五弟,三年前被分封到应天府……”
阿祖早有预料,只是皱起了眉头。
“那又如何,家主为何如此肯定文王会对雕艺感兴趣?”
童成安摇了摇头,却是说道:“他对雕艺不感兴趣,但他对龙感兴趣……”
阿祖心中一震,这是惊天的秘幸!
终于看到阿祖露出了一丝触动的神情,童成安满意地点了点头:“他居在长林宫!长林是曾经的皇宫,不缺财富,也不缺人脉,他唯独缺的,便是一张龙椅!可偌大的应天府,又有谁敢为他雕?”
“你的雕艺惊为天人,只要你……为他雕一张龙椅,文王自会扶持童氏……”
“扶持童氏……家主所说的,应是扶持童家才对吧……”
阿祖眼中流露出的是冷漠:“若是我雕了,那文王自然将童家视作己方势力,童家势必直上青云。”
童成安赞叹,面前这少年,果然如他所料,一鸣惊人。
“不错,昨夜我已遣人前往上元长林宫,不出三日,文王便会得知你的消息……”
这便是童成安!童家之主!昨日酒席之上,他是一个严父,也是一个孝子,而更像是一个忠义之人,但现在,阿祖好像看见了一条毒蛇,双目冷血,伺机而动。他伪装地太好了,就好像是潜伏在黑夜之中的刺客,悄无声息。
这是一步险棋!若是昨日他没有通过考验,那童家便壁虎断尾,将童氏雕艺废除。而他通过了考验,童成安便是雷霆手段,造势并与文王交谈,他真正想的,乃是让童家成为应天,乃至整个江南省的第一家族!而昨夜的那封信,便是最后把他和童家捆在一起的绳子……
无论何时,童成安从来都没有真正关心过童氏雕艺如何……昨日的一切,都是他的面具,撕开面具之后,他是一个商人,他只想着家族利益……
原来真正的大家族之中,只是这种尔虞我诈吗?自己纵然机敏,却依旧涉世未深……
“就算如此,勾结亲王谋反乃是诛九族的大罪……”
童成安的眼中突然竟是疯狂:“大罪?呵,成王败寇。只要文王称帝,那我童家何罪之有?”
“不仅如此,我童家还会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你也会是文王的座上贵宾,享尽荣华富贵!”
“若是败了……呵,童家本就衰弱至此……败了,那就是败了,我也会当好我的罪人……”
“阿祖,你没有退路,你现在根本走不了……”
阿祖眼中盯着童成安,只是有些不真实。这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疯子,根本没有什么东西能阻止他……
童老为了雕艺向死无生,而童成安,为了这个家族,也是如此。
“你可知道我昨日为何取出女儿红?你若是成了,我便是把诗诗许配给你又如何?便是十岁之差又如何?”
“这一切种种,只需要你为文王,雕上一把龙椅!”
疯狂之后,乃是诱导。
“我只问一句话?你眼中,还有没有你的父亲,还有没有你的女儿……”
阿祖淡淡问道,声音冷如冰窖。
沉默,无言。童成安缓缓说道:“童家……大于一切……”
“我明白了……我答应你,但不是为了你们童家……”阿祖缓缓出口,已毫无情感,“是为了童老,和诗诗姐……”
童成安错愕,而后便是大笑。
“阿祖,我告诉你,男人,要成大事,绝不能顾虑儿女情长……”
“不过,你既然答应我了,我们之间便装作无事发生,诗诗和爹那儿我自会解释……这几日,你便是好好准备吧……”
金鳞岂是池中物,一遇风云便化龙。只可惜化了龙,也要被他左右……
阿祖已是转身,准备离去。童成安看着他的背影,只是又说道:“我告诉你,文王对龙感兴趣,还有别的意思……”
别的意思……
阿祖皱眉,记在心上,步履不曾变化。
若是童成安没说错,几日之后,便会有人从上元而来,为的便是接自己入长林宫。
长林宫啊,自己若是为文王雕了龙椅,怕是不得出了吧……除非……文王真的称帝了……
顺天,应天,两座城,遥遥相望。父亲在顺天之中因为军政不得出,自己却将是因为这秘幸……
姬无命所说的变天,便是这般吗……确实是要变天了呢……
自己还是太过稚嫩,却是需要更加成熟了……这何止是一个局,这简直是弥天局!
夕阳已落,阿祖却没有心思去吃饭。
离开六合应该还有几日吧,自己和那些朋友伙伴,却是需要道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