瓦兰亲王说城内的粮食还能支撑二十天,那之后,如果不考虑平民的话,他的士兵还能再支撑二十多天。
城内现在除了人之外,所有的活物都已经没有了,连老鼠肉都产生了黑市。瓦兰士兵甚至专门有人在收集腐烂的木材上长出的蘑菇,还有人在整日的眺望天空,希望有鸟能飞过瓦兰科夫的上空,乔伊隐晦的告诉我,瓦兰科夫在用死人肉吸引天上的秃鹫和乌鸦。我询问乔伊城内是否有吃人肉的情况,他愣了一下,劝我说还是不知道得好。
四十天的时间,这是亲王给出的瓦兰科夫的死期。当然,这日期是有前提的,那就是议会军队不会再发动猛烈的进攻,这样的进攻最近一个月已经没有出现过了,但是谁能保证之后的事情呢?
我也考虑过另外一种情况,那就是乔万尼根本不相信我,他只当我是加里宁派来的间谍,刺探他的粮食储备问题。那么这个四十天不是说给我听的,而是希望借我的口说给加里宁听。如果是这样,这个四十天,很可能是往低了说的,一旦加里宁相信了这个日期,又在四十天后发起进攻的话,那么加里宁遇到的或许不是饿的奄奄一息的守卫者,而是饱腹而士气旺盛的瓦兰军队。乔万尼或许指望在这一次防守里彻底的击垮议会军队的士气,并以此促成和谈。
不管怎么说,四十天这个日期是关键的。可是我要怎么在梁赞河的支流上弄出一个军营呢?梁赞堡的军营确实在支流上,但是那处浅滩。连稍重的渔船都不免搁浅,即使有外来的空船前来。也无法抵达。只能沿着下游寻找一处地址。
一切看起来都不太可能,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出城的时候要方便许多。我们用灰色的毯子裹着自己,从废旧采石场的那边城墙悄悄的离开的瓦兰科夫。送我们离开的时候,不少的瓦兰士兵看着我们的眼神里充满了羡慕和憎恶,他们以为我们是懦夫,是可以在城市覆灭之前逃离的幸运儿。
天空有黑色的鸟在盘旋,它们都在等待瓦兰科夫破城的日子,那一天瓦兰科夫必然积尸如山。
凄凉的鸣叫,等待着凄凉的日子。
出城之后不久,天空就出现了灰亮色的光晕。我们不敢再行动,只有趴在那里一动不动。第二天一整天,我们虽然心急如焚,但只能趴着不动。有几次,都听到议会士兵的巡逻骑兵从我们的身边呼啸而过,还有一次,一个骑兵似乎注意到了我们的藏身地有些古怪,在我们附近徘徊了片刻才离去。我们不能睡着,因为睡着之后可能会有不自觉的动作。眼尖的巡逻士兵很可能发现我们。烈日使我的后背感到了漫长而灼热的刺痛,汗水将衣服全部湿透了。
夜幕降临之后,我们缓缓的动身,离开了这个藏身地。城墙上换防的士兵似乎不知道我们是谁。还对我们投了几枝投矛,不过夜幕下面,也没有射得太准。士兵之中有一种怪病。几乎有一半的人,到了夜里视力就会明显下降。最严重的人几乎什么都看不见。只有少数的战斗是发生在夜间的,这也可能是原因之一吧。我的裤子里面都是尿。走起路来非常不舒服,克鲁塞德尔的情况要糟得多,他身上有一股浓烈的臭味,唯一没有事情的是拓荒者,他虽然没说什么,但是拉开了和我们的距离,也不怎么和我们说话。
我们按照和加里宁的约定,抵达了军营边缘的一处瓦兰人把守的哨塔。接应我们的人给我们换上了瓦兰卫士的巡逻铠甲。
“多谢,”我换掉了身上的衣服之后,对哨塔里面的瓦兰人说,“这铠甲洗干净了我会还给你们的。”
“不必了。”那个瓦兰人看起来脾气有些糟,“这铠甲你们留着吧。”
这意外的礼物让我诧异,我知道对瓦兰人来说,铠甲是多么重要的东西。“为什么?”
“等会你就知道了。”
我们等了一个小时,被另一队小东湖城的瓦兰士兵换了哨。
进入营地的时候,我知道这些铠甲是哪里来的了:六颗人头被插在削尖的木桩上,他们的尸体堆在一边,拔得精光。
我们前面领路的瓦兰卫士努力的忍着,不去扭头去看那六个人,但是他们的手都紧紧地捏着剑柄,牙齿咬得咯咯作响。这些瓦兰卫士恨我,这是肯定的,他们可能不知道我为何会牵连六个同伴去死,即使他们知道了,他们也未必会觉得这么做值得。毕竟,他们效忠的不是乔万尼亲王,而是加里宁王公。
面见加里宁已经是后半夜了。
加里宁面无表情的听着乔万尼的条件,不时的露出轻蔑的一笑,阿列克谢和几个罗曼诺夫坐在一边,阿列克谢没有和他们说一句话,也没有和我说一个字。
“四十天?”当加里宁听说了乔万尼告诉我的粮食储备时,笑着说,“莫非他在瓦兰科夫开辟了农场?他最多还能支撑半个月,即使从围城开始算起,即使他只需要养活士兵而不管居民,他也最多还能支撑半个月。”
“或许他有存粮。”
“那不过是骗人的谎言,用来稳定他那叛军的军心。他的粮食不够吃的。”
“谁说他的士兵只能吃粮食?”
“哦?城中真有粮食?”
“城中有活人。”
阿列克谢皱了一下眉头,不解地看着我,加里宁咬了一下嘴巴。
王公过来好一会,才悠悠的问道,“城内还有多少居民呢?”
“还有不少。”我对他说,“我被蒙着眼睛,又是夜里。没办法告诉您。”
加里宁轻松的吐了一口气,“那就相信他能撑四十天吧。那你呢。你还在做着和谈梦吗?维克托?”
“我会尽力的。”我对他说,“毕竟这和谈对您没坏处。”
“也没好处。”加里宁说。“我的瓦兰科夫被弄得一团糟,而你却要放我的敌人毫发无损的离开,这可不是什么好处。为了能偿还小东湖城的债务,我已经抵押了今后七年的贸易收入了。如果我现在有什么想要的东西,那就是乔万尼的那颗脑袋。他要一座军营?你还答应了他?哈哈,维多,你是我见过的最敢吹牛的家伙。不过也好,乔万尼死期将至,给他找点乐子不容易。”
“我明早就会离开。”
“你自己动手修军营?”
“我不知道。”我对他说。“您能否能给予```”
“维多。”他打断了我,“明天离开我的军营。我不会再在你的身上耗费一丝一毫的精力了,放乔万尼去克里尔,就看他有没有这个本事了,当然,也看你的。我不会再插手这件事情,你和我说的一切,都不曾发生过。只要时机合适,我就会进攻乔万尼。你不要有任何妄想。”
“我明白。”我说。
“你可以走了,维多。”
我回到了自己的帐篷,拓荒者正在和哥白尼讨论着什么问题。
伊尤和艾隆则在取笑克鲁塞德尔从瓦兰科夫带了一裤裆的屎回来。
哥白尼见到我回来,直截了当的问我。“你需要那么多船干什么?”
“送亲王去克里尔。”
“这是不可能的。如果签订不了合约,即使你有船,梁赞河也会被封锁的。瓦兰科夫人曾经就这样干过。封锁梁赞河并不困难,更何况是它的支流。”
“你关心的事情真远。我们从哪里弄到船?拓荒者能派船来吗?我上次在你们的基地里面,见到了不少的船。但是可能不够。”
拓荒者点了点头,“而且我们无权动用里面的大部分的船,许多船都是各路雇佣军自带的船只。他们会听从命令出发,但是却不会让人把他们的船开走。”
“那就让他们来这个地方。”我对拓荒者说,“帮助瓦兰亲王,就会抑制吉尔的野心,让他们和你们合作。如果瓦兰亲王发展顺利的话,吉尔将不得不进攻萨兰德,这不是符合你们的目标吗?”
拓荒者苦笑了一下,“提米。我记得你参加过那次会议吧,你觉得那些雇佣军首领能理解这样的事情?他们只懂得抽出剑,去进攻萨兰德,然后要求让吉尔顶在前面,死更多的人。”
“不要小看雇佣军首领,他们并不愚蠢。”
“并非每一个雇佣军首领都是乔万尼,也并非每一个雇佣军首领都能建立公国的,提米。”
哥白尼听我和拓荒者谈了很长时间,始终一言不发。
到了最后,他突然问我说,“提米。你真的确定这么做有道理吗?把乔万尼送去克里尔?”
“为何没有道理?瓦兰公国将会因此逃离覆灭的命运。”
他叹息着摇了摇头,“那个公国又不是你的公国。”
他的这句话说完之后,拓荒者有些难堪。毕竟,拓荒者帮助我,主要是因为解救瓦兰公国对他们是有好处的,哥白尼说这样的话,会让拓荒者不好再多说什么。
“学士,”我对哥白尼说,“是您告诉我,做任何一件事情,不一定要对自己有好处。现在解救瓦兰公国对我来说,似乎付出比好处多,但是还是值得的。更何况,我能因为这个成为波雅尔。”
“波雅尔。”哥白尼忍不住有些恼怒,“一个波雅尔到底有什么用?你凭借这头衔,去了西部,人们只会当你是流亡贵族,某些城堡的主人会邀请你去做家中男孩的剑术老师,等孩子长大了,你就又要收拾包裹,去找下一个城堡找活干。这就不说了,你得到的是谁的承诺?加里宁的,还是尤里的,还是乔万尼的?你真觉得他们会兑现吗?”
“学士,这个头衔会有用处的。”
“好吧。”哥白尼的怒火慢慢的消退了,但却显得很不情愿,“好吧```提米。你真的需要这些船?”
“是的。”我肯定的回答。
拓荒者有些好奇哥白尼的话,他似乎在猜测哥白尼准备怎么弄到船。
“你需要写一封信。”
“给谁?”
“西撒船长。”哥白尼说。
拓荒者笑了起来。“西撒没有这么多船。”
“他自然没有这么多船。”哥白尼说,“他没有跟你说起他的妻子是谁吗?”
“呃。拓荒者之间是不会询问这样的私事的。我看他常年漂泊在海上,以为他没有妻子```”
“拓荒者总以为自己了解世界的每一个角落,但你们却常常连自家的历史都搞不清楚。”
拓荒者不再说话,在哥白尼的再三注视下,他知趣的离开了我们的帐篷。接着,三个库吉特人也走到了帐篷外面,抽出了弯刀戒备着。
哥白尼口授,我很快写好了一封信,收信人是西撒。哥白尼的用词很书面化。我几次停下来,问他某个词该怎么写。信写完了之后,我亲自去了拓荒者的帐篷,让他把这封信迅速送到西撒的手上,一路上可以任意换马,不必吝惜马力,所有的费用西撒在看到信之后,一定会代为支付的。拓荒者一言不发,把信件揣到了自己的怀里。我让伊尤陪伴拓荒者一起出发。伊尤的嘴角抽动着笑了一下,说他知道该怎么做。其实我并没有太多的暗示,我只是让伊尤陪着拓荒者,在路上遇到问题的时候可以互相搭把手。维多利亚派来的三个库吉特人是非常好的战士。这些库吉特人毫无疑问都是些没有什么顾忌的家伙,这也让他们能够更好的执行每一个命令,这完全称得上乔万尼所说的那种‘最优秀的士兵’的评价。
离开军营之后。我们被一队斥候送出了很远的地方,他们以为我们是汇报小东湖城粮食已经安全抵达的信使。
在一个大路口。伊尤和拓荒者与我们分别。
克鲁塞德尔和艾隆让伊尤别死了。伊尤说这是他刚好想说的,“我要是不在。你们遇到打架就回家找妈妈吧,你们死起来太容易了。”
伊尤和克鲁塞德尔交换了酒壶,吹了一声口哨,跳上了马背。我们两队人朝着不同的方向离去。
这之后的两天时间里面,我和哥白尼还有剩下的两个库吉特人,都在梁赞河和它的支流跑来跑去,察看这里的地形。两个库吉特人乐得和我讲解什么地方适合扎营,每个地方各有什么利弊。地势高的地方利于防守,但是饮水却往往成问题。地势低的地方则正好相反。诸如此类的知识,库吉特人几乎有问必答,哥白尼则插不上嘴。他最不解的就是看见我真的准备寻找营址,他一再询问我的打算,实际上,我也没有什么打算。现在我根本找不到合适的民夫和士兵前来接应乔万尼,西撒或许能带来一些士兵,但是他的船是要运送瓦兰人的,如果带来太多的人,就只能带更少的瓦兰人。
察看这周围的地势,很可能是我现在唯一能做的事情。还有几十天,如果我真的能找到士兵,却对这周围的地势一无所知,那同样于事无补。
第二天下午,克鲁塞德尔丧气的摇了摇头,“这周围没有一个地方能够扎营的。必须前往梁赞河附近,才有几处地方勉强可以修筑营地,那周围的树林也适合采伐。”
“简单的营地也不行吗?”
“你从外地背石头和木料过来?”克鲁塞德尔说,“你没看见加里宁有多小心,只要比手臂粗的树都烧掉了。我们过去在这样的地方遇到了商队,那真得开心死了,因为周围没有一处藏身之处。”
“这几处山坡呢?”
“在此处作战是没有问题的,但是说起来休整,那和平地没有区别。”艾隆说,“你没听那亲王说吗,他把人带到这里,估计都是精疲力竭的半死的家伙,议会军队只要派出一支没有参战的生力军,一次攻击,就能把瓦兰人宰个精光。”
“这里修不成营地的。”克鲁塞德尔最后一次扫视了周围巨大的河流区域,做出了这样的判断。
哥白尼叹了一口气,“或许只有天使能帮助瓦兰科夫了。”
我听后想了好一会,“你说得对,学士。只有天使能帮助瓦兰科夫。”
“哪有什么天使?”
“她刚刚降下了石中剑,你怎么能不知道呢。现在如果说什么地方有天使的话,就是那个修道院了。”
“那是骗人的把戏。”哥白尼嫌恶的说。
“至少能骗住人。”
两个库吉特人对视了一眼,似乎他们也觉得我太固执了,到现在都不承认瓦兰科夫的覆灭已成定局。不过,我的处境总比维多利亚要好,她和她母亲几乎被所有的族人遗弃,最后自己的母亲又被拿来做了筹码,她都能摆脱困境,我没理由不如她。
我们立刻渡过了梁赞河的支流,朝着修道院策马而去。
我们几乎是整日的赶路,又没有粮车的拖累,花了一天半的时间,就抵达了修道院的外围。
接着,我们被我们眼前的景象惊呆了。
平原周围胡乱地扎着许多帐篷,但是已经被焚毁了许多,一些平民在平原上胡乱的奔跑,有些骑马的士兵正在追击阻截这些平民。士兵已经在平原上立下了一个小小的营地,大概有两百人左右的规模。还有许多士兵和他们的侍从正在用火把点燃每一顶帐篷,然后把捉住的朝圣者用绳子捆起来。在那个营地的旁边,已经坐着许多的平民了。这些平民都穿着灰色或者土色的罩袍,看起来都是慕名而来的投奔者。在城墙的外面,士兵们已经架起来了两架攻城槌车,准备强行撕开修道院那脆弱的城墙。
英诺森这是招惹谁了?
“怎么办?”哥白尼问我,库吉特人也看着我。
“进城。”我回答他们。
我们尽量的绕开了几队正在焚烧朝圣者帐篷的士兵,在他们发现我们之前,我们就已经离城墙不远了。一队士兵在发现了我们之后,开始威胁我们停下来,他们在我们的身后大喊大叫,但是我们持续加速,很快甩开了他们。不久之后我们抵达了城门附近,同时,一队骑兵也尾随我们抵达了城门前。
城墙上十多个戴着碟形盔的弩手露了头,在我们跑过了一堆石头之后,那些弩手开始射击,他们似乎上好了几架弩,交替着射出了一阵有力的弩箭雨,弩箭从我们身旁飞过,如同果园里惊飞的成群的麻雀。我抱住马脖子,回头看了一眼,一个骑手中箭朝后倒去,其他的骑手纷纷勒马。
在我们快要撞上城门的时候,城门开了一条缝,我们的马从中窜了进去。
我几乎感到撞上城门了,但是下一瞬间,我出现在了修道院定居点的街道上。
我的眼前,是密密麻麻的惊慌失措的居民和朝圣者,他们人数如此之多,几乎塞满了街道的每一个角落。
英诺森的卫队正在勉强地维持着人群的秩序。(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