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上的伤曾让卡扎克陷入了深深的回忆,但是这一次,卡扎克只感到了黑暗,彻底的黑暗。当萨贝尔和哥布林在手忙脚乱的医疗着卡扎克的时候,卡扎克几乎毫无知觉。哥布林不断地用针扎着卡扎克的关节想判断他还剩余多少身体机能。当他们拨开卡扎克的衣服的时候,传来了一股恶臭,卡扎克的肩膀已经乌黑一片,伤口被撕裂,化脓,腐烂。他们不知道卡扎克为什么要来苏诺,如果他能在什么地方修养几个月,那么他的胳膊以后除了会有些不灵光以外,不会有太大的不便的。现在,卡扎克的胳膊永远不能恢复了,必须截肢,而肩膀上这么大的伤口也必然会在卡扎克以后的生活中给他留下极其严重的后遗症,但是最严重的问题是,卡扎克能活下来吗?
这是卡扎克和神的较量。
一不留神,这个胡子拉碴的落魄的男人就会咽下最后一口气。
哥布林用了各种药物想要让卡扎克恢复健康,但是失败了。卡扎克依然毫无动静。萨贝尔听说哥布林会看命,就让哥布林去给卡扎克看看命相。哥布林自己承认:“我读不懂命运。”
萨贝尔很豁达:“死马当活马医吧。”
哥布林于是拉起了卡扎克的手,看着生命线的掌纹。看看掌纹的鲜亮与否。哥布林挑了挑眉毛:“漆黑一片。”
萨贝尔准备了一小把盐,祝祷着:“让他的生命鸣响在火花之间。”盐撒进跳跃的火花里。静默无声。哥布林问着这代表什么。萨贝尔看着火光:“盐火无声。
盐湿火虚。同生于母国,共死于他乡。”
哥布林不解:“什么意思?”
萨贝尔摇了摇头:“我以为神只会要一个呢???真是人生如过客啊。”
哥布林和萨贝尔互相看了看,这个男人恐怕难了。
莱因站在一边,看着这两个怪叔叔。
哥布林感觉到了莱因的期待,心中不忍,回头想安慰安慰莱因,但是却说不出话来。
哥布林的眼神莱因很熟悉:当她的叔叔说她没有新衣服的时候是用的这个眼神;她的爸爸在她要求食物的时候是用的这个眼神;他的主人安慰她大家都没走的时候是用的这个眼神看她。
这种怜悯的眼神,莱因最熟悉。莱因知道,怜悯的背后,是痛苦,是无奈。“命运是注定的呐。”
“不!”莱因叫道。
“不要死,不要死。”
“你不是说要带我回草原吗?你不是说要给我缝衣裳吗?你不是说要给我找个新郎吗?不准死!你死了,我怎么认得回去的路呢;你死了,谁给我买衣裳呀;你死了,我怎么找的到新郎啊。叔叔走了,爸爸走了,主人找不到我了,你再抛下我,我怎么办啊。”
卡扎克在黑暗之中。听见了光明的世界断断续续透过来的声音。
“????草原???衣裳?????不准死??”
这些词汇在卡扎克黑暗的意识里开始发芽,一点一滴。像是冬不拉琴声的琴韵,由简到繁。啊,草原,冬不拉琴,妻子的嫁衣,衣裳。整个世界在卡扎克的思想世界里重建着,大片的草原重新绿在了卡扎克心中。白云悠扬,遥远的草原??????天似穹庐!笼罩四野!
人们载歌载舞,大地鲜花盛开。
哭声。
莱因的哭声。
召唤。
莱因的召唤。
力量。
莱因给的力量。
卡扎克深深呼吸,用不上劲。深深呼吸,用不上劲。
“不能死。”
呼吸。
萨贝尔和哥布林不知道怎么安抚哭个不停的莱因的时候,听到了背后一声咳痰的声音,他们惊愕万分的回头。卡扎克瞪大了眼睛,看着天花板,眼睛空茫茫的流着眼泪,那眼泪留下了脸颊,打湿了枕套。卡扎克打败了神,重新以一个英雄的姿态回到了这个世界。
哥布林忙忙碌碌的去找药物了。萨贝尔看着这个男人,轻轻地点了点头。
卡扎克重新点燃了生命之火,但是萨贝尔经过了简单的检查后,轻声的告诉了哥布林:“他最多还能活一个星期。”
卡扎克的生命之火亮过了太阳。
他以惊人的速度恢复着。当天晚上,卡扎克说出了一个字:“水。”黎明的时候,卡扎克坐着靠在床边喝下了小半碗麦粥。第二天下午,卡扎克叫来了莱因,向她道歉。
莱因不久之后不再哭了,她平静的告诉了哥布林卡扎克道歉的原因。哥布林大吃一惊:“他要去依林哈达?!”
“是的。”
“他不要命了吗?”
“卡扎克阿爸说,他活不过几天了。他要完成心愿。”
“???????他怎么知道的”
“阿爸知道的。阿爸说是长生天告诉他的。”
“长生天?”
“阿爸说,在做完最后一件事情之前,长生天不会让他死。”
哥布林找到萨贝尔,说卡扎克是个疯子。萨贝尔没有像以往那样咋咋呼呼的提供各种猜想和意见。而是拿出了一小瓶药膏,让卡扎克吃掉。哥布林问这是什么东西。萨贝尔说是卡拉迪亚最大的暗杀组织用来杀死敌人领袖的毒药,毒药叫“蓝月亮”。
“毒药?”
“是的。”
“你要杀了他?”
“不会,这种药物最可怕之处就是人在服用之后,一切如常,但半个月后自然死亡。最奇妙之处就是如果这个人有一些小病小灾,在最后一段时间里面,居然会康复。这种药里面加入了用料极其精准的各种金属以及药物精华,能彻底的激发人的潜能。人在最后的时刻好像天上的月亮一样光彩夺目,但是其实已经散发着死亡的蓝光了。卡扎克活不了几天了,这个药对他有没有作用我也不知道,他的病太严重了。但是如果有效,至少他可以完成心愿。”
“这是什么组织?!”
“哈萨幸。”
“????这个药????真的有那个叫做哈萨幸的组织!?”
“我可以用22位先王与将军的离奇死亡证明这一点。”
“你们都是都是疯子。”
莱因一直没有说话。最亲的人,还是要死么。最亲的人,还是要离开自己的呀。她听见了那瓶叫做蓝月亮的药,知道了那瓶药的药效。
当卡扎克被喂了这瓶药以后,莱因默默的流下了最后一次眼泪。起身,跑动,加速,加速。
哥布林听见了背后的跑动,一回头,看见莱因冲了过来,他还在错愕之中,就见莱因一把抢过了萨贝尔的药瓶,抬头,张嘴吞下了倒出的药丸。
“同生于母国,共死于他乡。”
当卡扎克用毛毯裹好了莱因抱在怀里,骑上马扬鞭而去的时候。哥布林一直错愕的看着萨贝尔,“那两个人???”
卡扎克与莱因甚至能欣赏路边的风景了。两个库吉特人突然能站在一生的角度上来看着这个世界了。一老一小,虽然人生长度不同,却都是充满了坎坷。什么是幸福?卡扎克的幸福是一把毡房落日前的冬不拉琴,莱因的幸福是冬日柴屋里的一碗苦茶。但是卡扎克的幸福没了,他曾经的妻子流着泪听了他一夜的琴声;但是莱因的幸福没了,他的阿爸为她掖好了被子,就再也没回来了。
打马过平原,莱因好像透过一层淡淡的雾,看见了那似乎可以见到的幸福,如果他们能活到十年后,那卡扎克会举办莱因的婚礼,在一片篝火之间看着她翩翩起舞。
但是不会了。人生如过客啊。他们在最后的生命里,朝着一个叫做依林哈达的村庄跑去。
鲁达简单的向依林哈达的领主解释了一下自己的来意后,领主畏于城中大人的权势,同意让鲁达“便宜行事”。这造成了领主弟弟迪米特里的极大不满:“哥哥,我不在乎你怎么短视的出卖自己的领民,毕竟那是你自己的事情。但是你现在让一个外人到我们家里来作威作福,就完全是对斯瓦迪亚宪法最核心的部分没信心,你知道吗,‘在你的领地上,你可以做任何你想做的事情。’”
老领主没有说话,等着自己大儿子的抉择。
领主在父亲和弟弟的逼视下,勃然大怒:“我是领主!你们不要干涉我。”
老领主突然觉得,自己一生之中做的最愚蠢的事情不是北征,而是生错了第一个孩子。
鲁达在取得了领主的同意后,安静的守候着,直到二当家看见了卡扎克。
鲁达不禁皱了皱额头:“自己一心要抓住的卡扎克就是这么一个废物?”
随后,鲁达警告了萨格隆不要碍事,带着我父亲,莱特以及二当家和一群手下追了出去。
我的父亲与莱特呆在一户农户的家中。与他们在一起的是一个巡检,这个人与其说是在帮他们搭把手,还不如说是鲁达监视他们的探子。当在瞌睡里听见了警报后,三人拔剑而起,出门上马,朝人声最响亮处狂奔而去。他们越过了层层栅栏,出了村落。穿越一片麦地,月亮照在这里,华美的像一个梦,好像麦浪上面升起了一阵水雾。
当大队人马穿行而过的时候,一无所获。
我的父亲骑着马,心情忐忑的穿行在麦地里。周围什么都看不见。只有麦子随着夜风微微的起伏,好像所有的地方都隐藏着未知的危险。父亲感受着四周的环境,他向来能感受到别人的感觉。他左边和右边隔开50多米的地方各有一个人。但是父亲突然感受到了除他之外第四个人的存在。
回头,在一片微微起伏的麦子后面,似乎莱因在那里看着他。父亲掉转马头,轻轻的往回走。继续感受着某处的召唤。这感受越来越强烈。一直把父亲引到了一片草地的边缘,前面是一片树林,黑漆漆的,父亲有些疑惑。但是这感受变得非常强烈,被召唤。
父亲回头看了看,该死,没人跟来帮忙。
当那感受变得有些动摇的时候,父亲一咬牙,冲了进去。
那些石苔被马蹄踏碎,芬芳满鼻。月光透过树林射下来。周围黑漆漆的,有着各种细微的响声。父亲的手摸着马那发热的脖颈,感受着温暖,给自己一些安慰。几乎是一瞬间,马走入了一片空地。空空如也。父亲策马走到月光之中。等待着下一步的召唤。背后有人!父亲回头,卡扎克和莱因站在后面,微笑的看着他。
“我的女儿没有看错人,果然是个好小伙。”卡扎克艰难的说。
莱因对着我父亲行了一个礼。父亲惊讶:“小家伙,你不是说你父亲失踪了吗?这个绑架你的家伙是你父亲?”
莱因摇了摇头,不知道怎么解释。
卡扎克看着天上的月光,眼光无限的温柔:“小伙,你过来。”
我的父亲迟疑着。
“我没有武器。而且我活不过今夜了。”卡扎克释然的说,莱因的心头一痛。
我的父亲下马,拿着佩剑慢慢的靠近。
“我已经没有什么期待了,我欠我女儿一个许诺,我今晚就还她。我还欠我的兄弟们一个许诺,我希望把这托付给你。”
卡扎克掏出了一张1000个第纳尔的支票,支票上签署着我祖父和吉尔的名字。
“把这个交给这里一个叫萨格隆的农夫,他会告诉你发生了什么事情。我本来准备亲自去送的。但是现在没机会了。你能帮我吗?呵呵,这是你的钱,但请相信我,这笔钱在萨格隆手里会为你买来不管什么地方都找不到的财富。”
父亲一点点的靠近,拿到了那张票据,票据的五分之一被血污染了。父亲看了看,点了点头。
卡扎克向背后伸出手去,父亲警觉的往后退了一步。但是卡扎克却是拿出了一把冬不拉琴,月光下的冬不拉琴。
卡扎克把琴托在手上:“遗憾啊,我再也弹不了了。我把它送给你吧,年轻人。如果有一天,你能有机会见到某个会弹琴的草原人,就让他弹给你听吧,我把一首诗刻在了这把琴的背后。”
父亲点了点头。“你现在愿意让我带走莱因吗?”
卡扎克看了看父亲,居然浮起了一丝微笑,似乎有话要说。
这个时候,突然一支箭从卡扎克的胸前透了出来,吓了父亲一跳,二当家骑马跑出树林:“卡扎克被我杀了!”
父亲刚才已经感觉到了有人靠近,但是没想到是这个人。
卡扎克似乎还在笑着,低头看了看胸前的箭簇,看着一边嘴唇颤抖的莱因,轻轻的说:“爸爸???爸爸在草原上等你。”
二当家哈哈大笑,这种功绩,鲁达一定会饶恕自己的,他纵马过来,一刀砍在卡扎克的脖颈上,卡扎克像一个木偶一样倒在地上,一弹一弹的痉挛,痉挛一下,血就从脖颈处射出。二当家冲锋了过去,勒转马头,准备冲回来。
莱因“呀!”的一声哭叫出来,想挡在二当家的马蹄前,保护已经倒地的卡扎克。二当家策马上前,哪里会因为一个小孩停下来。莱因为了挡住二当家,毫不犹豫的冲了过去,莱因卷入了马蹄之下。月光如铁,寒意透人。
我父亲大叫:“不要啊!不要伤害莱因!我会杀了你的!天啊!莱因别去!”
莱因被搅动在马蹄之间,马蹄上钉着的马蹄铁毫不犹豫的切割着莱因稚嫩的躯体,把被踩中的躯干踩入泥土去。
二当家逞勇而进,已经不管不顾。他用马鞭驱赶着这个拦路的小东西,反正捉住了卡扎克,鲁达一定会帮自己的。
不一会,莱因终于被甩在了一堆马蹄踏碎的破布与泥土之间,血肉模糊。
二当家兴奋了跳下马,割下了卡扎克的头颅。
月光如冰。
库吉特人卡扎克,死于月光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