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中,有急促的喘息与脚步声交叠传来,待到近处,才发现那是一个约莫八九岁的孩子。长发原本该是整齐束在头顶的,只是一路行来颠簸的有些松散。身上所穿的衣料虽然没有多华贵,但用的也是上好的锦缎。应该是个富贵人家的小少爷吧?
那个孩子跑得很急,脚步声在一片寂静中尤其突兀,可他究竟要去哪里?在这四周具被黑暗包裹的地方,还能去哪里呢?像是要给出回答一般,前方的黑暗中忽然露出了淡淡的微光。
远远看去,那温暖的光线中有一个女子,青衣墨发,眉若远山,眼中秋波流转,是个虽不惊艳,却也能让人留下深刻印象的美人。简陋的内室中,她在一针一线的缝补着什么,烛光微弱,面带疲色,但她的目光却暖暖的,让人一见就觉得很亲切。
过了一会儿,她似乎察觉到了什么,抬起头望向前方,温柔的笑着,轻轻招了招手,一个衣衫整齐的孩子就这么突兀的闯入到那一片温暖之种,仔细看去,却发现他和正在焦急奔跑的少年在轮廓上是极像的,只是年岁还要小上很多。
那个小了很多的孩子就这么直接扑到了女子的怀中,而那女子也似见惯了一般让他趴在自己膝上,放下手中的针线,轻柔的抚着他的头,檀口微开,似是在询问着什么,那孩子也乖巧的一一作答,母子之间融洽到再不允第三人介入其中。
微光中的孩子在逐渐长大,而旁观者却只能看着身后的那个孩子拼命的向前跑,向前跑,分明温馨团聚的场景就在眼前,但却怎样都接触不到,终于,那个孩子再也跑不动了,只能无力得坐在原地大口的喘着气,前方的场景不断交错,画面中的孩子也在一天天的长大,而那个女子的样貌却是一如往昔的柔和,温暖。
这个时候,旁观的白衣少年已不再去看身后那个再也跑不动的孩子,而是被眼前出现的第三个人吸引了目光,那也是一个孩子,看上去年岁更小,艳红的衣衫映衬得那张脸更加乖巧可爱,领口和袖口都缝着洁白的兔毛,头上则装饰着小巧的金铃,随着蹦跳的脚步声叮当作响。
就在那个小姑娘走近光晕中女子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那个似乎再也没有力气爬起来的孩子却忽然起身,向前猛力一扑,仿佛是要抓住什么,又像是要阻止什么,可最后,他依旧什么都做不到,那团温暖的光晕依旧在距离他们不远的地方,无法触及。
因为分了心神,他并没有看到那个小姑娘做了些什么,只是身后的孩子忽然嚎啕大哭起来,仿佛是要用尽全身的力气哭喊一般,声嘶力竭,充满着再也无法挽回的悲哀。看到对方哭得难过,他的似乎也被这种绝望难过的情绪感染,想要伸出手去安慰他,却在目光重回那片温暖的时候,手足无措…
先前那个温柔的女人虚弱的靠在床榻上,口中涌出的大片鲜血染红了衣襟,那样浓艳的颜色脱离了身体,也带走了她身上仅存不多的温度。她似乎注意到了这边,对着他们的方向伸出了手,眼中盛满了希冀与悲伤。他回头看了一眼,那个孩子依旧在哭,是了,他再怎么努力都无法接触到那团温暖的光线,那是他的母亲吧,知道母亲要离开了却无法去救她,所以才会那么难过。
他只是一个旁观者,却不知为何很想要走过去,走过去握住那只拼着最后气力抬起的手,试探着迈出脚步,似乎距离那片光晕近了一些,他并没有像那个孩子一样受到束缚,可随着渐渐接近,身周的压迫感却越来越大。
不能停下,决不能停下来,他要走过去,他要握住那只手,如果错过了,就再也没有机会去握住它了。那种感觉沉重又充满了压抑,脊背无法挺直,双腿上似乎负担了千斤的重量,就连呼吸的能力都似乎被剥夺,不过十几步的距离,汗液却早已湿透了衣衫,最后几步,他几乎是跪着一寸寸挪过去的,几个呼吸的路途,却如一甲子那般漫长。
这里的一切似乎都在排斥着他的接近,重重压力之下,他就连一句话都无法说出。
终于,握住了那只手……
他终于来到床边,握住那只伸出的手,那是一只早已不再细腻柔软的手,掌心已经结起了茧子,指尖也不再光滑如玉,就连原本粉贝般指甲,颜色都变作灰黑,黯淡了下去,但他依旧觉得那是一只世间最美的手,虽然纤细,却有着常人无法想象的力量。
这样想着,他隐藏起面上的悲伤,尽力笑着抬头去看手的主人,对方已是垂死之态,就算是再美的美人,在面容衰败的时候都让人不忍观看。那本该是骇人的一张脸,但他却觉得她依旧那么温婉柔和。对方爱怜的看着他,或者说,是他身后的孩子,看着看着,那双美目中却落下泪来,愈发浓郁的悲伤感染着他,是在担心么?担心她走之后,那个孩子会没有依靠?
没事的,会没事的,他在心中这样说着,我会保护他的,一定会的,他会很好的活下去,就如同你希望的那样。所以,不要再哭了,不要再……你放心,他一定会没事的,一定……
“活……活下…去……”这大概是她说的最后一句话了吧,他想。忽然开始为身后的孩子感到悲伤,从今天开始,那个还不满十岁的孩子,就没有母亲了,是永远的没有了…
那只纤细的手掌被他小心的捧在手中,而对方的另一只手却抚上他的头顶,他有些惊异的抬头,却见那爱怜却又悲伤的目光是望着自己的,心中有什么念头浮了上来,却一闪而过,猛然转头回望,却发现身后空空如也。
巨大的寒意在心中涌起,“母…亲……”口中低语着这两个字,看着床榻上的人目中带着爱怜慢慢变得透明,消失,原来,失去母亲的人是他。
就在那一年,他的母亲就已经离开了,并且永远都不会再回来……
..
正午最燥热的时间已经过去了,阳光从窗子的缝隙照射进来,透过窗上精致的雕花,在沉睡的少年身上投下一片斑驳的暗影,全木建造的房间古朴雅致,或深或浅的木色交织在一起,反而有种意外的和谐感。炉中焚着的是沉静的暖香,袅袅青烟缓缓上升,而后在顶端散开,将这股悠然的暖意扩散到室内的每个角落,整个空间都如此的沉静安逸。
窗前的软榻上,有个少年正安静的沉睡着,束发的金冠被取下,和半块软金做成的面具一起搁置在榻旁的矮几上,如墨般晕开在枕上的长发柔顺的铺在脑后,精细雕琢的容颜安逸而美好。所有在清醒时的会衍生出的阴暗与诡秘都被掩盖在沉静的睡颜之后。
当繁琐的装束尽皆卸去,反倒没有了生硬的距离感,美好,就像个在母亲怀中安稳睡去的孩子。
他身上盖着一件雪白的狐裘,仿若浮在暗紫色软塌上的一朵轻云,可能是之前睡的并不沉稳,披风并未盖及全身,对门的一侧便露出了腰带一角,精密细织的花纹间垂下一块玉佩,通体洁白无暇,镂空的缠枝花纹中央,隐隐包裹着一个色泽碧绿的‘叶’字,所谓玉心一点碧,这块玉佩的设计与雕工皆精巧非凡。而在这块玉佩旁一同垂下的则是一串同样精致的雕花银铃,红色的绳结共穿了八枚小巧的铃铛上去。
窗外隐隐传来摊贩的叫卖之声,虽然喧闹,却是在远离街巷的地方感受到了些人气。少年沉在睡梦中的神识渐渐回转,一块温热的香巾在被拧去水分后轻柔的盖在他脸上,在温和香气的引领下,各部分的感觉也渐渐回到身体中。
轻嗅,鼻端萦绕的是熟悉的藤萝香气,淡却柔,无端就会让人感觉很温暖。单手扶住香巾支撑着身体坐起来,面巾整个扑在了脸上,温度刚刚好,一股湿意伴随着暖意一起涌了过来,贴在脸上很舒服。
..
“醒了吗?”少女轻灵的声音响起。面巾被取下拿在了手中,少年一双眼睛望过去,一只漆黑如墨,一只幽沉暗紫。
“知道吗你这个家伙!”叶心幽冲过去拽住令狐非墨的衣领吼道:“你差点杀了我!主人都没那么凶的对待过我!”
那天,缚在颈上的封印解开,令狐非墨在击退巨蛇后就将攻击转向了自己,一双眼睛就像冒着红光一样,可怕得要命,偏偏她当时脑中一片空白,把什么都忘了。
最后,趁着令狐非墨压制着受到的蛊毒影响,暂时停了动作,才响起用笛音来唤醒他的理智。
“对不起,”还没等她再说下一句,令狐非墨就先开口了,“是我太大意了,忽视长久积压下的蛊毒影响,吓坏了吧。”叶心幽从来没有经历过这些,之前又被他在知情的状况下不管不顾地丢在外面。
“还好啦,”叶心幽低下头,“你当时的样子真的很可怕,我在这里只认识你。”
“紫玉珠和黄云蟒最后怎么样了?”令狐非墨转而想起了任务的事。
“催动了你身上的物宝天华卷,呈给主人了。”叶心幽闷闷不乐,居然只关心任务。
却听令狐非墨又说:“我们是回了叶阑城吧,”
“是啊,怎么了?”
“这处宅子也买了很久,是时候装饰一下了,我记得你说过,想要养些动物。”还有摘种花草。
叶心幽的眼睛一下就亮了,装饰!不就意味着,可以继续买东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