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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2)(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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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世晏走进酒店大堂,便看到女儿向他招手。

他今年52岁,依旧身材修长有型,风度翩翩,十分引人注目。他与任苒已经大半年没有见面,眼前的女儿仍然清瘦,可是看上去精神不错,完全不同于自从她出车祸后,他数次去北京探望她,每次见面时她目光游离不定、神思恍惚的样子,让任世晏颇有几分意ài。

任苒对父亲介shào身边的年轻男子:“爸爸,这位是田君培律师。”

任苒有着与父亲相似的面部轮廓,他们站在一起,旁人一眼便能看出父女血缘关系。不知怎么的,这一点让田君培似乎觉得,任苒并没他最初想象的那样来历神mì,行踪飘忽不定。

“任教授,您好。我拜读过您所有的著作,以前还在北京听过您的讲座,很期待您参与的公司法修改意见早日出台。”

任世晏当然早已见惯此类恭维,可是他清楚知dào女儿近一年多深居简出与世隔绝的生活状态,完全没想到她在这个城市会有认识的人。他与田君培握手,不免上下打量一下他,笑道:“难得已经执业的律师会关注这样纯理论性的研讨。”

“爸爸,你先上去放行李,我在下面等你。”

任世晏答yīng一下,对田君培道声“失陪”,先上了楼。

田君培便对任苒说:“任小姐,我不打扰你们父女会面,先走一步,不过你的手机停机了,以后怎么联络你?”

“我会在汉江市住一段时间,换了本地的号码。”任苒将号码告sù了他。

“任小姐不回老家了吗?”

任苒对他的探问有些意ài,不过仍然笑笑,“突然对这个城市有了亲切感,不过我爸爸大概会很意ài。”

田君培点点头:“有时候喜欢一个地方的确不需yào理由。再见。”

田君培走后,任世晏很快下来。

“田律师呢?”

“他有事先走了。”

“你们认识多久了?”

“刚认识,不算熟。”

“陈总在Z市待了近一周才走,”他直截了当地告sù女儿,“你是在躲他,才不肯回去吗?”

任苒摇摇头:“爸爸,我给他发了一份邮件,告sù他不用再找我,他应该是接受了我的解释。我目前暂时不打算回Z市,已经托中介找好了房子,前天刚搬过去,准bèi在这里住一段时间。”

任世晏疑惑地看着她,“小苒,我一直以为你不喜欢这个城市。”

“这里不错,房租不到北京的三分之一,物价低,节奏悠闲,我做兼职翻译,有一点儿收入,接下来我打算再找一份工作,维持生活没问题。”

如此正常的生活状态却让任世晏更加不安,他注视着女儿,欲言又止,任苒完全知dào他在担心什么,“走吧,去我住的地方吃饭。”

任苒将任世晏接到了靠近华清街不远处她刚租下的房子。这是一个由几栋高层公寓组成的小区,她租了位于28楼的一套一居室房子,装修简洁,设施十分齐全。

搬进来没几天,任苒已经收拾得井井有条,除了购置生活用品外,还买了一点小装饰品。茶几上摆着一个透明的浅口水晶碗,里面放了一大捧带着绿叶的栀子花,洁白的花瓣上沾着水珠舒展着,散发出一阵阵怡人的清香。可是到底看得出客居的简单将就,任世晏想到女儿从前在Z市时的房间,被她母亲布置得精致舒适,心里不能不有些难过。

任苒早就采购好了食物,煲好了汤,很快便准bèi了三菜一汤摆上小小的玻璃餐桌,父女俩对坐着,任世晏吃得赞不绝口。

吃完饭后,任苒到阳台上,指点着给父亲看,“小区封闭管理,物业不错,那边步行十分钟是一个公园,环境很幽静,适合散步。穿过一条街就有一个大超市,购物也很方便。”

任世晏仍然无法放心下来。

“小苒,你和陈华……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突然离开北京?”

任苒的手在空中停滞了一下,收回来掠一下头发,“爸爸,过去一年多,他很照顾我,但我不可能一辈子让他那么照顾下去。我早就是一个成年人,任性那么长时间,已经很过份,现在是时候好好生活了。”

“我看得出来,他是爱你的。”

“爸——”任苒呵呵笑了一声,“你忘了吗?以前我离家出走,跟他同居。你到广州劝我回家时对我说,祁家骢并不一定爱我。虽然他现在叫陈华,不过你应该跟我一样清楚,他还是他。”

任世晏没料到她提起如此遥远的往事反驳他,一时竟然无言以对。

“进去坐吧,外面太热。”

任苒关上阳台门,请父亲坐下,给他端来一杯茶,“我知dào你总想有个人爱我,好好照顾我,你才能放心我一点。没事的,爸爸,我一个人生活也能照顾好自己。”

任世晏叹口气:“这么多年,我并没有尽到做父亲的责任,从你去澳洲留学开始,你就是在自己照顾自己。去年你出了那么大的车祸,我本该把你接回身边的。不过,当时方平跟我……有了很大矛盾,我怕把你接回Z市后,反而会干扰到你的治疗,只好把你留在北京,你不怪爸爸吧。”

任苒没料到父亲会直接讲起他的第二次婚姻出现问题,她摇摇头,迟疑一下才说:“我不是已经好了吗?别说那些事了,爸爸。你和季律师……”

“我们相处得很不好。我甚至跟她提出,与其这样下去,不如离婚。但她不同意。”

任苒并不祝福父亲的第二次婚姻,可也从来没希望过他们婚姻破裂,“既然她还重视婚姻,你们还是尽量好好沟通吧。”

“沟通?”任世晏摇头,“我们之间的沟通总能演变成争吵,她说除非我把祖宅过户给她,她才相信我有维持婚姻的诚意;如果要离婚,也得把那所房子给她,她才可能同意。还怎么沟通得下去?”

任苒大吃一惊,怔怔地看着父亲。

“那当然是不可能的事。房子是任家几代传下来的产业,我早说过要把它过户给你,不可能给别人。不过你留学出去时,那里正面临重新规划,冻结了过户手续。后来你回国了,我每一次准bèi叫你回来办手续,她都认为我是蓄谋转移财产,必定要跟我吵闹不休,这件事就一直耽搁了下来。”

任苒的确向父亲提出过要求,就算他结婚,也不可以带季方平住进家里的祖宅,不过她根本不是从财产角度考lǜ,而是单纯不能忍受曾破坏她母亲幸福的女人占据他们一家人幸福生活过的地方。她没想到这一点成为他们夫妻的矛盾焦点,此时她有些不知dào说什么才好。

“小苒,这事跟你完全没关系。我和她的婚姻,从一开始就有很多问题,我愿意息事宁人,主动去把眼下住的房子写成了她的名字,她还是不干。她揪住祖宅不放,只是借题发挥而已。”

“那现在怎么办?”

“要不是不想弄得满城风雨,我早就分居图个清静了。”

任苒知dào,父亲现在担任着Z大的法学院长职务,又是全国政协委员,名声早已经不限于专业领域。以前他在没担任要职时就曾传出婚外情,不得不远走他乡避风头。如果在年过五旬以后,第二次婚姻破裂,对他名誉的损害不可小觑。

她只能苦笑,“你们……婚外都恋爱了八年之久,好容易才结婚,怎么婚姻反而这么不稳固。”

“我这一生,在感情问题上十分失败。”任世晏如同在法庭上总结陈词一般,给自己下了一个结论。“所以我更希望你能幸福,小苒。”

“幸福?”任苒重复着这个词,“我的愿望没那么奢侈,能够尽量过得开心一点,充实一点就可以了。”

“小苒,我带来了一些东西给你,都是你妈妈留下来的。”

任世晏打开公文包,取出一个陈旧的木制首饰盒。他先打开首饰盒,先取出一枚金戒指,戒面镌着一个福字,“这是你奶奶戴过的戒指,我跟你妈妈领结婚证后,奶奶把这个给了她。以前大家都不讲究买结婚戒指,这个能算吧。”

任苒一下记起,在她家的祖宅里,季方平曾得yì地对她举起左手,亮出无名指上的一枚钻戒,告sù她,她的父亲已经向她求婚。那个景象刺激得她险些做出前所未有的暴烈举动,将当时怀了身孕的季方平推下楼去。现在想起来,她心底仍有痛楚,伸手触一下那枚金戒指,什么也没说。

任世晏再取出一串施华诺世奇的水晶项链,细细的白色金属链子上悬着一个棱柱状蓝色水晶,周围镶了碎钻,“这是我第一次去香港时,在机场免税店给你妈妈买的。当时手头太拮据,只买得起这种人造水晶,不过你妈妈很喜欢。”

“我记得妈妈经常戴这条项链,”任苒几乎想跟小时候一样咬上一口,体验长存于她记忆这中的那份冰凉坚硬感觉。可是那样大概会吓坏爸爸,她只能摩挲着延长链坠子上那个小小的天鹅标志,“小时候我喜欢扯着玩,妈妈总是嘱咐我要轻一点。”

“她不穿耳洞,平时最多戴一条项链。她说这条项链最好配夏天穿的裙子,后来这里掉了一粒水钻,她心疼了好久。”

那个小小的缺失处在天鹅标志的尾部,并不显眼,如果不是任世晏指给她看,她不会注意到。

“这大概是我送给她最贵的一件礼物,拿第一本书的稿费给她买的,”任世晏又拿出一个黄金手镯递给任苒。这手镯放在掌心沉甸甸的,份量不算轻,上面镂刻着工艺复杂而精巧的龙凤呈祥图案,“那个时候只流行24K黄金,买回来后,她说她喜欢,可是我知dào她觉得这东西又贵又俗气,几乎从来没见她戴过。”

任苒确实没法将这个手镯跟妈妈联络起来。

任世晏喟然叹道:“想想看,你妈妈没对我提过要求,我给她的实在太少。”

“妈妈一向不在乎这些物质方面的东西,她……”

任苒蓦地打住。当然,她母亲最在乎的是感情,是家庭。可是她离世时,她努力维系的家庭只保持着名义上的完整,她的婚姻百孔千疮。想到这一点,任苒眼底顿时酸涩难当。

“怎么突然想起拿这些给我看?”

“你妈妈的遗物,由你来保存最合适。”任世晏合上首饰盒,“我对不起她,也不对起你。小苒,你再怎么恨我,我都无话可说。”

她怎么还可能恨他?眼前坐的这个男人是她在世上唯一的亲人,虽然仍腰背笔直,风采不减,却也初现苍老之态,鬓边有了丝丝白发,婚姻面临失败。任苒无法再去质问、责备他,她伸手接过首饰盒,郑重地说:“爸爸,我会好好保管这些东西的。”

“以前你问到我为什么要背叛你妈妈,我说过等你长大了,你才会理解感情这件事很复杂。”

“我想过很久,爸爸。比如感情为什么会有变化,婚姻为什么不能永恒……听着很幼稚是不是?不过当时的感觉就是不把这些问题弄明白,简直就没法好好活下去。后来我跟你说的一样,长大了,只能接受这世界不是非黑即白,感情也不是非此即彼。不知dào这算不算理解了感情的复杂程度。”

“你妈妈是无可挑剔的好妻子、好母亲,她温柔、贤淑,有牺牲精神,放qì了自己在事业上的追求,一心支持我。我没跟其他同学一样,去当执业律师挣钱养家,也没有在教书之余去做兼职律师赚外快让她过更舒服的生活,而是一直做清贫的理论研究工作,在当时经商气息那么浓厚的南方,我的收入算少得可怜,可她从来没抱怨,我不记得她曾苛求过我任何一件事。”

可是这样也没能阻止你开始长达八年的婚外恋。

任苒矛盾地看着父亲,她一时弄不清楚,自己到底是想听父亲讲下去,对母亲的生活了解得多一点;还是想回避揭开伤口,以免知dào更多真相,换来更多心痛。

任世晏陷入回忆之中。

“我跟你妈妈结婚以后,过了很长时间清贫的生活,不过也很幸福。后来,我们有了你,我在学术上取得了一点成绩。当时我十分满足,有时候甚至会想,我何德何能,配得上她这样全心全意对我付出。”

难道真的像有的精神分析理论所说的那样,面对一个无可挑剔的女人,男人会有道德上的焦虑感,所以会选择出轨减压——任苒这一年多读的心理学方面的专著实在不少,心里一下闪过这个念头,然而,套用这样的理论分析父母的感情,她马上有强烈的不适,不愿意再想下去。

“我想过要尽lì回报她,让她觉得所有的付出都是值得的。不过,我到底只是一个自私的男人,的确并不配她那样对我。人到中年,最初只是一念之差,我放纵了自己,后来……就渐渐难以摆脱,甚至习以为常了。”

“爸爸,”任苒紧盯着任世晏,哑着嗓子说,“为什么要跟我讲这些?你是想让我理解,我妈妈的错误就是她用她的一无所求侵扰了你,你不能相应回报她,于是你有欠债一样的负疚与罪恶感,索性一步步变得更坏、走得更远来平衡内心,并且试探她能包容你到什么程度吗?”

“不是你想的这样,小苒,爸爸今天不是来忏悔,或者推卸责任的。”任世晏并不回避女儿目光,“我知dào你对你妈妈的感情,我已经彻底辜负了她,无可挽回,没资格求得谅解,怎么可能在你面前诋毁她?她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我只是要你知dào,所有这些都不是你的错,我不想让你生活在往事的阴影里。”

“可是她的牺牲有一部分是为我,我知dào这一点,就不可能不负疚。”

“不,这一点你不需yào自责,当年你妈妈知dào我和季方平的事后,她很愤nù。”

“她是害pà婚姻破裂伤害我,就忍了下去吗?”

“她并没有隐忍,她只是不愿意在你面前争吵。我头一次看她爆fā了,摔了厨房里的一套餐具,打了我一记耳光。”

任苒完全呆住,她想象不到母亲会有这样的时刻,而她却一无所知。

“冷静下来以后,我们商量过离婚,她只要求你的抚养权,但先反悔的那个人是我。我舍不得放qì她的好,也舍不得放qì你。我求她原谅,再给我一次机会。她犹豫了很长时间,还是同意了。可是我看得出来,她再没有快乐起来。”

任苒想,要原谅一个出轨的丈夫,需yào多强的意志能力,又怎么可能轻易快乐起来。

“她唯一的错误是对我太宽容,委屈自己给了我机会。后来,她病了,竟然瞒着我,一个人悄悄去做检查,拿到检查结果,马上再次跟我提出离婚。”

任苒屏住了呼吸。任世晏拿着茶杯的手的微微颤抖,停了一会儿,他把茶杯放到茶几上,房间里一时安静得可怕,可以清楚听见空调运行的声音。

“那一段时间,家里的气氛很沉闷,我们都只在你面前强颜欢笑。我以为她还是不想原谅我,不免想,我已经掉进泥沼里,没权力再要求什么,索性破罐子破摔好了。我差点就答yīng了离婚。可是我不理解,这次她怎么会愿意将你的抚养权交给我。无论我问什么,她都不肯多做解释,如果我没有无意中看到她吃的药,再去查病历,那我就是一个彻底的混蛋了。”

又一阵沉默后,任世晏重新开了口,“当然,我还是一个混蛋,这一点没法改变了。我向你妈妈保证会和季方平断绝关系,陪她好好治疗,求她不要离婚。”

“这么说,你并没做到你的保证。”

“是的。有差不多一年时间,我确实没跟季方平来往,不赴她的约会,不看她写来的信,不接她的电话。然后,面对你妈妈的病情,我很苦闷,甚至恐惧,一切又开始了……我没什么可辩解的。”

任苒不由自主地设想着,妈妈是什么时候再度知dào这一事实呢?她的病势越来越沉重,是不是已经没有余力再去计较丈夫的背叛?想到母亲病痛中的绝望,她低下头,一时喉头哽咽得说不出话了。

“我没恶劣到一心等你妈妈去世,这一点我可以向你保证,小苒。如果可能,我甚至愿意拿我的健康去换回她的生命。”

“是不是对男人来讲,确实可以做到同时爱两个人,又或者说,性和爱是可以分开的?”

“关于感情的问题,我还是没办法给你正确的答案。我只能告sù你,我不够有担当,看着你妈妈一天天衰弱下去,我很害pà。跟季方平在一起,似乎可以放纵自己逃避现实。”

“妈妈知dào后,说了什么?”

“她什么也没说,到最后她看着我的眼神甚至是怜悯的。我想跟她悔过,说我再也不会那样了。可是我知dào我不配,我已经如此卑劣,哪里还有资格借着忏悔减轻自己良心上的负担。如果你不在旁边,她就一直看书,哪怕我坐在旁边,她也不再看我。”

任苒当然记得,那段时间,她代妈妈一次又一次去图书馆,按她开的书单借回她要的书。她站起身,去卧室拿出那本《远离尘嚣》。任世晏接过去,眼睛中瞬间充满沉重的伤痛,轻轻摩挲着陈旧的封皮。

“是的,她最后看的就是这本书。那天我在医院,坐在病床边,看她专注读书,我再也忍受不下去,夺下她的书,对她说,如果她愿意骂我,我会好受一些。她仍然不看我,闭上眼睛说,可惜中国没有安乐死,不然可以让她让我都早些解脱。那是她生病以后,唯一一次流露出她再也没法忍受折磨了。”

任苒的双手紧紧扣在一起,关节用力到泛白。她记忆中的妈妈一直保持着镇定,从没有抱怨。当然,那只是妈妈努力在她面前表现得轻松,最大限度减轻她的恐惧。

“她说,不必忏悔了,她愿意宽恕、原谅,把一切带进坟墓,只希望女儿不要既失去妈妈,又失去对爸爸的尊重。她唯一不放心的人是你。那天她把存折当着我的面交给你时,我知dào,她已经彻底不再信任我了。我无地自容,后来独自去医院顶楼待了很久,把一包烟抽完才下来。”

哪怕是血肉至亲。他们一家三口也受着各自的折磨。她母亲静静等待着大限到来;她意识到即将发生什么,恐惧与侥幸交替在脑海中交战;她父亲受着良心的拷问,无力自拔。这样痛苦的回忆,让任苒心情沉重。

“她闻到我身上的烟味,终于对我说了好几天来唯一的一句话:别再抽烟了,女儿已经快没了妈妈,不能再没父亲。我对自己说,不管怎么样,我都必须好好照顾好你,可是,这一点我也没能做到。”

任苒再也忍不住,眼泪簌簌而落。

一直以来,她都认为母亲牺牲自己,隐忍耻辱,接受背叛与伤害,只为给她一个完整的家和表面的幸福,她感激母亲的同时,内心充满了依恋、悔恨与矛盾的愤nù。她千百次设想过,妈妈如果选择别的方式生活会怎么样,有时她甚至觉得,妈妈是把一份她承shòu不起的牺牲强加给了她,她为妈妈经lì的一切感到痛心与不值。

而这一刻,听完父亲彻底的坦白,她终于理解了母亲所有的心路历程。

方菲不仅是一个母亲,更是一个有血有肉的女人。她有她的尊严,并没有放qì原则地无条件牺牲。她太爱丈夫和女儿,以至于无法断然割舍。也正是这份爱,让她选择最大限度保全女儿对父亲的信任。她每一步的选择,都显示了她的决心、智慧与勇气。

“只有在真zhèng失去你妈妈以后,我才知dào,我有多依赖她。”

我也是,直到现在,我仍然怀念她,任苒在心底说。

任世晏的声音沙哑,“带你离开Z市,我并不完全是顾及自己的名声。你妈妈希望我在你面前保留一个完整的父亲形象,我也想摆脱那段孽情。我跟季方平正式告别,不过,我没想到她会放qì工作,跟到汉江市来找我。”

任苒不愿意再评价季方平的行为,保持着沉默。

“她说她愿意等我放下心结,慢慢让你接受她。我始终是一个自私的男人,明知dào最正确的选择是彻底拒绝她,却没有做到。”

她不得不问:“你爱季方平吗?”

“季方平也反复问过我这个问题。可是后来讨论这些,已经太晚了。我们从一开始就错了,她放纵她的任性,从26岁时跟我搅在了一起,浪费了她大好青春。我们怀着侥幸心理,以为可以让一段错误的感情走上正确的轨道。不过,她跟我都没想到,一个辜负了第一段感情,总带着愧疚,知dào自己永远不可能补救的男人,的确再没有能力处理好第二段感情。我们的婚姻有很糟糕的开始,患得患失,疑心重重,再怎么尽lì,也没法做到坦然幸福。”

如果对一个男人苦苦痴缠八年,大概也能算爱吧。眼看对她来说最大的障碍已经不复存zài,她当然不愿意就此放qì。可是谁能想到,终于修成正果结婚,并不意味着童话般的幸福生活从此开始。婚姻来得如此不如意,希望有多大,失望便有多大,强烈的爱一旦落空,不可避免地转换成同等份量的恨,这大概正是季方平在房子问题上表现得毫不退让的原因。

停了一会儿,任世晏惨淡地笑:“是的,太晚了。小苒,今天爸爸把自己完全剖析给你看,只希望我能多少做到对你妈妈的承诺,让你摆脱心底的阴影,好好生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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