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名道人的武学初期修习起来强度巨大,经常修炼得我经脉一抽一抽地疼,甚至有时候不得不暂停几日,痛苦得让我在深夜人静之时都想废了这门别人没进行下去的功夫,可是我的后面已经没有路,前方这条路即使走不通,也得硬凿出一条来了。
第一次往地面上砸下一个浅浅的坑,我简直喜极而泣,有种终于摆脱了“我是废物”的感觉。
再熬到后面,力量运用得越来越自如,我发现自己的动作快了许多,被鹤光重伤过的身体在以惊人的速度修复,不过这其中应该少不了疾华给的绿林果的功劳。
长期被关在默室里,我的眼睛已能适应过暗的光线,最后一个绿林果吃完,我趴在窗边,看外头的枝叶添了新绿。
原来第二年就这样过去了。
我能站起来后,用手接着雨露给自己洗漱,勉强维持着卫生,疾华的绿林果吃到后来,我吃得特别精打细算,还是吃没了,在这期间,也还是没人把我放出去,也还是没有一个人再来看过我。如果不是师父或者鹤光下令,那就是我与这凌仙山的缘分,确实太浅。
还记得去年某个时候,有人扎了一山的彼岸花灯,今年大概都没有了吧。
即使换了地方有了名字又如何,还真以为自己能重新开始了么?
我苦笑,正打算开始一天的修炼,突然大门被打开,我拿手挡住上头太过刺眼的光线,听到日夜念着的人的声音,透着某种生疏,“姝翎师妹。”
我突然不知道该说什么。正想应,忽然想到被关了这么久,我此刻的模样大概很是狼狈,于是我继续拿手挡着脸,不说话。
无名道人给的书本我全都收好,重新用布包起来了。这么长的时间里,即使蠢笨如我也将本子上的那些字全部都记住,如果再关我一段日子,我就该要把那些书页全吃了。
眼睛看不见,耳朵听得到。
辞晙正一级级台阶走下来,慢慢靠近我,像是要重温旧日光景似的,我还听见他的笑声,“姝翎,你这关起来的日子,差不多能抵过我所有被扔进这里的日子了。”
他的手刚碰到我手背,我立马弹开,身体在空中一跳,我感觉自己分外轻盈,落地时后背触到石柱,然而我还惦记着那个人的举动。
“别碰我,脏。”
辞晙的声音含着惊讶,“你的武功……”他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开了口,“何时进步得如此神速?”
我只挑了简要的说:“无名道人给了我布包,疾华给了我绿林果。”
“怎么,你还要感激他吗?”辞晙不知为何,听了我这句话,整个音量都提上去了,“是谁害你到这般地步?”
他好像生气了。可是他为什么生气?
“我当然要感激他了,没了他传给我的布包,我现在就是个废物。”
“你分明知道我说的是疾华。”
“我不知道!”
他的手终究再次搭上我的双臂,不容抗拒地掰了下来,我才发现我方才,竟一步就退到了默室后头的墙壁,已经退无可退。
丢脸就丢脸吧,反正我刚来这里的模样肯定也不好看。
把手拿开才发现辞晙的眉头皱得多紧,我快速回忆了一下过往,发现他生气时的模样和疾华的道歉都是难得一遇的。
所以这家伙究竟在气什么?
“你本可以不必被废武功,不必承受这么多,不必被鹤光下令关这么久!分明都不是你的错,你为什么要替疾华承担?你以为自己这么做很值得骄傲,同门情深?大错特错!”
比起他生气,这么大声地对我说话,似乎记忆中也少见,甚至是没有,我一下就怂了,“我和疾华真的是兄弟的感情……”
怂到底之后我突然发现,我到底在怂什么?
腰板一挺,我更大声地吼回去,“我真是搞不懂你们这些心思多的,我是替疾华担了又如何,我就是乐意!”
“姝翎,不管你心里对疾华是何种感觉,不管你同他除了师门情谊外是否还有别的什么牵扯,做错事情的人不是你,做错了的人没有受到惩罚,这就是不对——”
“大师兄,你等等,在我回来之后,师父说你们都受了鞭刑。”
辞晙忍了又忍,还是破功了。
“本该被废去武功,关入默室的人是疾华!”辞晙几乎要把他的佩剑抽出来,逼得我再往墙角缩了缩。
“你为什么非要替他扛?做错事情的人不是你——”
“我就是愿意替他扛,我眼里没这么多对错……我自己决定对与错!”
“你自己决定?你知道自己几斤几两么?你知道鹤光长老出手多重么?若没有绿林果,你以为你还有命活到现在么!”
“所以我更该替疾华扛,他好歹还给了我一包绿林果,”我也火了,“辞晙,虽然我是没人管,混着长大,背后没个谁替我撑腰,但是我不弱!曾经打了多少场架伤得多重我都活过来了,你不要看不起人!”
“谁同你讲这个?”辞晙额头上暴出青筋,看得出来他在极力克制,“你和疾华能比么?”
我彻底炸了,“辞晙你不要瞧不起人——”
“姝翎……你真是太自以为是了,疾华他没了爹传授的功夫他还有其他的底子撑着,即使不能在凌仙山继续待下去,他那样的人也有别的路可走!而你有什么?除了凌仙山你还有什么?滚回魔族混吃等死而已,你难道愿意回去继续混日子吗!”辞晙情绪激烈,说了一大段话,双拳紧握,大口呼吸几次之后,终于让自己平静下来,“姝翎,还好你半途撞上无名前辈,他肯出手帮你。不过他的武学心法太过霸道,你若是不能继续坚持,把它废了,爹教你的可以重头再来——”
我冷笑,“重头再来?谁能陪我重头再来?转眼都第三年了,你们早都超过我不知道多少了——”
“我陪你,”干脆利落的一句话,辞晙的眼神是我从未感受过的坚定,“姝翎,不管你如何想,你始终是凌仙山的一份子,我不会落下你。”
不知怎么的,我的气势就那么没有了,我只想哭,好好哭一场。但是同样的,通过这件事,我已知道,这世上怕是没有一个地方能让我任性。
两个人之间沉默了很久,我问他,“是鹤光不让你们放了我,也不让你们来看我?”
辞晙肯定了我的话,又说,“疾华当初能进来看你一次,是我们放了水。鹤光长老是族中出了名的严厉之人,当初族中规矩有一半经由他拟定——”
“好了我知道了。”
没关系了,无论我怎样都没有关系了,知道你们没有抛弃我,很好了。
师娘温柔的声音自默室上方传来,“晙儿,姝翎她怎么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