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知县有些纳闷，这年轻人怎么看都像个读书人，可是下跪又说明他没有功名在身，难道自己看错了？沉吟片刻问道“可习课业？”
李凌精神一震，拱手回道
“回禀大老爷，晚生李凌自幼苦读，怎奈家道中落寄居舅母之家，又因家母长病不起，舍妹需要照料，所以晚生不曾读过熟学，只能趁着砍柴之际躲在私塾外偷习，课业上倒是不曾怠慢。”
正在这时一名衙役从门外走进来，附在陈知县的耳边嘀咕几句，挥手让衙役退下，陈知县瞧了一眼李凌眼中闪过一抹赞许
在大明评判一个人的好坏，不光要看他是否尊师重道，还要看他是否仁孝，所以当陈知县得知李凌家贫而不忘孝母，寒霜不忘苦读之时心中的好感又增加三分。
“圣人常言，知者不惑，仁者不忧，勇者不惧，汝小小年纪尚且知道孝母与圣人教化乃德行之根本，实乃后生可畏，焉之来者之不如今也？”
“多谢老父母抬爱。”李凌恭恭敬敬的施一礼。
“孺子可教也孺子可教也。”
陈知县乃是圣人门徒，他发现堂下少年郎不但知礼仪，而且还受教化，不禁起了考校心思
“何为礼？”
李凌略微思索开口答道“贫而无谄，富而无骄，何如？
陈知县赞许的点点头，“可也，未若贫而乐，富而好礼者也。”
虽然不认同陈知县的贫穷乐道，富而不傲，但这毕竟是小事，想到这里脱口说道“《诗》云，如切如磋，如琢如磨，其斯之谓与？”
陈知县眼睛一亮，
“赐也，始可与言诗已矣，告诸往而知来者。”
别人没听懂是啥意思，李凌可是听懂了，整整衣领，躬身施了一礼。
“晚生多谢县尊抬爱。”
“汝小小年纪，尚能举一反三，实乃不可多得的人才，依本县来看，汝去县学是没什么问题的。”
“多谢大老爷夸奖”
两人越说越投机，不过堂下的赵氏不乐意了，什么之乎者也的，没看见老娘都站半天了吗，眉毛一拧，向前踏一步。
“大老爷，这厮无故占我宅院还请大老爷主持公道。”
被打断谈兴的陈知县不禁大怒，拿起堂木啪的一声拍在大案上，吓得赵氏一哆嗦。
“大胆民妇赵氏，你所告之事本官已经知晓，你乃是状告之人舅母，为了钱物之事，找马三等人帮你出气，你眼里可还有半点亲情？按照《大明律》当属不睦之罪，你可知罪？”
赵氏毕竟是一个妇人，平日里虽然嚣张惯了，但毕竟没见过大场面，一看知县老爷发怒了，哪里还有半点嚣张气焰，缩着脖子往后退两步，至于马三几人更是狼狈不堪，一个劲的磕头求大老爷饶命。
陈知县怒哼一声，从签筒里拔出一支令签扔在地上大喊道“来人呐，将赵氏轰出大堂，马三等人重打二十大板！”
“喝！”
一声令下从大堂外冲进来四个衙役，将赵氏等人连推带拉的弄出去，待大堂只剩下李凌一个人，陈县令打个哈欠随口说道“赵县丞可能快从顺天府回来了。”
没头没尾的一句话立刻让李凌警惕起来，看来这个陈知县也不全是书呆子，这句话分明就是在提醒自己，小心赵县丞的报复，可是他为什么要提醒自己呢，难道仅仅是对自己有好感？
李凌思索片刻，否定了这个可笑的想法，这个世道根本就没有无缘无故的爱恨，结合之前张三的态度，李凌心中一动，莫非两人有矛盾？
想通此处，在回过头来看陈知县说话的表情，这里面怕是有文章，在看这次县里出了那么大的事，去的却是一个县丞而不是县尊，这说明陈知县已经有了危机感，连带着劝告自己时随口泄露出来。
“老父母不必忧虑，只要您能把这次大疫治好，何须担忧其它？”
陈知县突然睁开眼睛盯着李凌，默然不语，不知道在想什么，末了，却是笑道“，汝小小年纪虽然学业落下了，不过心智之上足以补齐实属难得，也罢，待我吃顿饭你就陪我去防疫坊看看好了。
饭菜没上来之前，李凌还在猜大老爷的伙食是什么样，等到张三把一小碟咸菜条，一小碗糜饭放在大案上，李凌有些失望，想象中的美酒佳肴并没有出现，
作为圣人门徒，陈知县充分的发挥了食不言寝不语的传统，一小口一小口的吃着饭，甚至连桌子上掉的米粒都没有放过，捡起来放进嘴里细嚼慢咽。
吃过饭，陈知县擦擦嘴撩起袍服走下大堂朝外面走去，李凌见状大步跟上去，厚重的积雪让陈知县走的很艰难，不过还是咬着牙拒绝了属下的搀扶，看的李凌暗生钦佩。
走了一段路陈知县实在招架不住了，李凌见状赶紧上前扶住陈知县的右胳膊，这才让陈知县感到松快许多，趁着短暂停歇的功夫说道
“本县吃饭时见你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可是有话要说？”
“回禀老父母，您乃一县父母官，却捡掉在桌上的饭粒是不是”
“是不是有些不合身份？”陈知县叹口气“汝当谨记，一食一饭来之不易，勤俭不光是美德，或许还能救命。”
李凌知道这是陈知县在点拨自己，恭恭敬敬的弯下腰施一礼。
“晚生谨遵教诲。”
“陈知县满意的点点头。
“走吧，防疫坊不远了。”
之前在大堂的时候李凌还不明白县衙的官吏为什么这么少，原来都跑到这边维持秩序了，说是防疫坊其实就是由数百个临时草板房组成的疫区而已。
里面不时的传来哭喊声，咳嗽声，以及哀嚎声，陈知县一行人前脚刚踏进大门口，后脚就有一名留着山羊胡子戴着瓜皮帽的小老头跑出来。
“东翁，这里太危险了，万万不可在来此地呀。”
陈知县一见自己的西席如此失态，心中略有不快，不过还是温声说道“崔先生，现在疫情如何？”
“唉，不瞒东翁，短短数日之内，前来诊病的人数就已近百人，死掉的也有六十余人之多，这其中还包括本县的一名衙役。”
“什么！”
这次不光陈知县大吃一惊，就连李凌都差点咬了舌头，短短几天就死了几十人，这还是生平第一次所见，陈知县打着颤音说道“惠民药局可有良策？”
“回禀东翁，惠民药局的四位大夫外加本县的九位郎中一直在为灾民进行救治，奈何灾民流动过大，治好一批又会有下一批，所以”
陈知县脸色煞白的一挥衣袖“带我进去看看。
治病的场所是一座巨大的木质简易房，大门一丈余宽，除了门两边各站着一个手按腰刀的衙役外，其他人皆是排着队等待诊病的人。
李陵随着陈知县一行来到屋内时，十三位大夫正在各自的桌后给排着队的人看病，见知县大人来了，想要起来见礼，被陈知县制止。
“治病要紧！”
几位大夫点点头继续诊病，突然，李凌皱起眉头，他看见某位郎中正捂着嘴不断的咳嗽，也许在这屋子里咳嗽一声不算什么，可是李凌知道这位大夫恐怕是被传染了。
陈知县见病患陆续拿着药离开，脸色稍稍缓和一些，正要问问药材够不够，门外却传来骚乱声，神色一沉，呵斥道“何人在外喧哗？”
“回禀县尊，乃是刘家村的牛飞翔，因病母危急想要插队和他人起了争执。”
“让他进来吧！”
“是！”
禀报的衙役抱拳退下没多久，一个虎背熊腰的巨汉背着昏迷不醒的妇人走进来，所过之处凡是挡道的都被他一巴掌推到一边去，看的那些人敢怒不敢言。
挤到前面将妇人放在板床上，汉子噗通一声跪倒在地粗声说道“马大夫，俺求求您在给俺娘看看吧，求您了。”